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延搖搖頭說道:“請恕親王殿下諒解,我本人并不認同這種對俾斯麥王爵的論斷,正如我最喜歡讀的《戰爭論》與《物種起源》一樣,因為它們共同奠定了近五十年來完整的戰略思想甚至是政治導向。俾斯麥王爵主張戰爭作為政治的工具,應該服務于整個國家,而不是代表君主的意志。我對此的推斷便是戰爭應該由國家來操縱,并非屈從于君主……”
“這中間有什么區別么?!”亨利親王有些嘲諷的反問道。
譚延指了指膠州灣說道:“前不久在這里發生的悲劇是違背了俾斯麥王爵的主張,也違背了德國的主張……”
亨利親王也用手扶在欄桿上深吸一口氣說道:“俾斯麥王爵作為一個偉人,他開創了一個時代,但屬于他的時代必然會過去……”
“在某種程度上而言,俾斯麥王爵就等同于德國,在我看來這個即將要過去的世紀即便是維多利亞女皇也不能與之相提并論!”
亨利親王聽后有些驚訝的看著譚延,半晌才說道:“總理大臣閣下,試問今天我們倆人在這里應該是算是談判桌上的對手呢?還是朋友之間互相交換彼此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呢?恕我直言,盡管我來到中國的時間并不長,但是您在談判桌上給我本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贏得了我的尊重……”
譚延聽后頗為狡猾的笑了笑說道:“你我倆人現在面對的是這個世界,中間并沒有橫著一張桌子……”
亨利親王聽后哈哈大笑,隨即收起了臉上的笑容認真的說道:“總理大臣閣下,您確實讓我非常的驚訝!”
“親王殿下,您給我地驚訝并不亞于我給你的驚訝……”
“我和王兄都非常羨慕外婆的聲望,不過總理大臣閣下,你知道我的外婆是在什么時候宣稱帝國女皇么?”亨利親王肅容說道:“是在印度兵變地二十年后。在我和皇兄看來此舉意義重大,因為在那之前不少國家都宣布為帝國,但它們地版圖只限于歐洲,海外殖民地不過是屬地而已。而在此后到現在的二十多年中。興起了尋找海外帝國地熱潮。總理大臣閣下曾經翻譯過馬漢的海權相關著作,應該清楚如果沒有海權作為支柱。這是很難實現的……”
譚延笑著說道:“我記得九年前英國宣布了《海防法案》,而法國也在一年之后緊隨其后宣布了十年艦隊重建計劃,這個計劃可以與英國的造艦計劃相提并論。甚至在七年前俄法達成同盟,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當時還有傳聞說俄國艦隊可以有權利使用法國設立在突尼斯的海軍基地……我想當時的俾斯麥王爵對此肯定心中存有疑慮,不過貴國依然在非洲、新幾內亞和太平洋建立了一個初具規模的帝國,最近傳聞貴國有意從西班牙手中購買塞班島?這是一個龐大地帝國建設計劃,但是請問親王殿下。貴國與這些殖民地之間有多少貿易?而這些殖民地又分散了多少貴國寶貴的資源?”
亨利親王再次陷入沉默。
“八年前俾斯麥王爵用桑給巴爾島從英國手中換取了赫爾戈蘭海灣,此舉在我看來是王爵閣下在其執政后期在外交上最偉大地成就。不過非常遺憾的是這個成就反而使得貴國皇帝在政策上的錯誤更加顯而易見,更加遺憾的是貴國皇帝在外交政策上的失誤愈行愈遠,從而迫使王爵閣下遠離了貴國地決策圈最終選擇了辭職。也正是因為這樣地變化,才會在膠州灣發生了對兩國而言都是不幸的時間,如果放在俾斯麥王爵時代。這是不可想象地!”
