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二百五十三親事
南浦蒹葭疏雨后,寂寥橫笛怨江樓……這十四個龍飛鳳舞的字略顯潦草地出現(xiàn)在碧綠的蓮葉上,連江樓凝目看著這句詩,想到了那個女人,燕亂云,她給自己生的兒子取了‘橫笛’這個乳名,想必對他滿滿的都是怨,只不過似乎天意弄人了一些,她所生的那個孩子也和她一樣,愛上了一個注定不可能給出回應(yīng)的人,這句詩也由此變得更貼切了,莫非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時間連江樓眼神依舊冷淡,手中拿著那片蓮葉,輕輕一彈,頓時新鮮翠綠的葉子仿佛被無數(shù)利刃同時切割了似的,化為指甲大小的碎片,被風(fēng)一吹,便四處飄散開來。
連江樓慢慢喝著酒,這一壇他親手所釀的‘三生有幸’非常醇烈,比起一般老酒更是烈性十足,一般有普通酒量的人在喝了三四杯之后,應(yīng)該就要醉倒了,但眼下在沒有運(yùn)功壓制酒意的情況下,連江樓卻是絲毫也沒有要喝醉的跡象,反而越喝到后來,他兩只漆黑的眼睛就越明亮,比平日里任何時候都更加明亮,他坐在這一方天地里,看著蓮海接天蔽日,身旁酒壇里的酒也逐漸地少了下去,最終只剩下壇底的幾滴,連江樓緩緩伸手把肩頭的長發(fā)撥到身后,彈指將自己作為酒杯的蓮花丟開,前時他已接到師映川晉升宗師的消息,縱使他相信對方會在短時間內(nèi)突破,但師映川這么快就成功跨入這個境界也還是出乎他的意料,這時身后有腳步聲傳來,連江樓沒有回頭就知道是誰,男子身穿青衣,長袖飄飄,頭上一頂非金非木的高冠,連江樓看了看遠(yuǎn)處剛剛爬到云海上方的朝陽,道:“……時辰尚早,你來這里做什么。”
一身素淡的白緣袖手在懷,神色微肅說道:“白緣有一事想問蓮座。”連江樓一手放在膝上,五指微微彈動,似乎在默默演化劍訣,只是一對眼眸卻依然漠如涼雪:“……你說。”白緣眼皮微垂,低聲道:“此次前往瑤池仙地,劍子尚且年幼,我本欲一同前往,一路也好照應(yīng),蓮座卻為何不許?”連江樓下頜微抬,英俊的面孔仿佛不沾凡塵煙氣,語氣平平道:“當(dāng)年是你帶映川回宗,你二人感情不同一般,我自是知曉,你由此也待平琰不同,視若子侄,這并無不可,但他年少自需歷練,你事事為他打理妥當(dāng),對他并無益處,要知道當(dāng)年映川下山行走之時,也無非是這個年紀(jì),當(dāng)時卻也無人助他,萬事全靠自己料理,更何況平琰現(xiàn)在不過是前往瑤池觀禮,又帶人在身邊照拂,比起他父親當(dāng)年,順心何止十倍,你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白緣微微一嘆,搖頭道:“蓮座說得是,只不過話雖如此,但我……”其實這也不怪白緣過于著緊季平琰,他此生只一心修行,早已無心婚娶之事,自然也不會有孩子,他與師映川交好,可以說是看著師映川長大的,兩人感情與親兄弟相比也不差什么,自然要多加照顧師映川的獨生子,而季平琰偏偏又是個性情模樣都極討人愛的,白緣又憐他沒有父親師映川照顧,這些年相處下來,那孩子真真如同他心頭肉一般,怎能不愛惜?恨不得把什么好東西都塞過去,只怕連季玄嬰這個生父也不及他,平時事事關(guān)愛,倒也不好指責(zé)他太溺愛孩子,這時聽了連江樓的話,雖說也知自己有些大驚小怪,但心中也有些感慨:蓮座……清凈,卻也涼薄!
