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有一大優點:難得糊涂。或者說人老成精, 壓根沒問發生了什么事,只命將王仁和鳳姐分頭“扶下去醒酒”,并敲打下仆們不得嚼舌根。
王仁勾~上鮑二媳婦知道的人多著, 他理直氣壯打秋風更是無人不知, 下仆們只當是王仁與鮑二媳婦鬼混時, 唆使鮑二媳婦幫他竊取鳳姐夫妻的錢財, 恰好鳳姐喝了幾口酒, 一怒之下毆兄。不免覺得王仁太混、鳳姐太涼薄。
璉二懶理下仆們怎么想,他還沒挖出奸~夫呢,當即押了王仁去他的“家外家”薛府。
你問怎么不押去ABCD秘密小院?喳, 要親戚做見證!薛王氏是王仁兄妹的嫡親姑媽。先時璉二雖命人堵了王仁的嘴,那是不愿在下人面前丟臉, 親戚面前他不在乎, 他以為自己頭戴綠帽已經是公開的秘密。豪門這種事不稀奇, 婚姻是結兩姓之好,賈家不會為此開罪王家, 他休不了鳳姐,證據卻得拿到,等王家勢弱,一舉休妻!
寶玉不敢聽之任之,再怎么也不能看著無辜的蔣哥兒遭殃, 還有巧姐兒, 如果蔣哥兒戴上“私生子”的帽子, 誰都會猜巧姐兒也是“私生女”, 于是巴巴跟后頭跑。
璉二任由寶玉爬上自己的馬車, 他肚里窩著火,虧他將小妄八當好兄弟, 竟不說實話,躲一邊看笑話……好吧,寶玉多半不知情,這小子一等愛惜丫頭子,若知道,不會讓麝月碧痕摻和進來。但他還是惱火,小妄八真個講兄弟情,幫爺把鐵證拿到!
薛蟠也爬上了這輛馬車,急赤白臉詢問,他雖見過血腥,但今天這一幕還是把他唬著。
寶玉不相信蟠大呆能保密,搶在璉二開口前道:“聽我說一句,仁表哥是瘋的!中秋節那會他向我借五仟倆銀子,說這錢不是為自己要的,是去弄秘藥,保娘娘生個皇子。我告訴他‘往宮中弄秘藥,光是起這個念頭就是殺頭大罪’,他笑話我是兔子膽!我看不如直接送他去我二舅母跟前,把他要毀了賈王兩家的事如實稟告。”
薛蟠大手拍大~腿:“他就是個胡咧咧的!前兒他向我借銀子,說琪官兒跟他好了,他要帶琪官兒回金陵。琪官兒是誰?忠順親王老千歲的心肝兒,我說‘哥哎,你別害死兄弟’,他也笑話爺是兔子膽……”
寶玉苦笑,琪官,本名蔣玉菡,紅小旦,原著中和神瑛侍者牌寶玉一見對眼,后蔣玉菡逃離忠順親王府,王府長史官找來榮府,神瑛侍者驚懼之下將琪官的去向賣了,仍沒逃過賈政一頓暴打,想不到在此王仁跟琪官發生了~關系。
見璉二眉頭打結,他忙壓低聲道:“璉二哥,你不會想細審仁表哥吧?審不得……”
薛蟠對仁表哥一肚皮意見,這妄八貨老朝他伸手還一付“向你要銀子是看得起你”的嘴臉,他再笨也不愛做冤大頭。當下搶話:“寶表弟說的對,咱們不好管這事。你想,鳳表姐氣消了,仁表哥還是她親哥,不如送回舅家,由他們自己處治。”
璉二靈醒人,先前聽寶玉瞎扯便若有所悟,當下笑瞥了他一眼,緩緩道:“我應許鳳姐兒不放他走的……罷了,你們說的在理,留下他,里外不討好。只是就這么血糊糊的送回去不行,蟠弟騎馬跑一趟,告訴鳳姐她二嬸,說我帶仁弟去看傷了,靠晚送回。”
薛蟠急喚停車,抱怨沒長多一個心眼,說王仁的長隨鐵定已去告狀。
其實王仁的長隨早被璉二的打手扣下,不然鳳姐哪能那么順當地毆兄。
卻說寶玉看著薛蟠帶人走了,立即一個翻身在馬車中跪趴:“二哥,王仁的話我一個字不信!此事因我而起,若因此害了咱們賈家子孫,我萬死難恕罪!求你了,你若不能釋懷,孩子給我,我安排去處。”
璉二嗤笑一聲,淡淡道:“再說罷,用不著這般急吼吼。只是證據我要拿到手,人證你可別給我滅了。證據在手,至少能讓你那好表姐安份些,少給咱們招災惹禍。”
寶玉忡怔了一下,點頭道:“好!孩子的事你也得應我,弟求你莫做傻事!”
璉二沒吱聲,他懷疑蔣哥兒卻不會懷疑巧姐兒,那會他和鳳姐好的蜜里調油。
看寶玉赤白著臉眼巴巴望著他,復想起鳳姐的慘樣,大感很沒意思,半晌解嘲道:“成!好歹是‘賈家子孫’,錯不了。”——無論是賈薔的還是賈蓉的,那血統比他還貴,老賈家嫡長枝上的!
