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上了門的樓梯間黑得伸手不見無指,我在那聲撞擊過后突然間安靜下來的空間里聽著自己的心跳。心很亂,可是腦子里卻莫名地一片清明,在周遭這股巨大得讓我透不過氣來的恐懼中。
想起來了,那種味道,還有那種森寒卻又熟悉無比的感覺,我到底是什么時候遇到過的……
太久太久,久得我以為那只不過是童年時無數幻想中的一縷煙。可眼下它又回來了,帶著它曾有的具體的形狀,還有那真實得不能再真實的氣息……
我牙關節抖得無法自控。
它是真的?它真的是真的??記憶深處的……那個石頭盒子里紅衣服的阿姨……
是她……肯定是她!
那是在我還很小很小的時候發生的事情。
和爸爸來過一次老家之后,每次過年回來,似乎成了那時候的我一直期待中的樂事。因為這里有很大的房子,很寬敞的院子,很多的樹,還有很多很多小孩子。每次來這些孩子都會陪我玩,有時候在房子里,有時候是在院子,每個孩子都特別能玩,只除了一個。
記憶里那個男孩特別內向,每次其他孩子捉迷藏一哄而散的時候,就他一個人還呆呆在我邊上站著,而每次當我在其他孩子慫恿下往樹上爬的時候,他會在樹下面哭得很大聲然后把爺爺或者爸爸招來呵斥我一頓。學著別人樣叫他呆伊平的話他會很生氣,漲紅著一張臉擺出哥哥的樣子訓斥我,一直到我叫他哥哥為止。而每次過完節跟爸爸回家,和親戚他們一起出來送我的,同齡的小孩似乎也只有他這一個。
其他的孩子呢,為什么從不來送我,我不知道。那個時候我小小的腦子里也沒想過那么多,只想著來年又能在一起玩了,旁的,倒也無所謂。
直到最后一次來這個地方,那時和那個叫伊平的男孩子已經很少碰到面。男孩子發育的時候竄得特別快,人瘦瘦高高的大人樣開始出來了,不知不覺也就跟他疏遠了很多,好在其他孩子還是那個樣子,上次來什么樣,一年之后來他們依舊什么樣,似乎一直在長大的只有我和伊平,而同樣,那時候只顧著找到人就玩,從沒想過這些對于當時的我來說根本無足輕重的小問題。
而事情就是出在那一年的小年夜。
那天家里的大人都特別忙,沒人管著我,所以等他們都去爺爺屋子擺臺面的時候,我跟著那些小孩一起偷偷出了院子。剛好那時候下了場雪,城里很少見到雪的我興奮得跟什么似的,一路跟著他們一起打雪仗一路尖叫著在幾乎望不到頭的雪地里跑。跑著跑著發現找不到那些小孩了,起起伏伏的雪地里只有我還有那條結成了冰的埠溪河。那時候倒也沒覺得怎么怕,一個人沿著河往回走,走到一半看到幾個人從河對岸一個黑坑洞里三三兩兩地走出來。我忙躲到一邊,因為那幾個人里有我叔叔。
等他們離開之后我很快地踩著冰面跑過河,一頭往那個坑洞里鉆了進去,雖然坑洞外是有障礙攔著的,不過對于我的個頭來說這些籬笆和竹竿完全不是問題。一溜煙進了洞,進去后發現坑洞里很深。
我很興奮。
因為感覺像電影里藏寶洞似的,到處是石頭和泥,還有一些碎玻璃和壞了的瓦缸似的東西。再往里走還有燈,是那種罩在玻璃殼子里的煤油燈,一邊亮著一邊散發著股濃濃的煤油味,當中攙雜著些奇怪的味道,酸不像酸,臭不像臭。我一下子覺得害怕起來,大概是因為那些燈光拉扯在洞壁上歪歪斜斜好象隨時都能從這些石頭壁上撲下來的影子。于是準備往外走,還沒轉身,瞥見前面更深點的地方有個很大的石頭箱子。四四方方安放在一個像個圓桌似的石臺子上,那時候我一下子被好奇給抓住了。
因為石頭箱子很好看,上面雕著些花啊鳥的,一個個活靈活現的。雖然看上去已經很破舊,但還留著漆水的地方是紅的紅,綠的綠,還有一些金子一樣的東西在這些花紋里閃閃發光。
當時天真的腦子里只有一個很認真的想法——我找到寶藏了。
所以沒怎么考慮,我就朝那只箱子走了過去。走過去發現那只箱子被擱得還真高,踮起腳勉強只能看到箱子的邊緣,越看不到心越癢啊,我就用力往上跳,一蹦蹦起來剛剛好能看到箱子原本我看不到的地方,而那一眼,看得我魂幾乎都給嚇飛了。
箱子上頭壓著塊雕花石頭板,很厚很重,一半蓋在箱子上,靠近我的那一邊只是稍微掩了點,露出里面一個人,睡著了似的深深躺在里面,光線繞過石板邊緣正打在這張臉上,這是一個死了的,穿著鮮紅色衣服的女人。
大紅的棉襖顏色鮮得讓那一張沒有雪色的臉看上去石灰一樣的白,臉上面什么都沒有。其實也不能說是什么都沒有,這個躺在石頭盒子里的女人她還是五官的,只是不同于其它地方皮膚,它們顏色很深,一塊一塊像被捏在了一起似的黑糊糊黏成一團在臉中央凹成一個坑,根本分不清楚哪里是鼻子哪里是眼。
更可怕的是,在我被嚇得轉身想往外逃的時候,不知道是錯覺還是真有什么東西碰了我一下,我只覺得衣角上被什么東西拉了拉,然后聽到一個人在我耳邊低低的說了一句:“寶珠……寶珠……有沒有看到我的眼睛……”
當時嚇得我魂飛魄散。
一陣尖叫后馬上昏死了過去,等醒過來,已經是躺在市醫院的病床上了。
之后,那段在出了爺爺家后發生的事我就什么也想不起來了,那個洞,那個石頭盒子,還有盒子里那個沒有臉的女人。直到現在她突然以這種朝我走近,也不知道是不是恐懼真的已經到了超出我承受能力的地步,只覺得腦子里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那瞬間啪的聲斷了,撕心裂肺的疼,我一下子清楚想起了那段在我腦子里被壓了十多年之久的可怕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