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花三月,京都。
“噠噠噠……”蹄聲由遠而至,大路上一輛尋常的牛車漸漸駛近。車夫勒緊韁繩,牛車在城門外不起眼的一個角落停了下來。
竹簾掀起,一個強健的男子從車廂中鉆出,敏捷地翻身落地。他的相貌普通,但一雙黑眸卻熠熠生輝,一身布袍掩蓋不了那睥睨眾生的氣勢。
這注定是一個強大的男人,而此刻他正微微躬身,將結實的手臂伸向卷起的竹簾,這不禁讓人浮想這只大手等待的人……
竹簾里伸出了一只手,如同畫卷展開,栩栩如生。那是一只白皙光潔的纖纖玉手,完美的令人無法直視,那碧手的主人該有怎樣的傾世之容?可那畫中的美人竟毫不嬌柔,不領會男人的情意,翻手一扣門框,旋即只看見飛舞的黑發,那抹倩影就已經翩然落地并順手系好了散開的烏黑長發。清晨的陽光映出少女棱角優美的側臉,光潔飽滿的額頭和挺立精巧的鼻,黑亮的眸子淡淡的掃看四周,嫻靜的模樣像是漫不經心閑庭信步的神女。
面對少女的漠視,男人并未有絲毫的不滿,而是默默收回了手,轉過頭來正視她。
她的雙頰雪白,看起來缺少生氣,在耀眼的陽光下反而顯出幾分虛幻的美感。那種感覺,就仿佛她站在你面前卻隔著千山萬水那般朦朧。
“你的身份太敏感了。”少女的聲音如夜鶯淺唱又如溪水潺潺一般好聽,可是如此悅耳的嗓音里只有化不開的冰霜。
她言下之意很明顯,現如今,坂本龍馬脫離了土佐藩,身份特殊,不應該在京都這個是非之地久留。
“嗯,你路上小心。”坂本龍馬本來是想挽留她,可是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他已經深深的認識到,這個少女所做的一切決定是絕不會輕易改變的,這樣的執著和刻板與她尚處花季的年齡極不相符。
見他答應卻沒有離去的意思,絕美的少女眉尖微蹙。
“欠你的人情我以后會還。”少女有些不耐地甩了甩袖子,清澈的聲音里沒有絲毫的情感。
“在你教授我謀略的時候,已經不存在所謂的虧欠了。”坂本龍馬挑挑眉梢,心里暗自不爽,難道在她眼里,他們連朋友的關系都算不上嗎?
似乎是沒有聽到滿意的回答,少女不再糾纏,默然轉身,腳下生風,步伐不大卻行走的飛快。少女揚了揚手,算是最后的告別。
清晨的京都已經聚集了不少商販,一陣香風猝然飄過,行人驚愕地張目四望,卻沒有看見任何異樣。
一間偏僻的角屋前不知何時佇立著一道雪白的倩影,晨曦中的少女踱步而來,一襲白衣與黑綢般的秀發形成鮮明的對比。開門的老板娘打量著她,先是一臉驚艷然后是掩在眼皮底下深深的妒忌,青春不在,又只嫁得一介商戶,守著一間小店度過余生。無論哪個心向虛榮的女人都會對這個完美的花季少女心生怨懟吧,但她依然只能對自己的顧客強顏歡笑。
少女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她大步走進屋內的一霎那,老板娘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她竟然在這個風姿綽約的少女身上看到了男子才有的霸氣和冷厲。
“給我幾套深色的男子浪士服,寬松點。”少女直接將一袋錢幣扔在桌子上。
老板娘一驚,終于把目光移向錢袋,噤聲辦事去了。直覺告訴她,這是一個招惹不起的主,尤其是在這個腥風血雨的時代。
少女在屋內換上了男子的衣衫,里衣是束袖緊腰繞襟的深色半身小袖,深藍色袴裙,腰佩角帶,腳穿足袋,踏木屐,外披一件灰色及膝羽織,紋付羽織袴直接化簡。少女將敞開的羽織收攏好,將曼妙的身段都遮遮蓋在衣裳下。
然后她拿出一張輕薄的人皮面具敷在臉上,五官看起來并沒有太大差別,只是皮膚變得粗糙暗淡,雙頰多了幾粒雀斑,原本上挑的眼角和細膩的紅唇都被擋在面具下變得平淡無奇。但她那清清冷冷的目光,依舊與眾不同。
“給我一包去味的香囊。”少女振了振衣袖,淡淡的斜睨了一眼手捧銀兩的老板娘。
老板娘心里贊嘆喬裝成美少年的少女,半響回不過神來。直到對上美少年冷若冰霜的目光,才一個哆嗦去取她要的物什。
這個絕世少女無非就是要扮成男子,如今世道這么混亂,該怎么做她還是知道的。
老板娘恭恭敬敬地呈上香囊,視線自然落在美少年腰間的太刀上。漆黑的刀鞘竟然是鏤空的,上面雕滿了詭異妖嬈的花和藤。她不知道那是什么花,美到散發出冷絕逼人的氣息。猩紅的刀柄上不知道扎著什么質地的黑繩,從鏤空的刀柄中還可以看見雪白的刀刃,薄而纖長,似乎吹雪落在上面也會被斬成兩段。
在這個武士橫行的時代,她招待過那么多刀客,卻從未見過這么華麗的兇器。
可是兇器終歸是兇器,老板娘被嚇的渾身發軟。
“抱……抱歉,小店經營甚小,只剩下這一個簡陋的香囊,還望姑娘不要嫌棄……”老板娘戰戰兢兢的看著美少年伸手將香囊拿去。
她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老板娘,什么話也沒說。然后利索的拆開香囊,捻了一撮香料在鼻前嗅了嗅。思索了一下,將其中碎末狀的香料全部倒在桌子上,細心地切不均勻分成幾撥,將其中香味最濃的兩種挑了出來。她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扣著桌面,將其中的幾種香料再裝回香囊。重新扎好的香囊淡然無味,卻正好和少女天生的體香相合,完美的掩蓋了氣味。
老板娘看的目瞪口呆,她曾經有幸跟大師學過香料的配制,卻因為沒有敏銳地嗅覺分辨香味的細微差別,而不得不放棄。但是眼前這個奇異的少女,僅憑那一嗅居然就輕松地從十幾種氣味中篩選出兩種不同的香味。
少女從包袱里拿出一個金手鐲扔給老板娘,目光冷冽的看著她,“忘掉你今天看到的關于我的一切。”她的聲音依舊清清冷冷,老板娘的背后卻不住滲出了冷汗。
“是,是……”老板娘諾諾稱是。她毫不懷疑,只要她一搖頭,就會成為刀下亡魂。
“記得你說的話。”少女收回目光,同來時一般,大步離去。
晨光下,少女轉身似乎終于帶走了寒冷的空氣,老板娘松了口氣,揉著僵硬的雙手。
再望去,那個風華絕代的美少年已經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