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玥語氣鏗然地重復一遍早就和李容楚說明白的話:“我不吃,請你拿開。”
李容楚放下糖蒸酥酪的同時也拿走她手中的書。
“你自己若是不肯吃,我沒有別的辦法就唯有對你用強。你遲早得吃,何必讓自己受苦?”
姜玥沒有書看就看自己的手指互相掰扯。
李容楚提高一點音調:“我和你說話你聽到沒有。”
“聽到了!”姜玥受了他的驚嚇同樣沒有好氣,“你能逼迫我吃一次,能逼迫我吃兩次,難道你還能日復一日全用逼迫的手段嗎?”
李容楚心中焦急,強壓著怒意道:“你以為你絕食會傷害到我嗎?你不過是折磨你自己。你若舊病復發,害死的是你自己。你連自己都不在乎你自己,我更不在乎。”
她恢復讀書時的平靜神色,淡淡地說:“我知道。”
李容楚目光微閃:“你知道什么?”
姜玥道:“你是一國之君,你是步步踩著鮮血才登上今日的高位,而我又算是什么?雖然無人對我說過,但是我想我最初入宮必是因為蔡家的緣故,總之無論出于什么原因,我都僅僅是你諸多妃嬪中的一個而已。”
李容楚聽了她的話似乎想要辯解些什么,姜玥搶先一步道:“你不告訴我也知道你遲早會不在乎我,我雖然沒有記憶,雖然有時候會犯傻,但還不至于傻到連大形勢都糊里糊涂。真正不明白的其實是你自己,你以為自己情深,可你身為皇帝,縱然情深又得幾許?”
李容楚原是以反話激她,不想她竟認認真真聽進心里。
他震在原地,竟從來不知她有這番深思。
她的想法令他惶恐不安,他忙將她攬入懷中安撫:“我方才胡言亂語,你千萬不要胡思亂想。我自然是在乎你的生死才會急不擇言,才會和你生氣。無論我是皇帝還是乞丐,我心里都只有你一個。我就是我,和我是什么身份沒有任何關系。”
姜玥淺淺一笑,這樣的話也就能騙騙小孩子。
如果他是個乞丐,他如何能夠囚禁她?
一個人但凡活在世上,他的所作所為就很難與她的身份分離,就像她是蔡家的外孫女,她就無法徹底拋下蔡家一走了之。
身為一國之君想要鐘情于一人,除非他比情圣還情圣。
情圣全都活在故事里,真實世界里她還從未見過一人。
她的眸光淡淡,仰起臉來望著他:“我對你沒有任何把握。”
李容楚卻是目光灼灼:“我說過我可以證明給你看。”
“證明到什么時候呢?色衰而愛弛的那一天嗎?如果我賭輸了呢?那時我不僅是輸了我自己,我還輸掉孩子。這個滿是豺狼虎豹的地方,一旦我賭輸,她們會撲上來將我們母子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李容楚緊緊地摟住她,神色堅定不移。
“不會的,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姜玥從他的懷抱中滑出,臉上的神色清冷如初冬薄雪。
“平常人有時間有機會證明,可是你沒有。你要了一樣東西,老天就不會給你另一樣,就像我答應跟你回宮,我就必須舍棄其它。可是我雖然答應跟你回來,我還是給不起你一個孩子。如果我的將來注
定是一場賭博,那我選擇孤身一人和你來賭。”
無形的雪落在李容楚心里,他渾身發冷。
“原來你不止是鬧別扭,原來你是要用絕食來逼我放手。”
姜玥并不否認:“我不過是將賭局提前而已,這場賭局是贏是輸皆由你決定,你若真的在乎我,肯讓我贏,我便永遠感激你。”
李容楚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陪伴。
“如果我不肯讓你贏呢?”
姜玥從容地笑著:“我今日都無法獲勝,明日豈不更無勝算?兩害相權取其輕,我無牽無掛一個人赴死,總好過來日母子俱亡。”
李容楚怔怔地看著她,她將結局想得慘烈異常,顯然她一直將他排斥在外,從未將他視作真正的依靠。
“你覺得你可能贏嗎?”
一陣強烈的無力感襲上心頭,她沉重地說“我大約不會贏。”
李容楚道:“你猜對了,我不可能放手。”
原來結局真的與她所想相同,她深吸一口氣,眼睛里閃爍著淚光。
“即使我死了你也絕不放手?”
李容楚重重地重復:“即使你死我也絕不放手。”
姜玥低頭,想將淚光悄悄掩飾,李容楚卻又抓住她的雙臂道:“你若死了,我陪你去死。”
她隱忍著心酸說:“我不用你陪我死,今世無法擺脫你我認命,但我不要來生來世也無法擺脫你。我若死了你也不必愧疚,一來我是自己賭輸,二來我的命是你所救,就當我一命還一命,從今以后我們兩個再沒有任何瓜葛,來世我也不會再遇著你。”
姜玥心酸之時李容楚已然恢復常態,他平靜地說:“你想太多了,你不會死,我也不會死,死的是你宮里的奴才。”
姜玥疑惑不解:“你什么意思?”
