顧行歌一頓,然後輕描淡寫地點了點頭:“下午好。”
葉錦言好像沒聽到,就只是看著她,秦思銳印象裡,這個人不愧於他“暴君”的名字,好像一直都給人那麼一種居高臨下的霸氣感覺,從來沒有漏出過這種難以置信的表情出來。
這一刻,他的眼裡,再放不下別的。
秦思銳一把拽過明顯表情不對的顧行歌,低聲在她耳邊說:“我就是有件工作不能拖,才讓他直接過來的,行歌,我不是故意……”
他看了看葉錦言,後者仍然只盯著顧行歌一個人,嘆了口氣,沒掩飾臉上的尷尬神色。
來回掃了僵持著的兩個人一眼。秦思銳狠狠地嘆了口氣:“你們這兩個,就比著彆扭吧!吃人飯不幹人事!”
他一把推開擋在面前的葉錦言,狠狠地拍上門出去。
“吃人飯不幹人事,”展言安低低地嗤笑一聲,“真精闢。”
轉身在沙發上坐定,她從桌子上摸了根手指餅乾,慢慢地吃了下去,好看的手指上有握解剖刀和筆留下的繭子,不算小的一個隔間裡靜謐得驚人,這出乎意料的會面,雖然適時,可是仍然讓人猝不及防。
“坐吧,沒想到這麼快就再次見面了。”顧行歌什麼也沒看,眉眼低垂著,露出一點諷刺似的笑意。那張好似沒有經歷過時間世事洗禮的臉,在這樣的神色下顯得分外好看,好看得有些不真實,葉錦言看的幾乎有些癡了。
“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我?”葉錦言也坐了下來,直直地看著她,甚至帶上了點審視的味道,“還是說,你不想在這個場合下見到我?”
顧行歌掃了這個男人一眼,倒也沒說什麼,慢慢地把剩下的半根手指餅乾給吃完了,這纔開口:“葉錦言,麻煩你在某些場合下,多多少少記得自己是個人,不要像條餓了幾百年的狗,張嘴就要咬人行不行?”
要是葉錦言只說了前半句,顧行歌多少還會覺得過意不去,畢竟她心裡並沒有這意思,可是後半句一出,她心裡的火也就蹭蹭地冒了上來。
兩個人像是比著沉默,牆上的掛鐘一分一分地過去,那動靜讓人心煩不已,葉錦言突然被一股無名火淹沒,他一拍茶幾,菸灰缸彈起來在原地晃了幾圈又倒下,剛剛放下的半杯水徹底灑了出來,滴答得一地都是。
這些日子裡,葉錦言第一次在對她說話的時候戴上了怒氣:“至於麼?有什麼事不能放在明面上說清楚了?顧行歌,好,我在這兒給你道歉了,你到底怎麼著,要殺要剮,你劃出個道兒來!我以前怎麼就沒看出來你這麼磨嘰呢,要不然專門招一幫……”他瞪了顧行歌一眼,然後目光又從秦思銳沒有帶走的東西上劃過,沒說出來,重重地哼了一聲。
顧行歌攤了攤手:“我沒想怎麼著,現在是你究竟要怎麼著,是你要畫出條道來,不是我。要不然你該怎麼著就怎麼著,只要不讓我看著你堵心,你上宇宙飛船找外星人去都行。”
“顧行歌!”葉錦言火大了,“你能不能說句人話?!”
“我說人話,你怎麼可能聽得懂?”顧行歌的語氣和表情都很正常,可是臉卻白得很,葉錦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顧行歌下意識地一掙,對方卻沒有如他所想地鬆開,反而攥得更緊。手心裡的溫度傳到她的皮膚上,很穩,有些燙。
顧行歌緊繃的肌肉突然就放鬆了下來,葉錦言伸開手指,慢慢地順著她的手腕展開上去,手心靜靜地貼在她的手背上,就像是無聲的安慰。半晌,嘆了口氣,顧行歌才低低地說:“你爲什麼一定要這麼在意?如果不在意的話我們兩個明明可以像平常那樣過下去,去達到自己的目的。”
“你又想說起你那套各取所需的理論?”葉錦言沉默地繼續著安撫展言安的動作,不知道爲什麼,反而有種異樣的平靜,“如果各取所需,我們兩個之間根本沒法平衡。行歌,你想要什麼,我都能幫你做到,你想要什麼,我也都能給你,無論我有還是沒有,只要……”他停頓了一下,“也沒什麼只要。”
葉錦言注視著她,不知道在想什麼,半晌,才輕輕地放開了拉著她的手,垂下目光。他的十指交叉在一起,用力地互相扭著,關節處泛出青白顏色。
顧行歌其實很迷茫。
她想,我有哪裡好呢,又毒舌又薄情,爲了目的可以利用身邊的所有人,在閒暇的時間裡十分無趣,怎麼會有人喜歡呢?
