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又稱江州、潯陽、柴桑。

大明開國之后，把北宋的江東路給取消，江州并入江西省并改名為九江府。

不是亂改的，其地名源于隋朝的九江郡。

相鄰的南康軍改為南康州，州城在星子縣（廬山市區(qū)）。不歸九江府管，乃是省屬直隸州。

洪州升級為南昌府，江西省城設(shè)在南昌。

建昌軍、南安軍通通轉(zhuǎn)為省屬民州，但依舊駐扎著較多軍隊。前者可以調(diào)兵去福建平叛，后者可以調(diào)兵去湖南、廣東平叛。若兩者對進，還可夾擊贛州叛軍。

嗯，虔州已經(jīng)升級為贛州府。

不斷拆分歸并之下，現(xiàn)在江西省的轄地，基本跟后世差不多。

朱國祥的船隊，便在九江府城停下。

大明剛剛收復(fù)南方，并設(shè)立江西省的時候，九江府的人口排全省倒數(shù)第三，居然只比建昌、南安兩個窮地更多。

鐘相出兵攻打江州數(shù)年，只是其中一個原因。

因為早在北宋初年，江州人口就倒數(shù)第一！

活人全都被宋軍給殺光了，以至于朝廷試圖安撫地方，想把江州田產(chǎn)物歸原主都找不到人。下令屠城的宋將曹翰，足足調(diào)來一百艘巨艦，把江州財物運回自己家。

此后恢復(fù)了一百多年，還不斷有外來百姓遷入，江州戶口才勉強恢復(fù)到南唐時期。

九江知府董養(yǎng)浩對太上皇說：“國朝攤丁入畝、整理戶籍，與民休養(yǎng)二十年，九江府人口已從倒數(shù)第三，增漲到全省倒數(shù)第六、正數(shù)第七。”

朱國祥頷首贊許：“你們做得很好，再接再厲。”

董養(yǎng)浩繼續(xù)邀功道：“九江府的人口雖然暫時不多，但九江城在全省卻是數(shù)一數(shù)二。城內(nèi)城外皆人煙稠密，臣正在籌劃增筑城墻、擴建碼頭之事。”

朱國祥一下子就聽明白了，九江府的城市化率有點高。

即鄉(xiāng)村人口不算多，府城人口卻多到必須增筑的地步。這自然得益于其水運樞紐地位，九江府的商業(yè)遠遠超過工業(yè)和農(nóng)業(yè)。

這里還有一個廣寧監(jiān)，是北宋的四大鑄幣廠之一，現(xiàn)在成了大明八大鑄幣廠之一。

次日，朱國祥便去視察鑄幣廠。

知監(jiān)謝潛昨日就去迎接過太上皇，今日又帶人在鑄幣廠外等候。

一番拜見，朱國祥被人簇擁著進去，一邊走一邊詢問鑄幣廠情況。

謝潛介紹道：“廣寧監(jiān)主要鑄造銅元和孔方銅錢。剛開始，孔方銅錢還在用傳統(tǒng)的模鑄之法。十四年前工部開始技術(shù)改進，現(xiàn)在已經(jīng)全部采用蒸汽機壓制了。”

“九江府下轄五個縣，其中三個縣產(chǎn)銅，走水路運來府城極為便利。煤炭來自瑞昌西部山區(qū)，靠人畜搬運出山，再裝船走水路運過來。”

鑄幣廠建在廬山北麓，在九江城就能隱隱看到黑煙升起。

那大煙囪有近五十米高。

還未進廠，朱國祥已聽到機器轟鳴聲。

整個廠區(qū)，呈回字形結(jié)構(gòu)。

謝潛指著前方的幾個倉庫說：“那些都是庫料房，除了銅錠，還有鉛、錫、倭鉛（鋅）等物……那邊是配料房、融料房……”

配料房有一桿巨大的秤，還有幾桿相對較小的秤。

大秤用來稱銅，小秤用來稱其他材料。

從銅場運到這里的銅錠，本身就含有鉛錫等雜質(zhì)。但那些雜質(zhì)還不夠，鑄幣之前又要加一些。

歷朝歷代，配料比例不同。

大明的銅錢配比也在變化，隨著近些年煉鋅技術(shù)的進步，銅錢里的鋅含量也不斷提高。

這是必然的發(fā)展趨勢。

另一個時空，明代弘治年間的銅錢，鋅含量還可以忽略不計。僅僅過了幾十年，由于煉鋅技術(shù)突飛猛進，銅錢里面的鋅含量增加到11%—21%。

到了清干隆年間就更猛，鋅含量直接躥升至41.5%。

大明現(xiàn)在的銅錢，配料比約為：銅65%，鋅25%，錫9%，鉛1%。

實際操作時，各種原料比例略有浮動。

鉛當(dāng)然有毒，但1%危害不大。

嘿嘿，美國到了21世紀，都還有大量自來水管使用鉛管呢。并且還會一直使用下去，直到用壞的那天為止，因為根本無法有效更換，連老美的政府和水廠都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鉛管。