想到這里,越發(fā)覺得感慨難言,事實上這些年來,白緣也漸漸琢磨出味道,知悉了幾分師映川對連江樓的心思,只覺得師映川一片心意卻是所托非人,他在連江樓身邊這么多年,不敢說是朝夕相處,但至少卻可以說是與這個男人接觸極多的,甚至可能比師映川還多,卻依然琢磨不透連江樓的真實心思,說這人清心淡泊,心境平靜無漪,這其實只能算是非常委婉的說法罷了,真正說起來,只怕卻是冷酷無心才對,師映川竟然中意了這樣的一個人,注定要吃苦頭,但白緣縱然心中不忍,可是在這種事上,卻也幫不到什么,最多也只能替師映川多多照顧季平琰罷了,說來這次想要與季平琰一同前往瑤池仙地,事實上也是存了幾分借機(jī)見師映川一面的意思,畢竟自從師映川叛門而出之后,斷法宗與師映川之間的關(guān)系就變得很是微妙,以白緣的身份,平時確實不適合與師映川有所接觸,像此次這樣的機(jī)會卻是不多的。
心下這樣止不住地胡思亂想,耳邊卻忽然傳來連江樓的聲音:“……你拿我的令牌去后山藥園,將那朵聚血芝采下,送與他作為賀禮,無論如何,他晉升宗師終究是大事,我與他畢竟曾有師徒之誼,他如今大道有望,一舉成為我輩中人,作為他曾經(jīng)的師父,我總該有所表示。”
話音未落,一塊碧綠的玉牌已經(jīng)落入白緣懷中,白緣一怔,卻是知道連江樓這已算是側(cè)面允許自己與師映川見面,一時間不禁眼中露出復(fù)雜之色,連江樓又喚了白雕下來,給白緣暫時充當(dāng)坐騎,如此一來,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就可以到達(dá)瑤池仙地,比其他趕路方式都快上許多。
彼時師映川卻是正帶著季平琰往自己所住的地方而去,太陽已經(jīng)高高升起,開始變得溫?zé)崞饋恚蠠煵ㄕ粼疲菡癯幔瑤熡炒ㄍㄉ硪患躺笮渖溃啻溆危椧运L云紋飾,一時映著直射的太陽,反射出五彩光芒,仿佛水光若隱若現(xiàn),遍體暈彩,身旁季平琰緊緊跟著,一大一小兩人好似自云中而來,師映川不愛見外人,一路上只挑僻靜之處行走,未幾,父子兩個回到師映川的住處,師映川親自下廚做了幾道菜,二人便坐下開始吃早飯,季平琰自有記憶以來這是第一次吃到父親所做的飯菜,不禁胃口大開,吃完了一碗還要再添,師映川見狀,心中微微歡喜,又有些溫馨之意,他給男孩添了飯,摸一摸兒子的腦袋,道:“慢點吃,又沒有人跟你搶,早上不好吃太多。”正埋頭扒飯的季平琰抬頭看著師映川,隨口道:“下次若還想嘗父親的手藝,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當(dāng)然要多吃一點……”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師映川聽了這話,心中沒來由地微微一澀,有點不是滋味,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了幾下桌子,表面上雖是依舊一派悠然,但心中卻有什么東西在翻滾著,浮現(xiàn)出淡淡的復(fù)雜滋味,終究嘆息著說道:“沒關(guān)系,來日方長,我們父子二人,以后還有的是機(jī)會見面……”
一頓飯吃得很是溫馨,飯罷,師映川命人收拾一下,對季平琰說道:“要在這里玩一會兒么?只可惜我這里倒也沒有什么好招待你的。”季平琰忙道:“沒什么,我只想在父親身邊一起多說說話就好了。”師映川笑道:“既這樣,我們就去看你爹他們?nèi)チT。”季平琰聽了,自是應(yīng)著。
兩人便去了季玄嬰和千醉雪的住處,路上各色人等往來,師映川玉容生光,美不勝收,旁人被他全無遮飾又仿佛恣意怒放的容顏懾住,即便大多數(shù)人是第一次見到他,也立刻猜到了這個碧衣男子的身份,至于旁邊的季平琰,那相似的五官已經(jīng)再清楚不過地表明了兩人之間的血脈聯(lián)系,也間接令人確定了男孩的身份,如此一來,一時間這二人之間那種由于立場所帶來的微妙的關(guān)系,就在此刻顯露無疑,周圍各宗武者與一些自由散修見狀,頓時就此情形有了低微的議論聲響起,但懾于這父子二人的身份,尤其是師映川身為宗師所帶來的威壓,因此卻是無人敢于說什么難聽的話來,就連議論也是極小心地竊竊私語,聲音極其微弱,無數(shù)的目光都紛紛聚焦到這兩人的身上,事實上,以師映川的耳力,即便聲音再低,他也一樣聽得清清楚楚,但他對此卻并無絲毫表示,神情亦是沒有變化,充耳不聞,但季平琰畢竟年紀(jì)尚小,見此情景就有些不適應(yīng),他眼神冷厲地看向周圍,對于旁人這樣的目光感到十分厭惡,師映川感覺到兒子的厭煩,不覺淡淡一笑,既而嘴唇忽然一動,吐出一個字來:“……滾!”
