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玥忐忑地等在宮中。
外面有行禮的聲音,她知道是李容楚來了。
她急切地起身開門;“偷盜虎符是我的主意,與靜王無關,我一人做事一當?!?
李容楚淡淡地看著她:“說完了嗎?”
李容楚表現的如此平靜,她反而有些不適應,這未免太不符合他平常的性格。
莫非他此時的狀態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她不安地問道:“你到底將他怎樣了?”
李容楚心中如針刺一半疼痛,但他強行忍住。
“你非但可以放心,甚至可以為他慶祝,因為我放他離開了盛京,包括可以號令千軍的半塊虎符也隨他離開了盛京?!?
姜玥睜大眼睛,難以置信。
他放走李齊鹿可以說是看在血脈的份上,可是他怎么可能讓李齊鹿帶走性命攸關的東西。
失去虎符,又是邊關戰亂的緊急時刻,他很有可能一著不慎失去皇位。
除了傻瓜絕對沒有人做這樣的事情,在她的認知力,李容楚非但不是個傻瓜,還是個耍弄權謀的高手。
“我不信,你騙我,你不可能把虎符交給他。”
“是真是假時間可以證明,就像你是否懷有身孕,時間也可以證明,你好好活著,過不了多久就有好戲登場?!?
他說得言之鑿鑿,姜玥想來想去,發現他竟然沒有一個欺騙自己的理由。
他敢說用時間來證明,難道和自己假孕一樣,他交出虎符的事情是真的嗎?
“為什么要這么做?”
她震驚無比,交出虎符就等于把一半的江山拱手讓給李齊鹿,這江山不是他踩著無數的尸骨辛辛苦苦打來的嗎?
人人渴盼的東西,他竟如此不放在眼里嗎?
李容楚反問道:“我滿足你的心愿,不好嗎?”
姜玥竟無言以對,如果真的是為了滿足她的心愿,那他簡直是瘋了。
可他一向就如此瘋狂不是嗎?
她回想起從前種種,竟不由得發抖。
她甚至希望李容楚是在騙他,但是他的眼神里的孤注一擲卻令她害怕。
門始終沒有關,他轉身而去。
她追出門,想要再問他些什么,話涌到喉嚨里,卻又被她自己生生壓下。
她有什么立場問他?她才是那個盜竊了虎符的盜賊,而他的所作所為僅僅是為了滿足她的愿望。
她重新回到房中,緊緊地蜷縮在南窗下的角落里。
她真的希望他死嗎?
事實還沒有成行的時候,她希望李容楚不得好死,因為她心底知道他還有無數的機會。
可是當一切成為現實,他親手封鎖了自己求生的機會之后,她心里卻只剩下了難過。
難過久了,她猛然打了一巴掌,就是他害死了姐姐,他就算落得個尸骨無存的下場她也不該難過。
非但他應該尸骨無存,就算自己是自己也應該不得好死。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雖然她依舊住在宮里,但是她已經很少見到李容楚了。
新年的時候在宮宴上見過一次,但是他們一句話也沒說,當著眾人的面她要給他行禮,可是他連禮也不受,快步地離開。
過了年,形勢開始變得嚴峻
,最嚴峻的是二月間,舅舅冒死到宮中來見她,讓她勸皇帝不要打開城門。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知道李齊鹿的兵馬已經兵臨城下。
舅舅帶來的消息于她而言無異是晴天霹靂。
就像李容楚所說,時間證明了一切,他真的把虎符交給了李齊鹿。
她一直以為李齊鹿即便拿到虎符,也不會真的有謀反之心。
她雖不能深刻了解李齊鹿的為人,但她深刻了解阿霍的為人,那個離山上的阿霍,絕對不是為了皇位忘恩負義之人。
可是她錯了,李齊鹿僅僅是李齊鹿,并不是她從前認識的那個阿霍。
孤零零的大殿上只有李容楚一個人。
大殿內沒有點燈,李容楚的身邊點著一支蠟燭。
因為宮中人人慌亂,她來見李齊鹿的時候,侍衛甚至沒有阻攔過她。
其實就算不是李齊鹿兵臨城下,侍衛也不會阻攔她來見李容楚,這一點她已經十分清楚。
暖黃色的燭光下,李容楚聽到了輕盈的腳步聲。
他抬頭,目光里有些許的不相信,轉而又有些許的苦澀。
“你來了?!?
“我來了?!?
她的情緒復雜,不知該說些什么是好。
自打去年她偷了虎符給李齊鹿之后,他們還是第一次說話。
李容楚拍了拍身邊的臺階:“過來陪我坐一下。”
明明應該恨他才對,可是不知為什么,她還是說了一聲好,乖乖地走到他身邊坐下。
許久不見,李容楚變得比從前平和許多。他如此平和,她都有些無法接受。
“你聽到了嗎?”他抬頭望了眼大殿的門。
“聽什么?”姜玥疑惑,外面除了風聲,什么都沒有。
“我聽到了城外士兵擦兵器的聲音,如果明天我不打開城門,他們就會拿起手中的武器攻城。”
姜玥情不自禁地緊張起來:“如果你打開城門,你就會輸;關上城門,至少還有一半的機會,城中有軍隊,援軍也回到達?!?