那一頭,王子騰夫人聽了薛蟠添油加醋的報信,隨口講了幾句場面話,便打發了蟠外甥。堂堂王家婦,熊心豹膽腹中裝,豈會被輕易唬著?幾十年來王子騰每回帶兵出征,都是她領著家小在京當人質。在她看來王仁不過是個廢物,便是站在大街上叫嚷要造反,也只會被當成腦袋有毛病。只是現在王子騰處于風口浪尖,不能由他折騰。
于是王仁回府后,吃大好“補藥”吃的手軟腳軟。他沒蠢到家,麻溜扮可憐,天天哭訴思念老母親,哀求二嬸許他歸南。
王子騰夫人怎么也想不到王仁會污蔑親妹跟人私~通、生~下私生子,而且按了指紋的供述狀業已落在賈璉之手。看仁侄兒真心實意想回去,便停了“補藥”。
王仁這一去便“神隱”了——璉二怎么可能讓他逃走,一直派打手盯著,悄無聲息將大舅子逮去了某秘密山莊坐牢。
這些都是后話,回到鳳姐生日當天。家里發生這等大事,下人自是要回報家主。赦老爺身子骨正厭厭,聞報眼皮子都沒抬:“璉兒媳婦打贏了?好,送枝參去。”
王夫人估計寶玉有得耽擱,傍晚請安八成趕不回,于是在賈政從工部回府后,輕描淡寫地說了鳳姐兄妹爭斗。政老爺頗不快,當爹的都不會樂意兒子摻和這等狗皮倒灶事,但他也沒多話,此事一聽就知與其說是大房的笑話,不如說是王家的笑話,好死不死王家是他的妻族、兒女的母族,寶玉自是無法不聞不問。
次晨,寶玉頂著熊貓眼請安,向Boss們挨個呈報已將王仁“妥善送回王家”。賈母王夫人政老爺皆未就此發表評論,只賈母發話往王家送了些藥材。
此事就這么含混而過,余波是鳳姐病倒。
鳳姐對姑娘們向來不錯,且是小觀莊詩社的常任“監社御史”,即經常送些小錢給姑娘們吃喝玩樂,眾女自是滿懷同情。就算曾對鳳姐很有看法的林妹妹,看迎春婚后過的貌似不錯,也沒有再怨怪鳳姐,無處平日相處時暗暗警惕,但鳳姐一病,她也同情不已。
鳳姐生日那天,黛玉因仍在孝期沒赴宴,但有藏不住話的湘云,當天便知道了。王奶娘一再告誡她別管榮府的閑事,可她覺得要看情況,比如璉嫂子被氣病,裝聾作啞未免太虛偽。再有,自己已經十二歲,眼見將長大,以后是要做主母的,賈家是自己的外家,打斷骨頭連著筋,“閑事”可以不管,卻不能不知情。正好雪雁是包打聽,紫鵑是家生子,一番打聽下她竟比探春知道的還多。
探春是刻意沒去打聽,這種一聽就知涉及私~隱的事,知道的越少越好,若二哥需要自己幫忙,會讓丫頭來傳話。
寶釵心同此想,王家是她母親的娘家、賈家是她嫂子的娘家,生日宴上鬧那么一出,誰想知道背后更丟人的事。
如此一來私下議論的只有湘云和惜春,她們并不是好八卦,也非全無心機,主要是同情鳳姐。兩人知道不好在探春、寶釵跟前說這事,于是跑去怡心堂,和黛玉商量該不該去探望鳳姐。
黛玉苦惱道:“若是咱們遇上這種事,怕是不愿見到探病的,誰也不想見。可若真個沒人來探,心里也難受。”
惜春翹起嘴:“說了等于沒說!你倆再不會明白……”
“我懂。”湘云牽起她的手,無聲地嘆了口氣,一直她覺得自己連黛玉都不及,黛玉還有嗣兄,逢年過節總會送來貼心的禮物,她只有一幫互不對眼的堂弟堂妹。現今想想,惜春和鳳姐倒是有親兄弟,又如何?還不如沒有!
想了想,她寬慰道:“你有寶表哥、璉表哥,比我強。”
惜春兩眼蒙霧水:“正因此我心里難受,一直都是寶二哥、璉二哥璉二嫂關照我,他們有個事,我想探一下都不知怎么做才合適。”
黛玉以手捂額,不知從幾時起,惜春特擅長擺這付欲哭不哭的模樣,害她滿心罪惡感。依稀恍惚自己也曾經喜歡掉淚瓣,后來只要一想哭就會想起惜春的嘴臉,她真想大叫“憑什么要我想主意?我還想有人幫我拿主意”!
悲催的是有些壞習慣養成了改不掉,她揉著太陽穴硬憋出一個法子:“或許、呃,把巧姐兒接來玩?”
湘云眼一亮:“成!就說結詩社,鳳姐姐能意會咱們都站在她這邊。”
惜春眉頭打結:“巧姐兒會寫詩?璉嫂子病著,咱們還結社,虧你們想的出!”