這個字被師映川輕輕自口中吐出,但這個字的出現(xiàn),卻頓時好似炸雷一般轟隆隆響起,讓在場除了季平琰之外的所有人于心神與腦海中同時被擊中,當(dāng)即就被震得頭暈胸悶,有些修為較弱之人,甚至受了些輕傷,師映川輕哂一聲,看也不看一眼,帶著季平琰便離開了,在他看來,這些人不過是無足輕重的螻蟻罷了,從前他的感覺還沒有這么鮮明,但自從正式成為宗師,他才真真正正地明白其他宗師對于一般人的那種心態(tài),對于那些可以隨手掌握其生死、已經(jīng)和自己不再是一個層次的人,即便都是血肉之軀,但又怎么可能還把對方當(dāng)作同類?
這場**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師映川渾不在意,他帶著季平琰來到季玄嬰那里,萬劍山的人自然不敢攔著,一時兩人進(jìn)到屋內(nèi),卻見寶相龍樹、季玄嬰以及千醉雪三人正在吃飯,師映川眼毒,一眼就看出三人眼角眉梢之間還殘余著昨夜的放縱,師映川一笑,想到那番荒唐的縱情,坐下來道:“晚上睡得還好么?”旁邊季平琰也都一一向諸位長輩行了禮,寶相龍樹見師映川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卻是笑道:“你倒是一派精神,果真是……”眼下還有季平琰在場,他雖然不羈,卻也是不會在孩子面前說大人之間的私密之事的,便點到即止,師映川一手朝寶相龍樹指了指,輕笑道:“你也收斂些,在孩子面前說這些做什么?”寶相龍樹亦笑,道:“我剛認(rèn)識你的那陣子,你也就是平琰現(xiàn)在這么大,現(xiàn)在卻是這般光景,想必一轉(zhuǎn)眼的工夫,平琰也會長大了,果真是歲月催人,我如今都已是三十多歲了,時間過得的確太快。”
師映川嘆道:“是啊,確實很快……”一時在座諸人都有些沉默,季平琰卻是看著師映川,猶豫了一會兒才道:“父親,你在這里觀禮之后就回去么?”師映川點頭:“不錯,屆時我便回?fù)u光城。”季平琰沉了沉嗓子,一面垂下眼眉,說道:“我現(xiàn)在年紀(jì)已經(jīng)不小了,不必再呆在宗門內(nèi),可以自由行動,那么……我有時間的話,就去搖光城看您?”師映川微微一頓,便笑:“也好,不過為了你的前途著想,你最好還是不要和我走得太近,否則總歸是個麻煩。”季平琰道:“我不怕什么。”師映川失笑,拍了拍男孩的頭:“真是個傻孩子,在說什么傻話呢。”
一時等寶相龍樹三人吃了飯,師映川有感而發(fā),手中把玩著一柄玉骨扇,嘆道:“若是每天都能這樣也很好,我們幾個在一起,平平順順地過日子……罷了,不說這些,我如今有個想法,要與你們講,是關(guān)于平琰的事情。”諸人聽他這么一說,不免有些奇怪,便一起看了過來,靜待下文,師映川一手抬起季平琰的下巴,端詳著兒子的面容,既而又放手,淺淺一笑,唇角那淡勾的弧度使得整個人風(fēng)情無限,道:“平琰現(xiàn)在也不是很小了,寶相,我當(dāng)年跟你也不過是這個年紀(jì)就認(rèn)識了……平琰是我的兒子,出身尊貴,資質(zhì)非凡,這世間配得上他的人也是有限,在我看來,目前與他般配的人選倒也有一個,對方身份高貴,天賦也不錯,容貌性情都是出眾,我是平琰的父親,自然為他打算,想替他訂下這門親事,你們?nèi)齻€覺得如何呢?”
