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了宮里來傳信的內監,明月斂了笑,面無表情的靠在大迎枕上發呆。
“公主,天色不早了,是不是就此歇下了?”小檀將屋里點著的燈滅了兩盞后,方才打量著明月的神色小心翼翼的問道。
明月似有一瞬間的怔忪,很快回過神來,“我這幾日睡多了,眼下還不困,倒是你,生生陪著熬了好幾天。不必管我了,自去休息吧。”
小檀哪里放心得下,“今晚還是奴婢在外間值守,您若有什么事吩咐一聲就是。”
頓了頓,才接著道:“陛下想必是太忙了。委實抽不出空來,因此才沒有趕回來……”
“我知道。”明月微笑著打斷她,“不是為了陛下,我在想別的事情。快別瞎操心了,睡去吧。”
什么忙得抽不開身。不過是不愿意回來的借口罷了。不然前頭她昏昏沉沉的時候他都能抽出時間回來看看她,緣何她醒過來了,他倒反而沒空了?不過是暫時不想見她罷了。
黃鴻飛還擔心她會對他有心結,將她勸了有勸。卻沒有想到,真正有心結的人。其實是賀之洲吧。
他是因為什么不愿意見她呢?自覺沒有保護好她,所以愧疚難安到不能面對她的地步?除了這個原因,明月也想不出其他來——總不能真是因為嫌棄她曾經變成個什么都不懂的傻子的緣故吧?真要是嫌棄她,當初他也不會費心費力的教她這樣那樣了。要不然,就是在生氣。氣她沒有聽他的話,瞞著他硬要跟著黃鴻飛偷偷跑去勇安侯府而遇險的事?
不拘是什么原因,總是要先見到人,才好將其中的誤會也好,心結也罷,統統解開才好啊,偏他來個避而不見,算是什么意思嘛。
明月心里很有些不忿,又想,不見就不見,人家現在是皇帝陛下了,日理萬機忙得不得了,既要振興國家,還要綿延后嗣,自然忙得不要不要的,自己這尾小蝦米哪里還入得了他的眼?這般酸溜溜的想了半天,愈發睡不著了,索性鉆進被窩里,將被子拉過頭頂,裹成條蟲子的模樣在床上翻滾過來又翻滾過去。
這般翻滾著,迷迷糊糊的竟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明月突然自噩夢中驚醒過來。她猛的翻身坐起,滿身冷汗的擁著被子大口喘氣。其實到底夢見了什么,她此時已經想不太起來,直覺那是個并不美好的夢境。
窗外仍然漆黑如墨。沒有星光,屋里唯一點著的一盞燈散發出暈黃而柔軟的光芒。
明月抬起眼,就看見一個人站在床邊的逆光處。有一瞬間她無法看清他的臉,可是單憑那個熟悉的高大又迫人的身材,她便已經認出來人。
他是什么時候來的?來了怎么又一聲不吭,只站在床邊看著她是什么意思?明月微微皺眉,目光黑沉的直視著他,冷哼一聲說道:“陛下不是忙的很?”
見他只是看著她,并不開口說話。
明月莫名有些不耐煩,一把揮開眼前華麗輕薄的帳幔來,死死盯著賀之洲的眼睛,勾了唇角譏誚道:“莫不是陛下夜游癥犯了,莫名其妙就游蕩到這里來了?跟著你服侍的人呢,這就叫他們服侍你回宮歇著去吧。”
賀之洲眉頭緊鎖,看著明月,目光深沉復雜,似乎有無窮困惑掙扎,卻還是緊抿了薄唇沒說話。
空氣的密度忽然變得很厚,壓得明月有點喘不過氣來。
她睜大眼死死瞪著賀之洲,仿佛這樣一直瞪著,就能瞪出個答案來一般。但很快就泄了氣,微垂了眼睛意興闌珊的揮揮手,“陛下既然不想說話,那就請走吧,別杵在這里擾人清夢……”
這樣不言不語的。到底算怎么回事?
她醒過來一整天了,好不容易將他等了來,不是為了看他不言不語什么都不說的。
就算他真的有什么心結,或者生她的氣,也要他先開口說出來。他什么都不肯說,她耐心用盡,忽然覺得有些累,也什么都不想說了。
賀之洲面無表情的俊臉慢慢平復為一種溫和,他一撩袍子,毫不客氣的往明月身邊一躺,將她往里頭擠了擠,不客氣的道:“進去點,外邊躺不下。”
明月皺眉瞪著他,不爽不悅已經攀升到了頂點,皮笑肉不笑的道:“我這床小,哪里能容得下金尊玉貴的陛下?陛下還是哪里來的回哪里去吧,免得床小又硬,弄得陛下愈發不舒服就是我的罪過了!”
賀之洲目光閃動,含笑望著明月氣呼呼的模樣,伸手將坐著的她一把拉了下來。與他并肩躺著,“因為我沒有第一時間趕回來看你,所以生氣了?”
