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半的閣部院重臣,都下意識的想要勸阻。
但話到嘴邊,突然又不敢說了,而是齊刷刷看向太子。
這時誰若站出來勸阻,豈非等于阻止太子繼位?
大臣們非常奇怪,好端端的退位干嘛?
陛下是不是受到威脅了?
如果是,陛下您眨眨眼,俺給你默哀一下。
也只能默哀了。
宮廷禁衛(wèi)在太子手里,京城衛(wèi)戍部隊聽太子的,召回來的幾萬戰(zhàn)兵還沒走呢。
眼見所有人都看著自己,而且眼神特別古怪,朱銘起身作揖:“官家身體康健,少說也還能再活二十年,不必急著退位做太上皇。”
朱國祥一聽就不樂意,啥叫“少說還能活二十年”?老子能活一百歲!
“不會講話就別講!”朱國祥怒道。
眾臣連忙低頭,生怕這爺倆鬧起來。
朱國祥昂首挺胸:“朕意已決,非退位不可。”
“請官家收回成命!”朱銘說道。
這是在上演“三請三辭”的戲碼呢,只不過身份有些變化,而且看起來特別詭異。
準(zhǔn)確來講,應(yīng)該是三授三辭。
既然是在演戲,那眾臣就沒啥顧忌了。
首相翟汝文率先說道:“前宋昏君無道致使天下民不聊生,就連金國蠻夷都?xì)⒌綎|京城外。陛下為民請命,舉義兵而抗暴政,應(yīng)天命而得人心。大明開國數(shù)載,風(fēng)調(diào)雨順,九州富庶,萬姓安樂。便是上古圣王,理國治民也不過如此。陛下如今春秋鼎盛,怎能輕言退位讓賢呢?為了江山社稷,為了黎民福祉,請陛下收回成命!”
“請陛下收回成命!”
眾臣跟著齊聲大呼,而且很多人是真心勸阻。
皇帝多寬厚仁慈啊,您還是受累多干幾年吧,太子殿下實在太難伺候了。
“朕意已決,退朝!”朱國祥拂袖便走。
這只是給閣部院重臣打個預(yù)防針,甚至都不能算進(jìn)“一請一辭”,得在百官齊聚的大朝會提出才行。
……
大臣們作揖拜別太子,默默離開議政廳。
一路無人說話,因為此事太敏感,不能在外面瞎議論。
在內(nèi)閣辦公到下班時間,七位閣臣都故作無事,一個個照常回家。
翟汝文卻是派人出去,把鴻臚寺卿謝克家請來。
“不知翟相何事召喚?”謝克家行禮問道。
翟汝文說:“官家要退位了。”
謝克家心頭大驚:“難道是太子迫不及待……”
翟汝文搖頭:“不像。官家退位做上皇,肯定出自真心實意,甚至可能早就有此打算。”
謝克家感慨說:“歷朝歷代,為了那個皇位,父子反目、兄弟相殘者不知凡幾。而今圣天子主動退位,實為天下幸事,此上古禪讓之高潔遺風(fēng)也。”
“陛下寬宏仁厚,太子銳意進(jìn)取,自都是賢明之君,”翟汝文擔(dān)憂道,“可太子行事過于急切,有陛下壓著還好。陛下如果退位了,太子若做事不計后果……”
謝克家問道:“皇帝決議退位,我們哪能阻止?翟相召喚,可是有什么授意?”
“沒有。”翟汝文純粹是想找老朋友聊聊。
反正這事兒也不怕泄露,估計改天的大朝會上,皇帝就要正式公開提出來。
翟汝文說:“李妃那里……”
謝克家立即打斷:“吾乃外臣,不知宮闈之事!”
謝克家是趙明誠的姨表兄,在前宋就官至代理吏部尚書。
到了大明新朝,他先被扔去翰林院編書,又外放地方做官數(shù)年。因為去年的大案,六部官職有空缺,謝克家才被召回來做鴻臚寺卿。
翟汝文道:“我也沒打聽什么就是難以理解官家為何要退位。”
謝克家道:“或許,官家只是想清閑些。大明撤掉了中書門下省,改為內(nèi)閣制,皇帝每天都要處理許多政務(wù)。累得很,都沒多少時間休息。”
翟汝文很想說,內(nèi)閣也能處理政務(wù),皇帝完全可以當(dāng)甩手掌柜。
但這話不能隨便亂講。
……
秦檜也在跟老婆密議。
“皇帝要退位了!”秦檜關(guān)上門窗。
王氏驚詫:“太子逼宮了?”
秦檜搖頭:“依我看啦,就是不想再做皇帝。退位之后,就能天天去勸農(nóng)司種地,每天晚上還能觀測天文星象。官家的興趣在這些,皇位對他而言無足輕重。”
“卻是千古奇聞,”王氏難以置信,又忍不住問,“新君繼位,閣部院是否會有變動?”秦檜說道:“變動應(yīng)該不大。去年的案子已經(jīng)變過了。再加上閣臣退休,閣部院換了一堆大臣。”
接二連三的中樞變動,秦檜都快分不清派系了。
內(nèi)閣情況也比較復(fù)雜,大概是這么一副鬼樣子:
翟汝文雖然壓不住內(nèi)閣,但畢竟屬于首相,很多前宋舊臣都以他為首。
次相柳瑊已經(jīng)躺平,但在張根退休之后,大量早期從龍文臣依附此人。
蕭楚從不攬權(quán),卻在內(nèi)閣極有威望,六部還有胡安國相呼應(yīng)。他們屬于“春秋派”,一群鬧著要恢復(fù)漢唐盛世的激進(jìn)官員,這兩年多次攛掇跟金國重新開戰(zhàn)。軍方特別喜歡他們!