話一出口,其他人都是頗為意外,季玄嬰長眉微皺,道:“映川,你怎么忽然有這個念頭?”千醉雪亦道:“平琰年紀(jì)尚小,倒不必想得如此長遠(yuǎn)。”唯有寶相龍樹略一思忖,卻開口相詢:“卻不知是誰家孩子?”師映川不急著回答,只看向季平琰,見兒子一臉愕然意外之色,便微笑道:“不用多想,這也是一樁好事,日后待你長大了,自是要成家的,無非是早晚的問題罷了,你若點頭,為父便替你張羅此事……我兒,此事若是真的成了,對你也是頗有好處,我是你父親,自然為你著想,不會害你,你若是不愿的話,那就暫且擱下,自然不會逼迫你。”
季平琰年紀(jì)雖然不大,但卻是個老成的孩子,他這樣的出身,比起同齡人,心思何止敏慧十倍,最初的驚訝過后,卻是立刻仔細(xì)想了想,覺得自己親生父親怎么也不會害自己,況且在這樣的封建時代,被父母安排婚事是很正常的,并不是什么難以接受的事情,而且季平琰尚不曾有心儀之人,自然對此事沒有多少排斥的感覺,且他雖是年少,但已有了許多普通大人也未必會有的想法,首先想的卻是更深一層,心道:“若是與對方結(jié)親,其實對父親也有好處,父親身份敏感,如此也算拉攏一個有力盟友,至不濟(jì)也是添上一層關(guān)聯(lián),我又何樂而不為?”許多念頭在腦海中一轉(zhuǎn),當(dāng)下就已經(jīng)做出決定,于是便道:“孩兒萬事聽?wèi){父親安排就是。”師映川哈哈一笑,顯然很是滿意,自己這兒子年紀(jì)不大,卻是的確與眾不同,有很多事情甚至用不著明明白白地點出來,季平琰自己顯然就已能心領(lǐng)神會,雖說修行資質(zhì)與自己這樣近于妖孽之姿相比肯定是不及的,但也已是上上等,日后若不出差錯,將來大了,想必也應(yīng)是邁入宗師級的人物。如此一想,師映川摩挲著兒子的腦袋,神色溫然:“為父自然不會叫你吃虧。”轉(zhuǎn)臉向?qū)毾帻垬淙说溃骸斑@個人選么,你們自是知道的,也較為熟悉,便是晉陵神殿殿主之子,梵劫心,將來他那師兄李神符必要是接掌晉陵的,梵劫心是他看著長大,感情非同一般,若是平琰與其結(jié)為伴侶,便是與神殿方面就此結(jié)下緊密聯(lián)系,豈非一樁好親事?”
