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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竹寨謎云 第一章 大紅祭

傳說,有些地方,是接近天的地方。不僅因為只要一伸手,碧藍天空就似乎觸手可及,更重要的是,在這些地方,藏著某些充滿神秘的東西。神秘的宗教,神秘的信仰,神秘的雕像和文字,神秘的祭祀儀式……在那幽幽升起的氤氳香氣里,若隱若現。

杜潤秋就正在往這樣的地方去。

他戴著頂很搞笑的牛仔帽,背著他的大背包,騎在一匹蔫不唧唧的瘦馬上。正當中午,太陽直射,陽光強烈得快曬死人了。杜潤秋把臉藏在帽子里,要死不活地在馬上搖來晃去。景色是極美,但他現在是真沒有欣賞的心情了。

天是湛藍的顏色,就像一整塊沒絲沒縫的藍寶石,晶瑩澄澈,無風無云。四周都是草地,無數的野花,紅的黃的藍的紫的白的,簡直像是一大塊美麗的地氈。第一次見到這種景象的人,都會懷疑那些花是真的?還是假的?事實上,那些野花都是真的,秀麗而楚楚動人,像塊花團錦簇、與天相接的無邊無際的地毯,讓人不忍心下腳去踩。

杜潤秋大大地打了個呵欠。幫他牽馬的那個十七八歲的男孩子回過頭,黑黑的一張臉,只有一雙眼睛發亮。他的普通話說得很生硬。“大哥,怎么了,累了?別人到這里來都是看都看不及,拼命地拍照,就你眼睛都不抬一下!”

“唉,天天看,年年看,我早看膩了。”杜潤秋又打了個呵欠。“阿朗,還有多久才到寨子啊?我想睡覺了……”

“快了,快了。”阿朗咧嘴笑著,“秋哥,別著急,別著急!”

杜潤秋無可奈何,只是又打了一個呵欠,以示無奈。

就在他在馬上搖來晃去昏昏欲睡的光景,天不知不覺地陰沉下來了,吹得草地上的綠草野花都像是要折斷了似的。杜潤秋頭上的帽子也被吹掉了,他抬頭一看,只見剛才萬里無云明凈如洗的藍寶石般的天空已經完全變了個樣,如今那天空就是烏云重重,濃云蓋頂。杜潤秋脫口叫了出來:“不好啦!要下雨啦!”

“前面就是寨子了!”阿朗拖著他的馬,連跑帶跳。“快一點,秋哥,這雨下起來可不得了啦!”

杜潤秋抬頭一看,心里頓時生起一股十分異樣的感覺。一片極茂密的濃綠色的竹林里,隱隱看得到有房屋散布。竹林茂密,竹葉搖擺,風動樹動,明明是個村寨,卻看不到半個人影。

“來啊,秋哥,我們進去。”阿朗叫他,“下來,下來,馬不能進去的。”

杜潤秋一呆,問道:“為什么馬不能進去?”

他話還沒落音,就知道答案了。雖然這里離那竹林里的竹寨還有大約十來米遠,但那馬卻像是面前有十分恐怖的東西一樣,悲嘶一聲,就不斷地向后退。要不是阿朗很有先見之明地用力抓住了韁繩,杜潤秋早被這馬馱著不知道跑哪去了。

“秋哥,下來呀!我快拉不住了!”

杜潤秋無可奈何,只得跳下了馬。阿朗把手一放,那匹馬頓時向著來路奔去,一溜煙地跑得個無影無蹤。杜潤秋朝來的路一望,風吹草動,天如潑墨,只天邊有暗暗的一線光在涌動。

“走啊,秋哥,快走,不然要變落湯雞了。”阿朗一直在那里催促他,杜潤秋沒辦法,只得跟著他,走進了那片密林里。

他每往里面走一步,就有某種奇特的不祥之感,仿佛自己走得去的是一個沼澤,每走一步,就往沼澤里陷得更深一樣。

那確實是一座村寨。一座座碉堡一樣的石樓,分散在寨子里。杜潤秋曾經在不少地方見過這樣的石樓,尤其是少數民族聚居的地方。他對這種房子,并不陌生。只是現在,天已經全黑了,那些石樓里慢慢地開始有一點點昏暗的燈火在閃爍,杜潤秋怎么看,怎么都覺得鬼氣森森的樣子。

與此同時,簡直像是幻覺一樣,康源出現在他面前,臉上帶著笑意,正在對他揮手。他盤腿坐在石樓上面的露臺上,穿一件白色的唐裝,臉色也很白,十分的文靜淡定,身后一株綠油油的竹子隨風擺動,頗有點詩情畫意的味道。他手里端著一杯茶,還微微地冒著細細的熱氣。

杜潤秋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看到康源,他總算是輕松了下來。他把背包扔了下來,發揮百米沖刺的速度,“蹬蹬蹬”地沖上了竹樓,一把拎住康源的衣領,大聲說道:“你這家伙,你千里迢迢地把我叫來,還叫到這種地方來,你這究竟是為什么?”