“總理大臣閣下。我是否可以將此理解為談判桌的延伸?”亨利親王微微笑著說道。
譚延搖搖頭說道:“親王殿下,您并不了解這個古老的國度。而我是作為一個偽裝的異類存在其中,在這里很少有人能夠與我談論這些問題,這使得我的思維愈加遲鈍……在這里我更加期待親王殿下能夠作為一個可以與之交換各自意見的人,即便是談判桌上的對手也好,朋友也罷,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可以理解我所說的,而我是您在我國唯一可以理解您所說的人……”
亨利親王點點頭說道:“與總理大臣閣下相處的時間越長,我本人愈加欽佩總理大臣閣下的遠見卓識,拋去談判對手的身份,我想您一定能夠成為與我國俾斯麥王爵比肩的偉人,要知道王爵先生在他讀大學的時候曾經用二十五瓶香檳打賭,德意志在二十五年必然會統一,雖然晚了一些但終究完成了這一偉大的使命……”
雖然與亨利親王的交談使得倆人的關系比以前要緩和了不少,但是雙方各處自己的陣營,各位其中,譚延也不奢望能夠通過一次閑聊便可以更改亨利親王的立場,尤其是對一個以“較真”而聞名的德國人,譚延就更沒有多少期待了。
不過令譚延沒有想到的是,也許正是因為這次閑談,使得亨利親王在談判桌上的態度好了不少,再加上譚延適時的放松對俘虜的遣返回國問題的讓步,雙方在膠州灣進行的談判也非常順利。在譚延看來這是一種“武力展示”的效果——武衛右軍一部徹底接管膠州灣防務,新建陸軍一部在膠州灣建設了更大的兵營,他們將會在這里完成新軍訓練。
亨利親王也在談判期間多次在譚延的陪同下巡閱北洋海陸軍,譚延看得出亨利親王的巡閱是非常認真的,他也非常大方的將新軍訓練等方面沒有向亨利親王保密,只要德國人想要看什么就讓他們看什么,加上新軍軍事主官都是曾經留德的軍事生,就算沒有留德,在新建陸軍中會德語的軍官也比比皆是。
給譚延的感受便是亨利親王自從來到膠州灣之后,在談判桌上倆人交鋒依舊言辭火爆。但德方卻再也沒有提出以武力威脅,而譚延也不愿意再激怒德國人。只是雙方就俘虜德艦歸屬問題上,雙方還是有很大爭議的,而德國人手中握著地底牌就是中國向德國訂購的那艘告訴裝甲巡洋艦——由戰爭威脅轉向對等的軍火貿易威脅。
最終譚延提出了另外一個方案。中國將會再出資六十萬兩向德國訂購一艘先前價值一百九十萬兩的裝甲巡洋艦。中國將會歸還修復后地德皇號和修復動力系統地威廉王妃號——修復德皇號和威廉王妃號也作價折算其中,其余阿高納、依倫娜與鸕鶿號三艘戰艦將會為北洋海軍所有。
事實上譚延還是非常希望留下德皇號的。這艘戰艦只有五年地艦齡,重要的是在德皇號上應用了眾多德國造艦先進工藝,在設計上也頗有獨到之處,并且以德皇號的實力可以說是北洋目前僅有的兩艘可以正面抗衡日本兩艘縮水君權級戰列艦的戰艦。為了增強實際作戰效能,旅順造船所和上海江南船塢對德皇號和鎮遠艦進行了現代化改裝,尤其是在裝甲防護能力上都有顯著的提高。
亨利親王之所以答應這筆交易,也是因為他的海軍專家在全面考察改裝后的德皇號確實提高了作戰效能,可以說經過改裝后地德皇號延長了其戰艦生涯。對此德國代表團對中國目前的造艦技術也有了一個全新地認識。認為中國已經具備建造世界先進水準巡洋艦的能力。
“任何戰艦還停留在船臺建造階段的時候就已經過時了!”譚延心中想到。德皇號固然是性能優異,但當今戰艦建造技術也是日新月異。相比之下德皇號就要相形見絀了,而依倫娜號是威廉皇妃號的改進版,想到威廉皇妃號已經是沉過一次的戰艦了,連德皇號都可以換回去,手中握著依倫娜號就更不稀罕威廉王妃號。
在戰俘問題上中德雙方也達成了協議。在膠州灣事件中中國俘虜地近四千名德**人將會被德國以象征性地十萬兩銀子贖回。而德國也會賠償中國在戰斗中的各種損失——炮臺、戰斗人員、俘虜治療、安置等,共計七十萬兩白銀。
對于這份最終地和談條約。譚延心中還是并不滿意,不過卻也無可奈何,不可否認的是盡管這份條約并不能真正的教訓德國,但它作為自鴉片戰爭以來中外軍事沖突中所締結的條約里對中國最為有利的條約。最重要的是中國目前還并不具備“教訓”德國的實力,但德國勢力撤出中國卻讓他心中多少感到有些欣慰。
最重要的是譚延和亨利親王在膠州灣的會談中相互交換了對國際形勢的意見,并且就關稅問題上得到了亨利親王的許諾——他會盡可能的游說威廉二世皇帝,使之支持中國收回海關權力。當然德國現在海軍問題上正構成對英國日益嚴峻的挑戰,唯一感到慶幸的是維多利亞女皇雖然病重但還是對英國有著深刻的影響,英德兩國并沒有走向完全分裂,至少在血緣上英德兩國皇室還是有著諸多聯系。
