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延闿站起來向托尼公使伸出右手,一邊握手一邊說道:“舊大陸對于中美兩國無論在經濟、政治和軍事上都不肯以公平的態度來解決問題,而中美兩國雖然中間隔著浩瀚的太平洋,但兩國之間在很多問題上都有著相當的利益共同點,這就是我們兩國加強緊密合作的基礎。滿清政府已經被推翻,隨著中俄戰爭之后,中國將會進入一個相對穩定的建設階段,美國的資本、技術對中國來說格外的重要,畢竟舊大陸給中國提供的資本都是帶有很強的政治附加條件的,這一點是我所不能容忍的……我相信今后中美兩國的關系將會進入一個全新的階段,是走向更加緊密的合作和和平,還是走向猜忌、對抗甚至是戰爭,這都是擺在我們兩國領導人之間很實際的問題。我個人對美國是抱有深深的好感的,也通過托尼先生你了解到貴國的偉大之處,我想我們會選擇前者走向和平、合作,而遠離后者……”
托尼公使笑著說道:“盡管這中間還有很多問題需要解決,不過我對兩國關系的未來非常有信心……”
“走一步看十步”,譚延闿對于已經成為定局的中俄之戰并不放在心上,他更感興趣的是未來。俄國內部的危機已經若隱若現,現在就開啟和俄國的談判會讓中國在這次戰爭中的利益受損,至少不能達到最大化的結果。托尼公使這次來以朋友的身份來見自己,無非是想要通過和譚延闿的私人關系來將協調中俄之間的矛盾攬到美國的身上,從中獲得兩國的好處,譚延闿對此并沒有什么看法,對他而言可以一邊等俄國那邊返回更多的壞消息,另外一邊也可以嘗試和俄國人接觸一下,不過以沙皇的驕傲,他對于現在俄國人就能夠滿足他所提出的停戰條件不抱任何希望。
不過美國和德國方面處于各種方面的考慮,決心促成兩個國家的停戰議和,相比之下由于勝負已分,德國需要中俄議和的愿望更加迫切,而美國認為這場戰爭雖然符合國家戰略的需要,但結果卻造成了一個更大的麻煩——從地理上,美國對中國的戒心更甚于對俄國,中國勝利與否對美國的貿易不會有什么太大的影響,無論中國和俄國對于開放遠東市場都不是這么好說話的,但是兩國對于美國在遠東的橋頭堡菲律賓的影響力可謂是天差地別。
原本美國占領菲律賓就有以菲律賓為跳板為參加“分肉”大餐而做準備,不過中國的迅速轉變讓美國人在菲律賓問題上失去了目標——目前菲律賓內部局勢也不穩當,美國佬的士兵在這里除了要經受水土不服等問題之外,還要面對菲律賓人的反抗,這對于美國來說麻煩多于好處。中國的迅速崛起讓菲律賓失去了對美國最大的好處,而菲律賓的市場顯然和中國沒法比,對于美國人唯一可以安慰的也就是菲律賓的資源還算不錯。
對于菲律賓,譚延闿比美國人更加看重這塊地方,菲律賓對于美國來說只能算是一個“安慰獎”,但在譚延闿的眼中活脫脫是一個金元寶。不過譚延闿卻沒有虎口奪食的想法——現在的菲律賓支柱還是農業,無論是在中國人還是美國人的眼中,那是“蠻荒”的代名詞。對于菲律賓譚延闿所采取的辦法更多偏向于商業,通過正規的商業運作來對菲律賓豐富的礦產資源下手,當然對于美國人在自家的門口上建立了一個前哨站,他總是不那么痛快的,所以他摁住了中國資本開發菲律賓的設想,靜待美國人被當地土著弄到不耐煩退卻的時候。
同為列強后起之秀,德國和美國同樣沒有廣闊的殖民地和市場為其國內資本開路,中國市場也就成為美國和德國在世界資本地圖上最后一頓大餐,尤其是以往在中國占據數十年先導的英國因為關稅和毒品問題跟新建立的中國政府徹底一拍兩散,中國政府對英國資本實行了強有力的干預——譚延闿名下的產業不是在和英國同行斗,便是利用政府權威關閉資本額超過十萬元的工廠,這使得英國在華資本受到了重創,英國的空缺被美德兩國抓住機會搶灘登陸。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在中國市場對英國資本的問題上,美德兩國是有著共同利益的,但是它們之間又存在著激烈的競爭,甚至這種競爭隨著中國工業化腳步的長足發展愈演愈烈,美德兩國已經開始意識到在不遠的將來,它們在中國市場的斗爭將會變得更加殘酷。面對德國的工業技術,美國人顯然不夠自信,而從數據上也看出了美國人的心虛。