“你火氣別這么大啊。”康源輕輕地把杜潤秋的手撥開,指著自己對面的一個草墊子說,“來來,坐下,坐下,我請你喝茶。”

杜潤秋這才留意到,康源的面前放著一個顏色古舊的竹編小幾,幾上居然放著一套細瓷的茶具。

康源提起茶壺,給杜潤秋倒了一杯茶。那茶的顏色,碧綠碧綠,綠得讓杜潤秋想起了一種叫竹葉青的蛇。

他猛地打了個寒噤。

“嘗嘗,這是我帶的好茶,極品啊。給你喝,是浪費了。”

杜潤秋沒有碰那杯茶。他抬起眼睛看著康源。“你究竟找我到這里來做什么?我接到你的電話,真是不遠千里趕來的。先是飛機,然后火車,然后汽車。我按你說的路線趕到前面的那個村寨,阿朗來接我,我還以為有車坐,結果一看,只有騎馬過來的份……這么千辛萬苦的,為的是什么,你總得給我個交代吧?”

康源是他的好朋友,從小一起長大。雖說康源是學醫的,但卻相當的“不務正業”。杜潤秋早就知道他對道術很有研究,但他以前從來對此嗤之以鼻,所以康源也從來不對他提及自己的“研究”。但是這兩年來,隨著杜潤秋接觸的怪事越來越多,杜潤秋也不敢再對那些不可思議的東西抱以輕視的態度了。

“呵呵,杜潤秋,你的幽默感怎么一點也沒有了?”康源倒是十分好心情,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頭,“別這樣,別這樣,都不像你了!”

“……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杜潤秋問,他的臉上仍然沒有一絲笑容。“說實話,我一點開玩笑的心情也沒有。這里讓我覺得恐懼,我騎來的馬,居然不愿意靠近這個竹林里的村寨。這里不是平常的村子,是吧?我進來之后,除了你,一個人都沒有看見,一點聲音都沒聽見。”

“這里是深山野地,比不得大城市。”康源端著他的茶,在那里細細的品。“連電都不通,又哪來的娛樂活動,所以天一黑,都早早地睡覺了。是你少見多怪了,杜潤秋。”

“說吧,你叫我來做什么?”杜潤秋直截了當地問,“別跟我猜啞謎了,告訴你,康源,我現在沒有一點開玩笑的心情。這里讓我很害怕,我想走,馬上就想走。”

“真是不像你了。”康源又重復了一遍。“為什么呢?”

杜潤秋閉嘴,沉默不語。他的臉色相當難看,蒼白而疲倦。康源盯著他,說:“你很累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不用。”杜潤秋把那杯茶一口氣喝光了,康源看著他,嘆了口氣說:“你真是在飲牛啊,糟蹋了這么好的茶。”

“你到底要不要說?”杜潤秋站了起來,他眼里有隱隱的怒氣。“不說,我就走了。摸著黑,我也要走回去!”

康源笑不出來了。這個樣子的杜潤秋,是他從未見過的樣子。“好好,你別急,坐下來,讓我告訴你。”

他朝杜潤秋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仿佛怕周圍有人偷聽似的。事實上,除了竹葉沙沙,風聲嗚嗚,杜潤秋根本就沒有聽到任何別的聲音。

“杜潤秋,你還記得嗎,以前你來問我的那樁C市有個穿紅衣的男孩上吊而死的事?”