譚延對關稅問題上并沒有抱不切合實際的想法,但是結交亨利親王毫無疑問將會對中德兩國日后的外交打開新的局面,能夠達成這一目的在現在看來才是最為實際的。雙方就膠州灣事件的處理結果的各項條文敲定,譚延也通過電報向直隸總督衙門、總理各國事務衙門進行通報。最終合約的簽訂將會放在北京,在回到北京之后譚延還要就此合約對各路神仙進行游說,不過在他看來這份合約基本上就是最后的和平條約,游說和放在北京的最后簽約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他最大的政治敵人翁同現在正陷入名譽危機,已經無瑕顧及中德最后的和平條約達成。
李鴻章、譚鐘麟、榮祿等人在接到譚延對中德談判的最后各項條款的時候,心中也都長舒了一口氣,而李鴻章更是心情頗為復雜,不僅僅是因為譚延居然能夠擺平強悍的德國從而簽訂這么優惠的條約,更因為中德兩國條約在北京簽署,李鴻章將會作為首席總理大臣來代表中國簽字——這也是他作為總理大臣最后一次對外簽訂條約,至少目前是這么看。在這份條約簽署后,他將會乘船南下前往廣州成為兩廣總督。
李鴻章心中非常清楚,這是譚延送給他的一份巨大的人情,三年前他在上海與日本簽訂《上海合約》地時候。用千夫所指已經不能形容他的悲涼。可以說他李鴻章幾乎一夜之間從中興名臣跌落到了和秦檜一般的地位。
譚延自然是有這個簽字權的,尤其是慈禧太后在頤和園議事之時就已經定下譚延為主地談判章程。而膠州灣地仗也是譚延的部下打地,于情于理他都有足夠的理由代表中國與德國正式簽約,可是他卻將這份榮譽轉讓給了李鴻章,這份人情在飽受非議的李鴻章眼中,顯得格外沉重。幾乎不用譚延過多言語,李鴻章立刻拿著這份電報與榮祿、譚鐘麟一起進頤和園向慈禧太后請示,以便將這份條約的內容盡快的定下來。誰都知道因為李鴻章,譚氏父子與翁同反目成仇。最近譚延又借著文廷式偷書一案向翁同發難,翁同感到備受屈辱。無奈之下為堵眾人攸攸之口便借生病的借口在家深居簡出。
翁同是現在的軍機領袖,同時也身兼總理大臣職務,若是按照官場的一般排序,翁同將毫無疑問地對中德談判有著中方最終審議權力,如果他不同意。除非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強行通過。否則譚延是斗不過翁同的。而李鴻章這么急著拉上榮祿也是為了盡快地解決此事,趁著翁同借口生病的當口。直接請示慈禧太后,只要懿旨一下,翁同就算再不愿意也是無力回天。
八月四日,亨利親王代表德國與李鴻章在北京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內正式簽訂《中德北京條約》,而這一天可能也是老天無意,深刻影響十九世紀歐洲歷史的前德國首相俾斯麥在同一天去世。李鴻章去年還拜訪過俾斯麥,在國外李鴻章被稱為中國的俾斯麥,對此譚延是不值一提的,兩者也不可相提并論,當然這樣地想法也只是在他心中而已,自己沒有必要和一個七十多歲地老人太多計較這些問題。
譚延在得知這一消息后,立刻動身前往德國使館拜訪了正在準備起身返回德國的亨利親王,并且為俾斯麥敬獻了花圈以表示他對這位素未謀面地偉人的敬仰——在他看來俾斯麥一生堅定信念使得德國最終統一并且走向強大,拋開國籍和民族而言,俾斯麥是譚延認為唯一活著的能夠讓自己仰視的人物,就是這樣一位偉人在新世紀即將到來的時候悄然離世,這讓譚延多少感到有些遺憾。
對譚延而言,俾斯麥是一個偶像,而他現在要做事情的困難程度絲毫不遜色于俾斯麥,但是譚延卻對自己能夠有勇氣拿出像俾斯麥那樣的鐵血信念來完成自己的使命,對此他心中還是非常懷疑的——不僅僅是能力上,在信心上也是如此,畢竟這個國家實在是太大,情況也太過復雜,百姓的思想僵化的和鋼鐵有的一拼,這一切都需要他走很長一段的路,有時候就連譚延自己也不清楚自己這么做是不是就是最好的選擇?!
膠州灣事件的完美解決雖然在時間上拖得稍微有些長,但是終究還是得到了一個相對于以前而言不敢想象的結局。雖然還是有很多遺憾,不過在譚延心中確實值得慶幸的,至少在他手上還沒有被迫簽訂喪權辱國的條約——歷史上正是因為德國強占膠州灣得手,隨后俄國強占旅順和大連灣,英國占威海衛,法國……只有將“先鋒”德國打疼了,才會更加有利的震懾其他列強國家,甚至于有些列強國家還沒有想到在中國占據重要的軍港,而是受到德國和俄國行動牽制為了維持遠東勢力的某種平衡才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