師映川說罷,目光在諸人面上一一掃過,此事他自有多方考慮在內(nèi),并不遮遮掩掩,索性攤開來明明白白地說開了,另外三個成年人聽了,卻是各自沉吟,明顯是在思量其中的利弊,這里在座諸人都是出身顯赫,考慮事情的出發(fā)角度也自然不同,比普通人更清楚這其中的關(guān)礙,晉陵神殿不是那些一般的宗門世家可比,季平琰若與梵劫心真的成就好事,將來勢必頗有臂助,無論是從哪方面來看,都是有益無害,況且梵劫心也的確品貌非凡,雖是男兒,但以侍人之身也一樣可以生育兒女,如此一來,似乎沒有什么可挑剔的,不過在座幾個大人都知道梵劫心從前喜歡膩在師映川身邊,但仔細(xì)一想,那時候還是小孩子的梵劫心能懂得什么呢,沒人會把一個孩子的心血**當(dāng)真的,這樣一一權(quán)衡之后,寶相龍樹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對于此事似乎沒有反對的理由,這時師映川看到三人面上神情,就知道應(yīng)該沒有什么問題,就連季玄嬰也不曾有反對的意思,師映川心中有了譜,便淡淡一笑,對季平琰點頭道:“看來此事的確可行,既然這樣,我便親自去提親就是。”季平琰聽了這話,想一想,又遲疑道:“父親,此事孩兒并無異議,只是……師祖那里……”師映川和季玄嬰乃是他雙親,眼下都覺得此事可行,按理說就是可以了,但季平琰卻是斷法宗之人,他的親事不能不與連江樓說知,若是繞過連江樓和宗門就這么替季平琰做了主,這有些不合適,不過師映川只是大袖輕拂,淡然道:“放心,你的婚事我還是做得了主的,想必你師祖不會干涉,若是此事可成,你師祖和你祖父必會贊同。”說到這里,不知道為什么心中卻猛地微微一動,一瞬間師映川忽然就徹底明白了,當(dāng)年連江樓為他訂下與千醉雪的婚事時的那種考慮與心情,自己此時的所作所為,難道不也是一樣么?想到這里,往事紛紛浮上心頭,只不過,這些讓人百味雜陳的一幕幕如今再回憶起來,卻是有了新的感悟,不再僅僅只是酸澀,反而已經(jīng)可以敞開了心房去細(xì)細(xì)品味,用心體會著當(dāng)年的那些年少時心情,也許,這也是某種意義上的成熟與超脫罷。
此事就這樣初步達(dá)成共識,師映川一手卷袖,笑道:“好了,既然大家都覺得此事可行,那么我便謀劃一二,看看能不能促成這樁良緣。”他也不耽擱,當(dāng)下就離開此處,他不識得這里的路,便隨意找了一個瑤池仙地的女弟子,問明晉陵神殿之人下榻的所在,這就朝那里而去。
日頭高掛,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人也已是漸漸多了起來,還有相熟之人互相打著招呼,師映川不喜與這些人見面,以他的修為,想避開旁人耳目,倒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不過路還未來得及走到一半,一道傳訊焰火已在天空中炸開,灑出漫天彩光,師映川略帶驚訝地抬頭看去,心道:“不知是哪派宗主駕臨?”一面放開心神,磅礴的氣機(jī)透體而出,感應(yīng)著遠(yuǎn)方那人所具有的某些信息,像他這樣的宗師境強(qiáng)者,往往自有方式從對方的氣息上來推斷旁人的身份,就好比眼下,師映川在刻意探察的情況下,很快就探知端倪,猜到了來人的身份,毫無疑問,卻是紀(jì)妖師無疑,對此師映川倒也并不意外,事實上他的祖母,也就是紀(jì)妖師的生母,當(dāng)初就是曾經(jīng)出身于瑤池仙地,不過既然同為宗師,紀(jì)妖師自然也察覺到了有人在窺探,當(dāng)下輕輕一哼,頓時空氣中似乎漾出一層漣漪,立刻就把這股氣機(jī)完全排斥于身外,而這一接觸也令紀(jì)妖師發(fā)現(xiàn)了一絲熟悉之感,男子狹長的雙眼微微瞇起,轉(zhuǎn)念卻是低哂道:“還不來見我?”
這聲音旁人聽不到,但遠(yuǎn)處的師映川卻是聽得清清楚楚,當(dāng)下不由得微微一笑,幾道彩光隨即飛出大袖,師映川手把玉如意,虛步躡空,踏于劍上,倏忽間就了無蹤影,不過一會兒的工夫,他已來到瑤池仙地的山門外,青年徐徐降下劍光,在距離地面兩丈左右的高度停下,如今此地不知已有多少人至此,雖未有幾個親眼見過師映川,但那張絕美面孔,那標(biāo)志性的一雙血瞳與額頭的怯顏傷痕,即便是個傻子也會立刻知曉來人的身份,青年容光懾人,風(fēng)姿絕倫,在場但凡看清他形貌之人,腦海中不約而同地浮現(xiàn)出一句:素手把芙蓉,虛步躡太清!
