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黑,李容楚一面心不在焉地看書,一面問高淵:“重華宮的事情辦妥當了嗎?”
高淵老老實實地回答:“奴才不知。”
李容楚又問:“崔美人沒有回稟嗎?”
高淵依然說:“奴才不知。”
一問三不知,李容楚比方纔更加煩躁。因爲心中不寧,書卷上的每一個字也彷彿在打架鬥毆。
過了一會兒高淵提醒李容楚:“皇上,晚膳時間已至。”
李容楚前些時日都在重華宮用晚膳,驟然回到自己宮中,竟有些不適應。
重華宮那邊一點消息也沒有,他哪有心思用膳,他沒好氣地說:“待會再說!”
他吩咐人打開殿內的幾扇大窗,看書的時候幾次遙望窗外。
爲什麼沒有人來?是不是又被哪一個新當值的小太監(jiān)給攔下?
等待的時間越拉越長,他心裡生出無數猜測。
依照她的性子,未嘗不會上馬車一走了之,更何況他還派崔美人執(zhí)行此事,這一把他怕是要賭輸。
他一會兒悲觀,一會兒又勸自己要樂觀。
她又不是傻瓜,怎麼可能聽不出自己說的是真話假話。
他第一百零一次望窗外,他還是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等待如熱鍋煎人心一般難熬,逐她出宮的事情,她未嘗不會當真。
人在生氣的時候通常沒什麼理智,一開始他以爲她會立刻來見他,結果顯然不是如此。
他打定主意,等她來的時候也先放她在外面待一會兒,讓她嘗一下等待的滋味。
他正想著的時候,突然一個小太監(jiān)快步入內。
他急切地問:“怎麼回事?有人求見嗎?”
小太監(jiān)道:“回皇上,重華宮的侍女求見。”
李容楚皺眉,等她這麼久居然拿一個侍女打發(fā)他。
他把手裡的書翻的嘩嘩響,不悅地問:“是哪一個侍女?”
小太監(jiān)道:“是婕妤娘娘帶進宮的那一位。”
能派綠蠟來,就不能自己來一趟嗎?
她連跟他鬧一鬧的想法都沒有嗎?
重華宮距離正元宮雖遠,但也不至於走斷腿,更何況她誤解自己殺了她的人,多少也應當拿出點誠意。
他想了想,擲地有聲地說:“不見!你讓她回去告訴婕妤,想說告別的話就自己過來。”
小太監(jiān)纔要離開,李容楚喊一旁的高淵:“你去說。”
高淵去去就回,李容楚再度陷入等待的輪迴中。
他感覺自己的心就像桌上那隻通紅的蠟燭,而姜玥就是淡黃的火焰,雖然火焰不具兇猛之勢,但一下一下灼燒著,直到將他燃盡她才肯善罷甘休。
殿內鴉雀無聲,所有侍候的人都感覺到了皇帝的低氣壓。
李容楚再再度不耐煩的時候,方纔那個小太監(jiān)在此跑著小碎步進內。
李容楚的直覺告訴自己她來了。
他的笑容只在片刻間,轉瞬就強行收住。
他冰冰地問:“婕妤來了嗎?”
往常他來回重華宮與正陽宮須得一個時辰,高淵趕走綠蠟沒多久她就現身,說明她一直就在宮門外,方纔不過是躲了起來。
小太監(jiān)道:“回皇上,沒有。”
“沒有?”李容楚直接把書朝他扔去,“沒有你進來做什麼?外面打雷進來避雨嗎?天上下刀子進來避難嗎?”
小太監(jiān)嚇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好在他在正陽宮也服侍一段時日,知道皇帝向來不會隨便殺人,這纔沒給嚇暈。
“回皇上,那位綠蠟姑娘在殿外滾了釘板,她說一定要見皇上。”
李容楚震驚,綠蠟有此舉動,姜玥怕是有大事。
他不等宣綠蠟進殿,自己快步趕往殿外。
綠蠟一身血點,他成功見到李容楚後艱難地在臺階上跪直身體。
李容楚於心不忍,讓人扶著她,不必再跪。
綠蠟謝恩之後快速地說:“皇上,娘娘不見了。”
綠蠟憂心如焚的事情李容楚早就習以爲常。
“不見了?這樁事倒不必著急!一準又被哪個武林高手帶去了遠方。”
綠蠟拼命地搖頭:“皇上,不是這樣的,娘娘原本遵從皇上的旨意,立刻就要離宮,結果臨走之前臨時起意去探望遙虹公主。娘娘進了遙虹公主的望雲宮沒多久就消失不見。”
李容楚的臉色更難看了,果然她一開始就沒打算來見他。
她就是寧可去見遙虹公主也不來見他,寧可相信別人的挑撥也不相信他的真心實意。
憑空消失嗎?
都已經放她出宮,她還消失什麼?