邁入了新的世紀,德國工業蓬勃發展,酸、堿等基本化學工業是世界第一,染料、醫藥、攝影用的化學產品馳名全球,尤其是德國的染料工業占據了百分之八十的世界市場份額。由于中國的新興崛起,中德兩國貿易一直就開展的非常火熱,銷往中國的染料占據德國染料總出口額的百分之四十五,而更加可怕的是這一數字已經保持了三年,而且每年還在至少增長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二,可以說中國是德國染料的第一大出口國;因為中國的造艦計劃和新興的電氣工業,中國每年需要進口德國電氣產品出口的百分之三十五。雖說中國的造艦行動已經從去年開始進入低潮,但是國內發電行業的興起已經逐步代替了造艦工業,填補了這個空缺,可以預計未來進口的會更多。
相對于德國工業產品對中國出口的輝煌成績而言,本來中美貿易在中國對外貿易的比重從五年前的百分之七點五上升至百分之十九,這是一個非常不錯的成績,超過了英國和法國成為中國的第二大進口國,但是相對于德國從百分之十一提升至百分之四十的成績,美國工商企業的成績就相形見絀了。值得一提的是在對中國的主要幾個貿易國中最重要的英國因為中國建國初期意圖趁火打劫的行為激怒了譚延闿,在對英國資本輸入中國的控制之嚴厲僅次于對日本的貿易,使得最近五年來英國對華出口和雙邊貿易額直線下降,目前中英貿易僅占中國對外貿易比重的百分之十六不到,位居第三位,第四位的是法國,其后便是俄國。
德國在中國的地位讓各國列強包括美國在內都很眼紅,到目前為止,中國建國五年來很難說得上任何一個列強有自己固有的勢力地盤,以前抱有這種想法的英法兩國遭到了沉重的打擊,單看除去上海之外長江流域這幾年外國資本發展最為迅速的并不是英國,而英國資本在長江流域的日子也是越來越難過,其支柱航運業就已經快要被蠶食殆盡——盡管商業遵循自由的精神,但中國的商人害怕官員遠甚于一切,就像當年譚延闿用手緊緊扼住日本的咽喉一樣,他也用一雙無形的手打擊英國在華商業資本,在長江和其它幾條重要的航道上,在得到譚氏資本加盟后的招商輪船才是中國當之無愧的霸主,而無論從客源還是規模,太古、怡和現在連條“猛龍”都算不上,在強有力的政治和經濟手腕下,它們連重復二十年前消耗戰的資格都沒有。
中國盡管目前還沒有對本國海關有絕對的掌控權,但可以預見在這次中俄戰爭勝利后,這種喪權辱國的現象顯然不可能繼續維持下去,中國挾勝利之威來對海關等敏感問題提出強勢解決方案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趨勢。美國和德國要考慮的是,中國在回收海關自主權之后,從中國進口原料的價格必然上漲,而出口到中國的工業產品成本上升也是必然的趨勢,關鍵一個問題便是它們能否取得在中國設立資本更大的工廠,直接在中國生產工業品進行銷售——誰能夠在建廠資本額度上取得重要突破,誰就能夠在中國市場占有率的問題上占據更加主動的地位,德國和美國之所以熱心于調解中俄戰爭,用意也就在這里了。
在調解中俄爭端問題上,美國人顯然比德國人先走一步——十月上旬,美國總統羅斯福在白宮會見了法國駐美公使朱塞朗,并且還和英國達成協議,“中國有權堅決要求占領海參崴,并且確保其在朝鮮的優勢地位,朝鮮應該置于中國的保護之下成為中國的附屬國……”
羅斯福是希望英國和法國能夠推動影響俄國,從而及早的達成中俄和平條約,至于這款條約對誰更不利,這并不是美國的事情。美國只希望能夠盡早的結束戰爭,戰爭每推動一天,中國就會為戰爭持續的勝利而舉國歡騰,加上中國的軍事力量不斷膨脹,中國民族情緒的覺醒勢必會高漲到美國心存忌憚的地步——根據美國在中國眾多僑民的反應,中國人在面對外國人的時候總是有一種畏懼和自卑的心理,這是發自內心的,混合著敬畏和憎恨的情緒,不過隨著中國對俄戰爭的節節勝利,中國民族情緒高漲,中國人在面對外國人的時候,這種深入骨髓的自卑情緒正在消退。
雖然中國目前的開放程度距離美國一向主張的“門戶開放”還距離甚遠,但是這已經是除去英法等老牌殖民國家之外,中國是對美國資本開放程度相對最高,也是最為廣泛的市場。中國對美國的重要性已經開始影響到美國的政治家們對中國的關注,中國民眾的心理變化自然會影響到一些目光敏銳的美國政治家的注意,這其中就有羅斯福。