杜潤秋點了點頭。“我記得很清楚。”

那是一樁奇特的案件。一個十三歲的男孩,上吊而死,雙腳懸空下面卻沒有凳子。他死的時候,身上穿著大紅的裙子,胸戴白花,腳墜秤砣,頭頂上有針刺過的痕跡。他的死因,警方經過驗尸,只能得住“長時間窒息而死亡”的結論。

杜潤秋雖然是C市人,但要不是他正在帶著一個旅游團去了紅珠嶺,他估計永遠都不會知道這樁案子的。他在紅珠嶺第一次遇到了丹朱和曉霜——兩個年輕美麗但卻無比神秘的女孩。跟她們在一起,他總是會遇上死亡、鬼魂、血腥……但他卻仍然一次又一次地跟她們一起出游,一次又一次地被各種各樣詭異的事件糾纏。

在紅珠嶺的時候,譚棟——當時處理紅珠嶺案件的警察局長——就對他語焉不詳卻十分明確地提出,讓他要遠離這兩個女孩。當杜潤秋追問的時候,他只說讓杜潤秋去找C市某個時間段的舊報紙。

杜潤秋確實找到了那個案件的新聞。譚棟說,他只要看到那則新聞,就一定能認出來。

事實證明譚棟是對的。這個案件,跟在紅珠嶺上發生的那樁案子,有奇妙的共通之處。“我告訴過你,我的舅舅就是C市負責這樁案子的警官。他一直沒有放棄這案子,我也沒有放棄。”康源正色地說,“我懂一些一般人不懂的東西,這是你知道的。所以,我一直在幫他追查這個案子。我現在可以告訴你,這件事,不是普通人做的,普通人根本不懂,也更不會去做了。”

杜潤秋瞪著他:“你別告訴我,你跑到這荒山野嶺鬼氣森森連個人影兒都不見的地方,是為了調查案子的?這里有什么好查的?”

仿佛為了回答他的問題,杜潤秋聽到了一聲輕輕的、銀鈴一樣的笑聲。他像觸了電一樣回過頭去,只見丹朱在一簇竹葉下,一身淡綠的長裙,長發披垂,臉頰就像白玉一樣,臉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丹朱?!”杜潤秋跳了起來,險些摔了那個細磁茶杯。他瞪著丹朱,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你……你怎么會在這里?曉霜呢?”

“你就知道問曉霜。”丹朱格格地笑,“她沒在這里,只有我一個人。”

杜潤秋覺得有些失望。他的表情丹朱自然沒放過。“她有事呢,所以只我一個在這里。怎么,你很失望?”

杜潤秋臉上一紅。雖然天色昏暗,但丹朱居然看清了他臉紅的表情。“秋哥,真難得啊,你居然會臉紅?”

“丹朱,你還沒回答我呢,你怎么會在這里?這里究竟有什么,把你都吸引來了?”

丹朱隨手撕了一片竹葉,上唇咬著下唇,眉眼彎彎地笑著說:“因為這里有我很感興趣的東西。”

杜潤秋問道:“是什么?”

丹朱瞟了康源一眼。“問你朋友啊。”

康源自從丹朱出現后,就一直沒有說話。這時候,只見他一手端著茶杯,悠悠然地呷了一口,才慢吞吞地說道:“我們都是為同一樣東西來的。在這里有個水池,里面有一座祭壇,祭壇上有一組年代久遠的石像。這個水池……非常有趣,是的,非常非常有意思。”

“怎么個有意思呢?”杜潤秋問。

康源笑了笑,說:“這個嘛,不是太好形容,再不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杜潤秋氣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丹朱微微一笑,解釋說:“其實,那個水池在以前,是用作祭祀的。嗯,現在,那里又會舉行祭祀儀式了,是很隆重很正式的那種。”

“就算如此,你們又為什么對這個感興趣呢?”杜潤秋反問。

康源和丹朱都不說話了。杜潤秋看著這兩個人,一個盤膝坐在竹編小幾前面,正在一臉悠閑不緊不慢地品茶,一個臉上帶著抹淺淺的笑意,亭亭玉立地站在竹林前面,終于忍不住,大聲叫了出來:“我的天,你們兩個人都他媽的奇怪,你們都欺侮我是文盲是不是,都在這里對我打啞謎,你們是文化人,行了吧!”