黛玉輕蔑地橫了她一眼:“不過是閨中游戲,會不會很不打緊。且想想,這會璉二嫂最煩什么?定是大家都盯著她氣病了。湘云寫張帖子,說接巧姐兒住枕霞閣……”
惜春脫口道:“哪怎么住的下?”——紅屋是小院落,巧姐兒住進枕霞閣,肯定要帶上自己的丫環婆子,與湘云的下人合一塊,怎么都有二三十人。
湘云搖頭:“你啊你,動點腦子好不好?我這么寫只是個意思,我是誰?我姓史,史家大姑娘,老太太最寵的外孫內侄女,明白了?”
惜春咕噥:“老太太最寵的分明是林姐姐……哦,在守孝。”
湘云向來大度,沒在意她口無遮攔,相反手一擺,沖黛玉道:“鳳姐姐不會在意這個,你也寫一張帖子。”
黛玉失笑:“四妹妹三妹妹寶姐姐也各寫一張?你寫就行了,咱們都簽上名、不,簽上別號,請監社御史恩準……”
湘云靈光一閃:“不用!咱們的惜丫頭這不是要過生日了?生辰結社!”
黛玉擊掌:“好主意,便是璉二嫂打不起精神頭睬咱們,平兒姐姐也會讓巧姐兒來。”
惜春生日是九月初六,女孩兒的十一歲小生日了無說項,這會倒真能拿來當個事辦。
湘云立即說去找珠大奶奶商量——李紈帶姑娘們習女紅讀書,凡事越不過她,偏她是二房長嫂,王家是王夫人的娘家,此前她們沒敢打擾她。
惜春點頭道:“先找三姐姐、寶姐姐,議好了再尋珠大嫂子。”
三個姑娘想出來的借口不錯,成功獲得探春、寶釵的認可。而且這兩位重面子工程,不似她們會仔細地替別人考慮,已經去探過鳳姐,雖沒見著,意思到了。
一幫姑娘找到李紈,珠大奶奶最是安分守己怕惹麻煩,聽了姑娘們的話沒馬上答復,悄悄去向婆婆呈報。
王夫人想的復雜些,她最擔心的是鳳姐兄妹一鬧,影響賈王兩家的關系,于是吩咐李紈好好辦這次生辰詩社,讓小壽星發張閨帖給王熙雪。
李紈暗自犯愁,除了史湘云這種異數,小姑娘沒有長輩帶著向不出門做客,而王子騰夫人是只要夫君不在京,她便“身子不適”,即不請客也不出門做客,幾乎可以肯定請不來王熙雪,屆時王夫人準會將辦事不力記在她頭上。
無奈何,她只好去向太婆婆呈報,希望借賈母的面子將雪姐兒請來。
賈母一聽想多了,以為王夫人打算為寶玉娶內侄女,心里很不舒服,卻還是點了頭。蓋因王子騰無論做太傅還是做皇子的軍法師傅,干到七十來歲都有可能,如此寶玉娶王熙雪也不是不可以。黛玉嘛,還愁找不到好婆家?只是那雪姐兒嫁妝少的話,她可不會應,別以為她不知道,王熙雪除了是王子騰的侄女什么都不是,自己家窮的叮當響!
這么一想她覺得要沖淡相親色彩,笑言:“即是結詩社,不若將舟歸丫頭請來,玉兒她們幾個見天說舟歸的詩這好那好。”
李紈笑應了——夏大奶奶是只要帖到準來。想到這兒心一動:王家姑娘、夏家長媳,再加薛姑娘林姑娘,即有這么些外姓女眷給惜春慶生,是不是可以把自家三嬸也請來?
當年她是記在嫡母名下的庶女,動輒得責,三嬸可憐她,時常照應。后三嬸年輕守寡,因無子,在李家處境艱難,便帶著兩個女兒傍京城娘家住。按說都在京城,可多多來往,奈何她是不得婆婆青眼的寡婦,向來小心謹慎,和寡嬸僅私下互送些東西,若借老太太的勢請來三嬸一家,便可過明路,但會不會令太太著惱?
她正猶豫,賈母又發話:“她們原是想寬鳳丫頭的心,將劉姥姥也請來,巧姐兒的干姥姥呢,積古的老人家,或許幾句話一說,鳳丫頭心里的郁氣就散了。”
李紈笑打趣:“要不要叫上王板兒?他能去念書,是寶玉想的法子。”
賈母哼了聲:“叫上!寶玉不是說過要聽板哥兒背書?將寶玉一并叫上。他原也沒什么事,成日價無事忙,合該給四丫頭慶生。”——其實老太太是想比一下“美”,她還就不信王熙雪的姿色能將黛玉比下去,包不定那雪姐兒被比成個燒火丫頭。
李紈心一緊,她絕非王夫人以為的那等呆笨,從老太太微變的神色,便意識到婆婆、太婆婆又在斗法。這兩位斗法必是為著寶玉的親事,三嬸的兩個女兒與寶玉的年紀相近,可不敢令太太誤會自己有那心思。
因了她這一慮,原著中李家兩位美妞李紋李綺入紅樓,在假石頭毫無察覺下蝴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