李容楚道:“你怎麼知道你家婕妤是在望雲宮消失?你可莫要胡說。”
綠蠟忍痛道:奴婢若敢妄言一字,天打雷劈。”
李容楚不太相信天打雷劈這回事,不過綠蠟連釘板都滾了,大約不會撒謊。
“她既是在望雲宮消失不見,你找遙虹公主要人就是,來找朕做什麼?找到她的人,讓她即刻離宮,一時也別耽擱。”
動不動就玩消失的把戲,惹他一次次心驚肉跳,她也真應當回孃家住一段時日。
她沒失憶之前一向聽老太君的話,最好老太君出馬教育她一番,讓她清楚自己身上肩負重擔,以後不要再動不動就以爲她自己只代表自己。
綠蠟生怕李容楚盛怒之下不去尋人,忙忙地解釋道:“回皇上,奴婢在望雲宮裡找了個遍,望雲宮的奴才也在望雲宮找遍,非但我家婕妤娘娘不見蹤影,就連遙虹公主也消失不見。”
李容楚頓驚,兩個人雙雙不見,那可就不是姜玥的自導自演。
他認爲其中大有問題,決定親自去往望雲宮查看究竟。
綠蠟見李容楚走人艱難地跟上,偏李容楚不許她跟,吩咐人傳太醫(yī)給她瞧瞧,免得姜玥回來看到她一身釘傷,又冤枉是他害的。
李容楚趕到望雲宮的時候,望雲宮的奴才奉上一張摺疊了兩下的白紙。
白紙是望雲宮的奴才方纔在某個角落所發(fā)現,李容楚展開白紙,但見上面寫著:聞君有婕妤姜氏,極盡寵愛,吾不勝妒恨之心,攜其入城西舊廟,君若不棄,今夜可踏月來取。
城西的破廟之中,姜玥被綁在黃褐色的腐朽木頭柱子上。遙虹公主坐在一個陳舊的蒲團上,恭候著李容楚的大駕。
李容楚進廟之後先觀察廟中的環(huán)境,小小的廟宇破敗到極點,除了挖一個坑,也做不出別的機關。
整個房間裡唯一奇怪的地方是遙虹公
主的左手不遠處有一大缸水,遙虹公主的腳邊則放著一桶水。
被綁在柱子上的姜玥從頭髮到鞋子,渾身溼透,想來遙虹公主是將她弄昏迷之後才帶出宮中,出宮之後又用冷水潑醒。
李容楚驟然回憶起潛月庵中的過往。
身子潛月庵時,他也曾命綁住姜玥,然後下令鞭打。
與那日相同的是姜玥身邊都放著一桶水,不同的是今日的姜玥還沒有被鞭打。
等一會兒他若不答應遙虹公主的條件,相信馬鞭和冷水都會派上用場。
李容楚從進門到現在始終沒有看過姜玥一眼,他抱著胸,開門見山地問遙虹公主:“大家時間都不多,說吧,你的條件是什麼?”
遙虹公主天真無邪地說:“沒有啊,我的時間多得很,我每天都在想要如何打發(fā)時間。”
李容楚道:“你有時間,我沒有。”
遙虹公主見李容楚不願與她閒聊,便迴歸正題。
她走到姜玥身後,指著姜玥問:“你在乎她嗎?”
李容楚這纔看了姜玥一眼,她神色平靜,倒也不十分懼怕。
“還算可以吧。”
遙虹公主道:“可她才告訴我你要逐她出宮,你們從今往後便一刀兩斷再不相干,我用她來威脅你不是明智之舉。”
李容楚笑了笑說:“那倒不至於,至少她這張臉長得還不錯,哪一日我若想念她,還是可以再接她回宮。”
遙虹公主聽了這話,轉過身開心地勸解姜玥:“姐姐你看,我就說皇上還在意你,就你自己最愛胡思亂想。他若不在意你,今日怎會隻身前來?”
李容楚打斷遙虹公主,好心提醒她:“等一等,我可沒有隻身前來,外面已經被重重包圍了。”
李容楚話音才落,門外火把上的火焰便倏得亮起。
光亮從門縫滲進室內,遙虹公主才確信他沒有誆她。
她笑著拍手:“那更好玩了。”
李容楚道:“你看我如此在意她,你可以放心開條件了。”
遙虹公主歪著腦袋道:“條件嘛我還沒有想好,不然咱們一起想。”
李容楚心中火燒,外表壓制。
“條件沒想好就抓人,你是在玩我嗎?”
遙虹公主幹脆地承認:“是啊是啊,我就是在玩啊,誰規(guī)定綁架不能玩嗎?”
李容楚摸不準她的路數,不禁有些發(fā)愁。
姜玥腦中則是一片混亂:“你想玩我不想陪你玩,皇上已經來了,你現在總可以告訴我你到底想怎樣了吧?”
遙虹公主起身拍拍她的肩膀,對她的態(tài)度要多客氣有多客氣。
“好姐姐,你先彆著急,長夜漫漫,我想做什麼你頂多再過一兩個時辰就知道。”
李容楚道:“你不是要我?guī)湍阋黄鹣朦N,那你就說一說你平日裡都受了什麼委屈。”
“說起我受過的委屈,那可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說不完就揀重點說。”
“重點的就一件——我入住公主的身份。皇上也曾入質過北涼,應該能夠體會孤身一人獨在異鄉(xiāng)的酸楚。”
她說出入質公主的身份,李容楚反而不似方纔一般惱她。
“怎麼,你想擺脫入質公主的身份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