倒是新聞鬧大之后，美國的醫(yī)療機構(gòu)趁機大賺一筆。無數(shù)美國百姓跑去驗血鉛含量，檢測費用瞬間猛漲幾十、幾百倍。

“那邊是坩堝爐。”謝潛領(lǐng)著太上皇過去。

中國古代的煉銅坩堝爐技術(shù)成熟很早，而且是通過鼓風(fēng)機和木炭來進行內(nèi)加熱。

如今工部正在研究煤氣坩堝爐。

北宋就已經(jīng)有焦煤煉制技術(shù)，大明自然延續(xù)下來并改進，那些煤氣不能白白浪費掉啊。

粗加工出來的銅片，被工人抬去碾片機那邊，在蒸汽巨力之下被碾得更平更薄。

接下來還有精軋機，對銅片進行二次碾壓并切割成長條。

然后又是沖床，在銅條上沖出胚餅。

下一步是光邊機，不但能把銅錢邊緣磨得光滑，還能讓邊緣凸起具備防偽功能。

最后才是壓印機，壓出銅錢的字跡和花紋。

朱國祥看到的這臺壓印機，正在壓制孔方銅錢，比直接壓制無孔銅元更復(fù)雜。

為什么做起來更復(fù)雜，還要堅持制作孔方錢呢？

全部改為無孔銅元不好嗎？

當(dāng)然是為底層小民考慮。

小額銅錢容易弄丟，而孔方錢可以用繩子串起來。

一文兩文的弄丟了，窮人也會非常心疼。

如今的大明銅幣，一文、兩文、五文的三種面值為孔方錢。

而五十文、一百文的則是無孔銅元，因為這種銅元特別大，已經(jīng)不容易搞丟了。

此前還有十文、二十文的，這些年已經(jīng)不再鑄造，因為使用率不是很高。

這一系列的鑄幣機械，是陸陸續(xù)續(xù)搞出來的。

最初只有印壓機，繼而出現(xiàn)碾片機，接著再是光邊機、精軋機……每增加一種機械，都能讓錢幣制造得更精美，而且大大提高鑄幣效率。

謝潛用感慨的語氣拍馬屁：“前宋蔡京大肆鑄造當(dāng)十錢，老百姓就已叫苦不迭，大臣們也怒斥其濫發(fā)貨幣。如今大明銅元有一百文面值的，卻可以做到官民皆悅，而且還沒出現(xiàn)多少偽幣。何也？皆因上皇陛下學(xué)究天人，以煤炭蒸汽之力鑄幣，錢幣鑄造技藝堪稱鬼斧神工！不但精美，還難偽造。便有奸民制造偽幣，也能一眼就辨別出來。”

朱國祥微笑聆聽，卻始終有一種隱憂。

如今的蒸汽機，主要用在采礦、冶煉、鑄幣、蒸汽火車、打造兵甲方面。

全都屬于政府行為。

蒸汽機的運用如果只停留在這些方面，以后的皇帝為了國家安全，會不會限制蒸汽機民用？

這玩意兒得逐步向民間開放。

在鑄幣廠逛了半天，朱國祥對這里的官吏和工人一番褒獎。

次日坐船南下，先去白鹿洞書院，接著又去游玩廬山。

離開廬山，又去南昌登臨滕王閣，并在那里接見本地士紳名流。皇后張錦屏的族人，也接到消息趕來了。

此時的滕王閣，是四十多年前重建的。

還挺新，并不破舊。

在南昌逗留十余日，朱國祥再次北上回到長江，一路走走停停直奔漢陽（武漢）。

準(zhǔn)確來說，漢陽城在后世武漢的漢陽區(qū)，并且管轄隔壁的江漢區(qū)。

而長江對岸的武昌區(qū)，則稱為鄂州或江夏。

朱國祥看著繁忙的漢陽碼頭，在心底為這里默哀兩分鐘。一旦南陽到平頂山的鐵路修通，漢陽的貨物吞吐量不說腰斬，那也是從脖子處被砍一刀。

接下來前往岳州，登臨岳陽樓，泛舟洞庭湖，再去長沙逛逛岳麓書院。

得益于大明朝廷鼓勵移民、鼓勵墾荒的政策，洞庭湖平原的人口密度，相較于北宋鼎盛時期直接翻倍。鐘相之亂的影響似乎已完全消失。

就拿長沙來說，整個北宋期間，長沙竟然連城墻都沒有。

直至鐘相起兵，為了防備朱賊南下，才在長沙筑起幾座城堡。

孫堅如果泉下有知，恐怕也會欲哭無淚，心想老子的長沙怎么越混越回去了？

下一站是江陵（荊州）。

這里極為富庶繁華，暴打岳陽、漢陽和九江！

朱國祥本打算逆著長江去四川，但隨行人員紛紛勸諫。

不僅僅是因為三峽水險，更因為川北的蜀道艱難。太上皇一把年紀了，從四川去漢中恐怕會累出毛病來。

就算太上皇身子骨硬朗，太上皇后她們也經(jīng)不起折騰啊。

之前游玩黃山、廬山等地，沿途大部分可以坐船，也就爬山需要徒步勞累。黃山再難爬，能跟翻越川北蜀道相比？

面對連番勸諫，朱國祥又看看老妻，終究還是放棄了去四川。

他乘船沿著荊襄運河北上，在襄陽游玩數(shù)日，便坐船走漢江直奔漢中而去。

秋高氣爽，風(fēng)景宜人。

船隊過了石泉縣地界，繼續(xù)往前便是大明鎮(zhèn)了。

以前的大明村、大明鄉(xiāng)，還有上白村、下白村，現(xiàn)在通通屬于大明鎮(zhèn)管轄，有一位副縣級官員在那里治民。

能有這種待遇，純粹就是因為龍興之地。

朱國祥出艙站在甲板上，猛地看到一條小河匯入漢江。

多年前的記憶突然變得清晰。

他和兒子就是順著那條小河，衣衫襤褸走到漢江邊上，并看到江面有船只和活人。

船只前行，兩岸景色倒退，仿佛時間也跟著回溯。

當(dāng)初大明村更下游的地方，居然也有零星百姓居住了，荊棘叢生的江邊荒坡，變成一片片茶園和桐油林。

朱國祥拿起望遠鏡仔細觀看，在一處茅草房旁邊，還看到用來培植香菇的木樁。

他忽然笑得很開心，這是他傳授的技術(shù)，此地百姓一直使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