李容楚奇怪地看著她:“難道你不希望我輸嗎?”
“我……我只是不希望看你輸的太慘而已?!彼粗陲L中跳躍反復跳躍的燭光,她的心情也似這燭光一半反復無常。
李容楚苦笑一聲:“即便不開城門,我也已經輸了。”
“沒有,你沒有輸!”她的聲音異常地堅定,無論她是否恨李容楚,李容楚在她心里都是永遠不會輸的神。
他可以被打敗一次兩次三次,但是他永遠不會被打敗。
不知為什么,她心里就是如此認定的。
李容楚的語氣更加堅定:“我輸了,早就輸了,我的輸贏在你手里,你忘了嗎?”
姜玥臉色頓時通紅,虎符的事情她終究是做錯了,這些日子她雖然不肯承認,但是心里早已愧疚。
“對不起,把虎符交給李齊鹿,這對你而言并不公平?!?
李容楚笑著搖了搖頭,她還是不懂他在說什么。
“我指的不是虎符,而是你?!?
“我?”姜玥指著自己,她是真的不懂,“我怎么了?”
他回頭望了眼身后黑洞洞的世界,黑洞洞的黑街里有一座冰冷而沉默的龍椅。
無數人渴望得到的東西,如今只能讓他無比的厭煩。
“我年紀很小的時候看不懂人生,以為擁有了最高的權力,就可以擁有自己想要的一切。為了得到你,我無所不用其極地爭奪皇位。雖然別的皇子都在盛京長大,雖然別的皇子都得到了父皇的青睞,可是他們都敗在了我的手里。大概是我的報應吧,我沒想到有朝一日這個位置會成為傷害你我的利器,如果我手里沒有滔天的權勢,也就沒有最初的陰差陽錯,你姐姐也不會死?!?
說到姐姐,她激動地捂住自己的雙耳。
“別再提姐姐了,至少今天不要提?!?
她好容易鼓起勇氣來面對李容楚,她提起姐姐,會讓她所有的勇氣都化作泡沫。
李容楚輕輕地拉開她的手:“我要皇位是為了守護你,可是如果這個位置會讓我失去你,那么我寧可不要?!?
感動在心里萌芽,可是她不敢讓它肆意生長。
她近乎哀求地說:“你不要再對我說話了,我們就這樣安靜地坐一會兒,不好嗎?”
“不好!”他還有好多話要說,再不說以后就沒有機會,“我死之后你就回她身邊去吧,你不是一直想回他身邊嗎?”
姜玥激動地掙開他,她真的不想再聽他說任何一個字,因為他說得每一個字都讓她格外討厭。
除了李容楚,她從來沒遇到過第二個讓她這般討厭的人。
“回不回去是我自己的事情,與你無關?!?
李容楚呆呆地看著她,許久說了一個“好”字。
他整個人顯得無比疲憊,盯著在風中搖曳的淚珠,不想再說什么。
他和她說話她煩躁,他不理她了她仍舊煩躁。
風從遠方刮來,不知是幻覺還是真實,她好像也能聽到陳門外士兵們擦拭冷兵器的聲音。
她往他身邊挪了挪,握著他的手道:“我知道京中還有大量的兵力,是不是?”
她的手溫暖柔軟,李容楚緩緩抬頭,目光里充滿驚訝,她難道關心他嗎?
“是又怎樣?”
這么簡單的問題還需要她來回答嗎?
雖然不需要,但她還是耐下性子回答。
“既然有兵力你就不需要悲觀,只要不要打開城門,等援軍一到,他們就不得不退?!?
李容楚看了看她,撥開了她的手,勉強一笑。
“你放心,他不會傷害你?!?
姜玥內心的火氣騰然而起,她關心的不是自己的生死。
“你知不知道一旦你打開城門,你會死無葬身之地,這個皇宮里洗地的鮮血已經夠多了,不需要了再加上你的血。”
“你難道是在意我的生死?”李容楚看著驟然發作的姜玥,臉上浮現出震驚地表情。
她明明盼望著他一敗涂地,為什么又會在意他的生死。
他的心臟加速跳動,渴盼著她的答案,可是又她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個。
姜玥沒有給他答案,她內心已經糾結到了極點,從冰冷地臺階上站起來,一氣跑出了殿外,殿內徒留孤寂的風與孤寂的人。
果然還是從前的模樣,紅燭的淚一滴一滴落在臺階上,過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
今天或許是他們最后一次相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