李容楚面不改色地解釋:“你餓一天我殺一個,你餓兩天我殺一雙,你只管放心餓著你自己吧,你若餓死了我尋人為你陪葬。活人不能拿來陪葬,我先提前殺著。”
絕食的后果她昨夜已前前后后想得十分清楚,她笑著說:“你不必威脅我,我不相信。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若做出殘暴之舉你的皇位怕也保不了多久,我的分量如何能與皇位相抗衡?”
李容楚道:“你若死了我也活不長,一個死人還要皇位做什么?”
姜玥一點不信他的話。
“你何苦騙我。”
李容楚沒有騙她。
“你想不想知道綠蠟在什么地方?”
姜玥神色大變,自從李容楚出現,她就沒再見過綠蠟。
她驟然起身,一邊往外走一邊喊:“綠蠟……綠蠟……”
有兩個宮女在寢殿外侍候,聽到她的喊聲一齊進內。
“娘娘您有什么吩咐?”
姜玥抓住其中一個,急急地問:“綠蠟在什么地方?”
宮女偷看李容楚一眼,不敢回答。
姜玥見狀心知不妙,李容楚向那宮女說:“你盡管如實稟告給你家娘娘聽。”
被抓住的宮女顫顫地說:“回娘娘,綠蠟姐姐被帶去暴室。”
姜玥打個寒戰,周身冰冷。
她無力地垂落雙手,沒有再問綠蠟為什么
被帶去暴室,因為她根本不需要問,因為罪在自己不在綠蠟。
原來權勢高度集中的地方,連死亡也是不由自主的。
她竟然想以絕食來賭生育的自由,她在李容楚眼中一定無比可笑吧。
她幾乎疲憊到極點,胡亂地摔坐在地毯上。
李容楚屏退宮女,低頭問她:“你現在想明白了嗎?”
她嘴角的苦澀堪比濃稠的黃連汁,她想得再明白不過。
她若拒絕生育,就唯有繼續絕食,繼續絕食的后果便是今日死綠蠟,明日死柳兒,后日死她人。
她想起綠蠟勸她吃東西時的情景,當時她還同她生氣,趕她離開。
這一下綠蠟真的離開了,鮮活的生命變成一具冰冷的尸體,那場景她簡直不敢想象。
她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她即便下地獄也無法洗刷一身的血債。
深切的驚恐涌上心頭,她突然抱住李容楚的雙腿:“我知錯了,我再也不敢忤逆你,求你放過綠蠟。”
她的失魂落魄令李容楚心如刀絞,他從來都不希望她害怕自己。
他坐她身邊直視著她,雙眸之中分明情深似海。
“你不要難過,也不要害怕,我就算傷害我自己也不舍得傷害你。我一次一次逼迫你,其實我心里比你更加難受。我很想好好地寵著你慣著你,誰敢欺負你我就為你出頭,誰敢傷害你我就千倍百倍地奉還,即使你想要天上的月亮我給你摘下來。”
他說著說著,竟有些哽咽。
他頓了一頓,又道:“我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對你好,可你為什么一定要離開我?”
姜玥深陷無能為力的悲哀之中,即使她被迫看著他的眼睛,他的話她還是一個字也不曾聽進心里。
她見他的唇不再動,點頭表示自己有在認真聽,然后急急地問:“你到底將綠蠟怎樣了?”
李容楚深吸氣,他在她心中的分量竟還不如一個丫頭。
“我將綠蠟怎樣全由你來決定。”
今天她親眼見識到李容楚的心狠手辣,她不敢再與他做對。
她放軟語氣哀求他:“綠蠟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我以后什么都聽你的,你就饒過她吧。”
李容楚道:“她沒有做錯事情,我又做錯什么?為什么你肯遵守和阿霍的承諾,卻不肯遵守對我的承諾?”
陽光映在她蒼白的臉上,她嚇得一動不動,不止不敢回答,甚至于不敢思考。
李容楚不想再提阿霍,他扶著姜玥坐到飯桌邊,重新端起方才那碗糖蒸酥酪。
“你不是說以后什么都聽我的么,先吃東西。”
姜玥如同木偶一般由他擺布,他讓她張嘴她便張嘴,他讓她喝湯她便喝湯,他讓她侍寢她便侍寢,讓她喝藥她便喝藥。
沉悶的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綠蠟活著從暴室歸來,她卻成了行尸走肉。
雖然她不再絕食,卻時常嘔吐不止。
太醫的診斷的結果如初,她仍舊沒有身孕。
沒有身孕卻接連吐了幾日,李容楚不禁愁容難抒。
明月宮里的太醫召來一個又一個,藥石無效之后通通歸結為心病。想要止嘔停吐,務必要寬解心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