趙佺則屬于實干派,親信多在工部。秦檜如今做了工部尚書,手下卻是一群趙佺的班底。
張叔夜沒啥派系勢力可言,但跟樞密院走得很近,屬于軍方在內(nèi)閣的代表。
李含章、錢琛二人,妥妥的太子黨!
秦檜說道:“如今的七大閣臣,誰也不能一家獨大。六部也是如此太子善于平衡各方啊。于我們而言,最可信的是你我夫妻的兄弟。但你那些兄弟,似乎被太子厭惡,一直都無法做官。我那幾個兄弟,倒是都已安排好了。”
王氏說道:“魏良臣還是不愿跟你走得近?”
“因為去年的案子,他是愈發(fā)謹(jǐn)慎了。”秦檜說道。
右都御史魏良臣,雖然兄弟打著他的幌子貪贓枉法,但兩人并不在一個戶口本上。而且,兄弟倆相距甚遠(yuǎn),魏良臣確實不知情。
魏良臣不但無罪,反而被查出是個鐵面無私大清官。
他還有從龍之功,以太學(xué)上舍生的身份,號召太學(xué)生為朱銘叩闕鳴冤。后追隨朱銘編管桂州,再追隨朱銘去金州。
如此種種,去年那么大的案子,連他兄弟都犯事了,魏良臣只是被罰俸三月。
秦檜很想抱上這條大腿,因為魏良臣是他的同窗室友!
可惜,魏良臣一直不結(jié)交大臣,并且刻意回避跟秦檜的關(guān)系。
“你還有哪些金陵同窗在做官?”王氏問道。
秦檜說道:“我的那些金陵舊友,范同的官職最高,已憑政績升遷至省參議,估計就要快升為按察使了。”
范同不但是秦檜的金陵舊友,還是朱銘那一屆中的進(jìn)士,并且后來又考中了弘詞科。
歷史上,秦檜想除掉岳飛等武將,就是范同獻(xiàn)計移除樞府,集體罷免一群大將的兵權(quán)。
范同此人,幾乎就是個翻版秦檜。
學(xué)術(shù)水平極高,辦事能力極強(qiáng),最終甚至跟秦檜爭權(quán),想要干掉秦檜自己做宰相。秦檜對他極為忌憚,把范同貶去地方,不準(zhǔn)范同再回朝堂。
由于跟太子同科,而且政績斐然,范同這幾年升官很快。
王氏說道:“范同可擅長水利?”
秦檜說道:“他是懂水利的,只不過還沒什么經(jīng)驗。若讓他負(fù)責(zé)水利,幾年時間就能委以重任。”
王氏獻(xiàn)計道:“可以給范同寫信,讓他在地方多興水利。以太子的知人善任,必將他調(diào)來工部,那就成了你的下屬。到那個時候,你再把他調(diào)往地方。你主內(nèi),他主外,互相配合,政績卓著。”
“娘子真是聰明!”秦檜大喜。
他雖做了工部尚書,手里卻是一群趙佺的班底,想要辦什么事情都不順手。
如果能把范同調(diào)來工部,兩人聯(lián)手培養(yǎng)勢力,一起辦實事刷政績,入閣拜相那就指日可待了。
王氏說道:“伱若拜相,可不準(zhǔn)忘了王家。俺那幾個兄弟不成器,侄兒、侄孫們卻也有讀書種子,終歸會有幾個能考上進(jìn)士。到時候多幫襯幫襯,王氏的門生故吏無數(shù),援引起來今后都是你的助力。”
“放心吧,不會忘了王家。”秦檜安撫道。
王家確實門生故吏眾多,如今秦檜做了工部尚書,已經(jīng)有些在主動靠攏過來。
有了王家相助,秦檜才能如虎添翼。
否則秦檜怎么可能怕老婆?
北宋還沒覆滅的時候,由于王氏無法生育,秦檜就跟侍女生了一個。
正常情況下,王氏應(yīng)該抱養(yǎng)此子,當(dāng)成自己的親生兒子撫養(yǎng)。但她卻直接把侍女和孩子趕走,再抱養(yǎng)一個兄長的私生子過來。
堂堂的大奸臣秦檜,此時還在給王家養(yǎng)兒子,都特么已經(jīng)十四歲大了。
這個時空卻不同,王家的勢力大減!
特別是秦檜做了工部尚書之后,他覺得該是王家攀附自己,而非自己去攀附王家。
沒有直接跟老婆翻臉的原因,純粹是秦檜要做“清官”,王家一直在給他輸送錢財!
借口要外出應(yīng)酬,秦檜吃了晚飯再次出門。
他前往一家酒樓的包房用餐,卻換裝悄悄溜走,坐馬車前往一處偏僻小院。
“相公來啦!”一個美貌婦人喜滋滋相迎。
秦檜拉著婦人的手問:“大郎可有哭鬧?”
婦人笑道:“今日卻是乖巧。”
二人牽手進(jìn)屋,搖籃里躺著個嬰兒。
秦檜不敢把外室和兒子帶回家,害怕兒子莫名其妙就夭折了。
他打算養(yǎng)大一些再公開,到時候王氏若敢胡鬧,就直接以嫉妒和無后為名給休掉!
秦檜活得也挺累啊,都不敢正大光明養(yǎng)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