這一刻,氣氛突然就變得極怪異,不過師映川并不管自己的身份與其中內(nèi)情究竟處于一個怎樣尷尬的位置,他按落北斗七劍,雙足踏上地面,對著一名坐在青色巨蛇頭頂?shù)哪凶由陨郧飞恚溃骸啊赣H大人安好。”他哪里會理會旁人怎么看,只扣住一個‘孝’字,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有什么名聲,被人如何詬病,怎樣看待,這一孝字當(dāng)頭,任何人也沒有話可說。
紀(jì)妖師坐在大磨盤一般的蛇頭上,利眼一掃,已將師映川整個人從頭到腳看得透徹,既而卻是低緩而笑,一手搭額,笑道:“很好,果然你如今已是我輩中人……”幾乎在話音剛落的剎那,一股驚天撼地的威勢突然間爆發(fā)而出,與此同時,在場其他武者油然生出強(qiáng)烈之極的恐懼驚駭之感,瞬間籠罩全身,說時遲那時快,一翠一白兩道身影已是悍然出手,帶起的激猛罡風(fēng)席卷而來,如同怒潮排空,許多修為尚且不足之人,竟是瞬間被兩大宗師的兇威刮得向后踉蹌而退,有高手厲聲喝道:“……哪個若不想被殃及池魚,就立刻撤開些,讓出地方來!”
此話一出,頓時嚇阻了許多意圖近距離觀摩的人,不知有多少人都被這話給驚出了一身冷汗,清醒過來,方才一瞬間只想到宗師之間交手的場面實在難得一見,卻忘了這其中的兇險!當(dāng)下眾人疾退向外,讓出地方,但如此場面,怎舍得不留下來觀看?如此可遇而不可求的巔峰一戰(zhàn),若是錯過了,非得后悔得吐血不可!非但如此,附近感受到異常的武者也都一股腦兒地向這邊涌來,要知道什么叫宗師?那不是隨處可見的大白菜,大多數(shù)武者一輩子也見不到這種人物一面,更何況是宗師間的交手?許多人寧可冒些風(fēng)險,也要見識一下這樣的手段!
一翠一白兩道人影一觸即分,仿佛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但雙方落地之際,卻仿佛有萬斤之重,地面頓時塌陷皸裂,呈蛛網(wǎng)狀向周圍擴(kuò)散開來,紀(jì)妖師雙目精芒大振,一絲青氣自口中吐出,全身上下有澎湃氣場散發(fā)于無形,大笑道:“……不錯!”師映川站在當(dāng)?shù)兀腥缫环o美的水墨畫,他右手五指輕柔一張,七道彩光急掠出袖,化作劍幕漫漫,青年向前不急不緩地踏出一步,溫色淡笑,道:“父親大人,請指教。”話音既落,剛猛劍氣頓時大作,‘嗤嗤’作響!
紀(jì)妖師大笑,五指如鉤似爪,劈面而來!遠(yuǎn)處靜悄悄地沒有半點聲音發(fā)出,因為這一刻所有人的心臟已是狂跳不止,如遭重?fù)簦@父子二人打得難分難舍,直看得眾人瞠目結(jié)舌,心神搖曳,饒是許多人見慣了大場面,但此時亦是激動得厲害,世人只知這等人物有陸地真仙之稱,但今日才真正見識到宗師之威,即使距離已遠(yuǎn),卻還是可以感受到那一**強(qiáng)大到無可抵御的氣息,一些武者冒險想要靠近了觀看,從兩大宗師交手當(dāng)中有所領(lǐng)悟,有助于自己的修行,但這些膽大冒失之人卻只落得一個凄慘下場,被剛利猛勁無比的罡氣當(dāng)場攪得粉碎,這還是因為這父子兩人都只存了切磋試探之心,并無當(dāng)真爭斗的意思,否則將此處方圓一定范圍內(nèi)統(tǒng)統(tǒng)打得稀爛才是正常,如此一來,很多意圖靠近遠(yuǎn)處的戰(zhàn)場、看清事態(tài)變化的武者再也不敢有所妄動,眾人遠(yuǎn)望前方激烈的戰(zhàn)斗,俱是看得心神恍惚--陸地真仙一稱,當(dāng)真無虛!