羅斯福認為越早解決中俄戰爭問題對美國就越有利,因為他也注意到從俄國傳來的不僅僅是戰爭失敗的壞消息,俄國國內已經出現的一些反戰情緒和陸續出現的小規模罷工。可以想象如果中國人繼續抓住俄國在遠東控制力度不強的軟肋窮追猛打的話,俄國人在遠東的失敗所造成的窟窿越來越大,而國內政府和沙皇的威信必然下跌從而引發一系列的社會問題,以前隱藏在水底的泥沙會趁勢被攪起,原先浮在水面上的問題將會更加不可收拾,那么俄國將會經歷一場災難,反過來會促進中國人在戰場上和談判桌上收獲更大的果實——“眼前這一切若是繼續放任下去,這對于美國而言將會是一場災難,對于歐洲也是同樣如此!”這是羅斯福對目前局勢的一些看法,盡管有些人并不認同他的觀點。
相比之下俄國和法國之間的關系要更為緊密一些,美國次之,而英國剛剛從法國的對立面變成轉化為盟友,因為沙皇俄國的海軍政策曾經挑戰過英國,在巴格達鐵路問題上也多有沖突,所以英國和俄國之間的關系多少帶著一絲火藥味。
受俄國外交大臣拉姆斯多夫的命令,俄國駐法國大使涅里多夫將俄國準備和中國停戰達成合約的消息轉達給法國外交部長德爾卡塞,并且就達成條約的俄國底線也做了通報。俄國雖然在戰場上節節失利,一次比一次更大的軍事失敗并不能打痛俄國對遠東的野心,拉姆斯多夫提出俄國不會割讓任何一部分國土,海參崴必須歸俄國所有,并且拒絕任何戰爭賠款,拒絕銷毀太平洋艦隊……
法國外交部長德爾卡塞接見了中國駐法國大使盧析原,將俄國締結合約的條件也做了轉達,表示法國愿意從中調解兩國戰爭。盧析原以自己權限不夠需要請示國內為由暫時未做表態,而是通過和中國駐德國公使許景澄電報商議后將德爾卡塞轉達的俄國條件電傳回國內外交部,希望能夠盡快得到指示,當然盧析原和許景澄心中都很清楚,國內的回復肯定是否定的——俄國人的條件太過苛刻,他們的鐵路只修到了克拉斯諾亞爾斯克,距離現在中國軍隊前鋒所在的臚濱府(滿洲里)還有兩千公里以上的距離,而俄國在西伯利亞的重鎮赤塔距離臚濱府則僅有幾百公里,中國陸軍主力既然能夠從臚濱府直入蒙古,也同樣可以從這里出發威脅赤塔,更加美妙的是臚濱府向北還有一段不到兩百公里的鐵路,只要讓工程兵加以修繕便可以直接通車更節約了一部分運力。
沙皇尼古拉二世雖然同意開始和談,但是他依舊向克拉斯諾亞爾斯克加派兵力,用火車將五萬俄軍通過已經強行開通的西伯利亞大鐵路的一部分運送到克拉斯諾亞爾斯克,中國肯定是將矛頭對準了赤塔,這五萬俄國援兵將要通過步行或馬匹來向負責守衛赤塔的俄國西伯利亞第三軍增援。
當盧析原的電報放到譚延闿的眼前時,他對此不過是笑了笑而已,不過他即刻命令還在東北的海參崴戰役司令官楊超發電報,希望他能夠以最短的時間完成部隊修整,在東北的十二萬左右的軍隊做好戰備,擬定作戰計劃準備搶在十二月份之前攻占赤塔。同時也命令中國工程兵部隊立刻乘坐火車在臚濱府集結,盡可能的搶修道路,在軍事集結之前將鐵路盡可能的向赤塔方向推進。
命令下達后,兩萬余工程兵立刻乘坐火車趕赴滿洲里,三天后便在滿洲里西北方向一百七十公里處修建了大量的臨時建筑,并且開始著手修建簡易鐵路。隨后第二師也到達了這里,除了幫助工程兵修建鐵路裝卸物資之外,還要擴建營地,建立前線戰備倉庫——第二師的屁股后面便是第十八炮兵師,與大量的重裝備隨之而來的便是足夠的彈藥供應。
中國陸軍本來最先開進蒙古的軍隊便是從臚濱府為出發的,進入蒙古的中國陸軍占領庫倫,在探明道路之后便將大量的牲畜直接運送到臚濱府,打算如果鐵路修建速度并不讓人滿意的話,則使用蓄力來滿足后勤運輸的窘困。
對于赤塔中國陸軍并不陌生,作為西伯利亞的重要戰略支點,赤塔的位置十分顯要,陸軍情報部門早就對赤塔派出了人員了解情況,繪制了地圖,不過當時俄國西伯利亞第三軍并不是駐守在赤塔,以前赤塔周邊只有兩個步兵團,后來戰爭爆發后第三軍才轉移到這里。雖然駐守赤塔的俄國兵力是多了些,但這里和海參崴不同,根本無險可守,說白了攻擊赤塔的難度遠比海蘭泡和璦琿要容易的多,在這樣的地形上更能發揮七十五毫米速射炮和機槍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