“我……”就在她要把話問出來的時候,被扔在一邊的手機卻響了起來,他本來不想理會,但是看到來電人的時候,頓了一下,還是把電話拿了起來,“是我。”
“不,沒空,”說著,她不自覺地擡眼看了一眼葉錦言,“或者這麼說,就算是有空,我也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跟你吃飯這件事上。”
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麼,引得顧行歌冷笑了一聲:“如果是工作上的問題,麻煩不要單獨約我一個人出來,而且還是在這麼晚的時候,等你把其他人都通知到的時候再來找我吧。”
說罷,她面色不善地掛了電話。
“方瑞?”葉錦言靜靜地發問,“我聽說他在這邊處理一件案子,負責的法醫是你。”
過了這麼長時間,如果顧行歌再疑惑爲什麼葉錦言能知道她的工作內容,那顯然證明她的智商八成有問題。
她端起已經冷了的飲料喝了一口,聲音裡仍舊有著殘留的怒氣:“對,但是用工作這個藉口來約我出去,實在是太落伍了。”
“你知道爲什麼我是因爲方瑞的事情發火?”男人突然問,臉上十分平靜,“我記得你之前一直很好奇。”
顧行歌一愣,實在不明白爲什麼話題突然轉到這個上面了,但還是誠實地搖了搖頭:“很顯然,我到現在也不是完全明白。”
“因爲你在面對他、或者是面對跟他有關的事情的時候,會產生很強烈的情緒波動。”葉錦言淡淡地說,“的確,你在面對莫長海或者是唐清遠這些人的時候,也會產生情緒波動,可是他們都和你家庭的事情有關聯,只有方瑞一個……是跟那些事情完全沒有關係的。”
這是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事情。
但是顧行歌沒法否認葉錦言所說的任何一句話,因爲他說的,確實是事實。
“你說你比正常人的感情淡,但這也證明,你對方瑞是真的動過感情。”不管顧行歌臉上露出了怎樣驚訝的表情,他都保持著平緩的聲音繼續說了下去,“所以我纔在意,你爲什麼現在在面對他的時候,會企圖掩飾些什麼。”
“你是想知道,我爲什麼掩飾?”過了一會兒,顧行歌輕輕地嘆了口氣,不去看葉錦言的表情,問道。
葉錦言沒有說話,可是他的表情卻告訴了顧行歌她想要的答案。
“那是因爲,我害怕了。”顧行歌終於把視線定了下來,直直地看著窗外的街景,“方瑞曾經對我很好,但是當時分手的時候,給我造成的傷害跟他對我的好是成正比的,我害怕把這種感情暴露出來,這讓我覺得……有弱點。”
這些年來,她硬生生地給自己造就了一身無堅不摧的鎧甲,可是無論怎樣堅固的鎧甲,都永遠無法抵擋看似最爲柔軟的事物——感情。
顧行歌比誰都清楚,跟方瑞談戀愛的時候,就算是因爲無聊以及他對自己的用心程度纔開始的,但她還是在這其中還是用了感情,所以在看似灑脫的分手後,她纔會這麼多年絕口不提方瑞這個名字。
甚至周遭的朋友,都不會在她面前提起這兩個字。
所以纔會用盡一切掩飾,掩飾自己暴露出的弱點,甚至把自己都騙了過去,以爲自己刀槍不入。
可是葉錦言的話,卻殘酷地揭開了她所有的僞裝。
“現在你滿意了?”她轉回了目光,“覺得心滿意足了?”
葉錦言沒想到顧行歌會真的把一切都說出來,看著她,不知道自己要說些什麼:“行歌,我想……”
“沒必要那麼唧唧歪歪的,你別找我的麻煩,我也就當什麼都不知道,這公平。其他的嘛,現在因爲他給我找的這些麻煩,我看他其實不順眼,出於個人意願,估計一千年一萬年以後,我看你也順不了眼……你在意的這些,都是過去八百年的陳芝麻爛穀子,也別老抓著不放了。葉錦言,你不用拿我當苦主。”顧行歌擺了擺手,毫不在意地說道。
葉錦言看著她,這是顧行歌少有的,在他面前坦率地談論到自己的感情,他強迫自己忽略心裡突然涌上的,那一點莫名的酸澀。
“那就這樣吧,”顧行歌覺得十分疲倦,拎著包站起身來,“我最近一段時間不想見到你,也別找什麼下棋的藉口了,雖然你是一個難得的好對手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