不過這番交手并沒有持續(xù)多久,很快,兩人同時收手,而那股令人心窒的壓力也就此消散,紀(jì)妖師黑色的長發(fā)隨風(fēng)而舞,微瞇起眼睛,哈哈笑道:“這就是那桃花十二式?很好,很好!”師映川唇角微微一挑,卻是莞爾一笑,剎那間有如異花綻放,明麗絕倫,他舒袖迎風(fēng)而立,密長的睫毛微顫,他緩緩?fù)χ绷思贡常鋈幌肫鹱约号c紀(jì)妖師愛上的是同一個人,曾幾何時,這個俊美的男人強(qiáng)大得令年幼的自己感到顫栗,然而到了如今,自己卻已經(jīng)有了本質(zhì)的飛躍,徹底成為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雄鷹,有實力去爭取自己想要的一切,這種感覺……真是太好了!
師映川表面上一派平靜,任誰也看不出此刻他心底最深處的激流涌動,他微笑著向男子欠身道:“……讓父親見笑了。”又一轉(zhuǎn)念,便道:“是了,我正有一事,恰好父親來了,不如就聽一聽。”于是就傳音過去,將自己打算為兒子季平琰求取晉陵殿主之子的事情說了,紀(jì)妖師聽了此事,也覺得很合適,當(dāng)下師映川就告別了紀(jì)妖師,朝晉陵神殿一行人所在的地方而去。
到了地方,著人通傳,下人哪里敢怠慢,立刻請他進(jìn)去,一時師映川被引入正廳,侍女奉上香茶,很快,一個身穿黑色繡金線華服的挺拔男子便來到廳中,左眼角位置上有一顆小小的黑痣,面容十分俊美,卻是李神符,他二人也算熟人,當(dāng)下略略寒暄一番,少頃,師映川呷一口茶,道:“本座此次冒昧上門,是有一件要事要與圣子說知。”如今師映川與當(dāng)年不同,現(xiàn)在他已是宗師,武道巔峰強(qiáng)者,李神符與師映川關(guān)系只是一般,因此就不能像白照巫那樣依舊平等而待,當(dāng)下便極客氣地道:“師教主請講。”師映川沒有立刻說明來意,而是略略掃了一眼周圍:“怎么沒見劫心?”李神符道:“方才去后園練功,眼下還不曾回來。”師映川點點頭,轉(zhuǎn)而笑道:“這件事正是與他有關(guān),是件喜事。”當(dāng)下說明來意,正色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本座今日貿(mào)然上門拜訪,其實是特地來求親的,圣子是劫心師兄,自然要先知會一聲。”
李神符聞言,頓時臉上神情微微一變,其實他心中這么多年以來只有梵劫心那已經(jīng)去世的生父,并非是對梵劫心有什么情愛之念,因此在當(dāng)年梵劫心堅決表明不肯與他成婚的心意、而殿主梵七情也因為最終不想逼迫獨子而打消了這個念頭之后,李神符也算放下心事,只將梵劫心當(dāng)作弟弟,也知道少年一直對師映川念念不忘,眼下聽了師映川的話,愕然之余,不免考慮這其中的種種利害關(guān)系,半晌,才緩緩道:“恕我直言,教主的身份畢竟是……”師映川一聽,立刻就知道對方理解錯了,便道:“本座此來并非是為自己求親,而是為了獨子平琰,平琰出身清正,如今身為斷法宗劍子,品貌資質(zhì)出眾,想必若是與劫心相配,并不至于辱沒。”
“……季劍子?”李神符眉毛一動,顯然對這個答案頗為意外,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似乎也不是什么壞事,梵劫心與季平琰這二人年紀(jì)相差不大,家世也是較為般配,李神符雖然并沒有見過季平琰,但有季玄嬰與師映川這樣的雙親,季平琰的容貌又豈會丑陋?而且既然能做宗子,入主白虹宮,這資質(zhì)天賦又怎么可能平庸?如此一一想來,這門親事還當(dāng)真是很不壞的,梵劫心雖然自幼就是天之驕子,但細(xì)論起來,似乎也不太可能找到比季平琰更好的伴侶人選。
思及至此,李神符心下權(quán)衡一番,便道:“此事不是我能做主,總要由家?guī)煻▕Z才是。”師映川笑道:“這是自然,今日本座也無非是對圣子說明此事,待回晉陵之后轉(zhuǎn)告殿主罷了,若是殿主同意這門婚事,屆時由本座親自上門正式提親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