他語調輕松,撫著明月肩頭的手指十分輕柔,目光灼灼的看著她,仿佛方才那個面無表情出現在她面前打量著她什么都不說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樣。
明月愈發覺得他莫名其妙,冷笑著揮開他的手:“陛下為著大梁百姓,為著天下蒼生日理萬機,忙得不得了,做的是正事是大事,我怎么敢生你的氣?只是陛下既這樣忙,沒事就趕緊躺下歇息,這樣東晃西晃休息不好,實不利于你干大事。耽誤了陛下的大事,也讓我不安的緊……”
賀之洲卻視明月的憤怒為無物。哄孩子一樣的語氣柔聲安撫道:“好了,我這不是來了嗎?不要生氣了。”
“你什么意思,還當我是那個什么都不懂的傻瓜呢?”明月又急又氣,揪住他的前襟大聲嚷道。
賀之洲嘴角含笑,忽的托住明月的后腦。深深地吻了下來,霸道而綿長地蹂躪完后,看著氣喘發軟的她,滿意地笑了笑:“你還記得你傻了的樣子?既然記得,怎的剛才不像傻了那般回應我?我可是記得。你傻了之后比不傻更熱情更黏人呢。這樣說起來,我還真有些懷念你傻了的模樣。”
“賀之洲!”明月被他輕描淡寫的語氣氣的眼前一陣陣的發黑,“你到底想怎樣?”
“嗯?”賀之洲甚是包容的看著她,似有些不明白她的話是什么意思,拇指曖昧而輕柔的撫著明月被他吻得嫣紅的唇瓣。低低笑問道:“我怎么了?”
明月咬著牙,目光狠厲堅決,不肯讓他就這么蒙混過去,兩人之間出了問題,就該攤開了來說,這樣藏著掖著掩著的,不但他有了心結,她心里也不會快活,兩人心里頭都藏著一根刺,誰知道那根刺什么時候就會冒出來。刺傷他或者是她?
“你是不是嫌棄我了?”明月抿著唇,一字一字慢慢問道。
賀之洲目光閃爍著噬人的光芒,怒氣中隱含著焦灼:“是不是誰跟你說了什么?”
“沒人敢在我面前說什么,但我有眼睛有心,我不會什么都看不出來。”明月淡淡道:“老實說罷,你是嫌棄我被宇文復擄走過這一遭,還是嫌棄我曾經是個傻子這個事實?”
賀之洲薄唇抿的愈發緊了,他雖然沒有說話,但目光卻不由自主的閃了閃。
明月眼也不眨的注視著他,自然將他那細微的神色變化看在了眼中。她提到宇文復時。他的目光分明閃爍的更厲害分明一些。
她想,她是找到了癥結所在。
他到底是個男人,尤其是這個時代保守自大又自信自傲的男人,怎么能夠忍受得了自己的女人被別的男人擄走,且還與那個男人被迫相處了那么長的時間?就算她真的跟宇文復什么都沒發生。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也足以令人胡思亂想了。更何況,她那段時間雖然昏昏沉沉,卻也恍惚記得,她將宇文復當成賀之洲。難免會對他撒嬌賣癡摟摟抱抱的。
當時應該只限于摟摟抱抱,并沒有發生什么實質性的事情吧?
明月臉色愈發白了起來,因為她自己也想不起來,到底有沒有跟宇文復發生什么?
她忽然有些心慌,又有些心灰意冷。
就算她跟宇文復真的有了什么。但那能算是她的錯嗎?她也不想的,可如果真的發生了,賀之洲又十分的介意,她又能怎么辦?
“胡思亂想什么?”賀之洲將她的神色看在眼中,她先還有些憤怒。隨即便是心灰意冷的模樣,令得他的心忍不住也跟著重重一跳,卻佯裝若無其事的道:“我怎么會嫌棄你?若真的嫌棄你,當初也不會潛力奔赴瀾城去接你了。只要你平安無事,別的什么都好說。你不要多想,也不要……介意。”
他將明月的頭緊緊壓在他的胸口,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我也不會介意的。”
明月心中口中同時生出了酸澀的感覺來,他怎么可能不介意?他若是真的不介意,語氣不會這樣生硬,不會不許她看他此時的表情,也不會這樣刻意的說他不會介意。
他分明介意的要死。
“追根究底,這并不是你的錯,是我自視太高,沒有保護好你,才讓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將你擄走了,這一切,原都是我的錯!你……你不要怪我好不好?”最后的尾音,竟是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之意。
原想掙扎的明月忽然僵住了,她瞬間明白了過來,原來賀之洲最介意的并不是她可能失貞這件事,當然這件事他可能也是介意的,但他更介意的,是他沒有保護好她,是他令得她受了這遭罪。他原來是在害怕,怕她會怪責他,所以才不敢在她醒過來就出現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