丹朱吃吃地一笑。“秋哥,現在嘛,你才總算是有點開始像你自己了。”

杜潤秋對她這種“淡定”實在是無話可說。丹朱咬著下唇,斜斜地瞟著他,笑盈盈地說:“你怎么了,秋哥,我覺得你怪怪的。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是。”杜潤秋簡單地回答了一個字。過了一會,他又說:“先讓我吃點東西吧,我餓了。”

康源住的那座石樓,就像是一座石頭的碉堡。下粗上細,開著幾個簡陋的石窗。里面的家具很少,都是些石頭和竹編的必需品。康源的一口箱子擱在屋子的角落,那箱子十分古老沉重,上面還鎖著一道黃澄澄的、式樣古舊的銅鎖。他的另一口普通的箱子卻已經打開了,里面疊著幾件衣服。

杜潤秋瞅了兩眼,心里暗暗地想著,看來那口打開的箱子里面,放的是康源自己的日常用品,但那口用銅鎖鄭重其事地鎖著的、老舊的箱子,裝的又是什么呢?

康源端上來的菜,讓杜潤秋郁悶到了極點。白米飯聞起來還算是香噴噴的,可那一盆清水煮筍,實在是讓杜潤秋看著郁悶。另外兩盤不知道是什么野菜,也是清炒的,還摘了一些野果當餐后甜點。這頓連點油腥都不見的飯菜讓杜潤秋真是倒足了胃口。

不過,他也確實是餓了,再難吃的東西也得吃。杜潤秋食之無味地吃了三大碗飯,然后擱下筷子,問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剛才告訴過你了,這里從古到今,都流傳著一種神秘而奇特的祭祀儀式。在別的地方,這儀式早就失傳了。只有這個地方,因為幾乎是與世隔絕的,而且要隔很久才會有一次。所以,這一回,不僅是我,不僅是你那個女朋友,還有不少人都來了。”康源夾了一筷子竹筍,那清水煮筍,他居然也吃得津津有味。“如果是在古時候,這絕對算是一次盛宴了。呵呵,杜潤秋,朋友一場,我是叫你來開開眼界啊,你居然還懷疑我。”

“她是我朋友,但不是我女朋友。”杜潤秋悶悶地說,“你別開我的玩笑了,我懂什么?我什么都不懂。”

“這一次來的人,都是懂得很多的。”康源壓低了聲音,說,“因為這一次,是祭祀中難得的血祭,也是最高等級的‘大紅祭’。”

杜潤秋只覺得腦中轟地一聲,他手一抖,把一個飯碗碰下了桌子。“你在開什么玩笑?現在還允許大紅祭的存在?不,不,這不可能,大紅祭早就消失了!”

“你安靜點!”康源對他怒目而視,然后作了個手勢。“看看這里,這是個什么地方?飛機坐了換火車,火車坐了換汽車,最后還要靠馬才能走到!這是什么地方?與世隔絕的地方!這里,法律是管不到的,也沒有人敢管,沒有人會管!”

杜潤秋瞪著他。“你對大紅祭感興趣?你就不害怕在這種無法無理的地方,你會遭到什么不測?還留存著大紅祭的地方,是多么原始多么野蠻的地方,我根本想都無法想象。你為什么要來?你真這么大膽?”

康源的臉色,微微地沉了一下。“杜潤秋,如果不冒險,怎么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呢?”

“你想要什么?”杜潤秋反問。

“第一手資料啊!”康源得意地說,“這樣難得的第一手資料,在平時,根本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就算為此要冒生命危險,也是值得的!”

他說得慷慨激昂,杜潤秋卻幾乎沒聽進去。他盡力地想把腦子里少得可憐的關于“大紅祭”的知識,全都想起來。

這一帶的祭祀分成兩種。一種叫煙祭,一種叫血祭。血祭,顧名思義,就是殺活物進行祭祀。而所謂的大紅祭,就是用活人作為祭品。

“……來了些什么人?除了你跟丹朱之外?”杜潤秋問。

像是要回答他這話似的,只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在康源住的這石樓外面,大聲地叫道:“康源,我這里有酒,來來,一起喝!喝完我們下盤棋!”

康源笑了一笑,從窗戶里探出頭去,說道:“難道你還隨身帶著圍棋?”

杜潤秋也好奇地跟著他從窗里看去,只見一個滿臉大胡子的男人,頭上裹著條五顏六色的頭巾,手里揮舞著一個酒壺,正在高聲地對著他們嚷嚷。這男人那胡子留得又濃又密,一張臉都遮了大半,杜潤秋真是懷疑他平時吃飯怎么辦?不會把飯菜吃到胡子上?

“唐清源,你難道隨身帶著圍棋嗎?”

康清源嘿嘿地笑。“當然了,不帶著我怎么打發時間?怎么樣,來不來?”

“一會就來。”康源答應著,把頭縮了回來,看著一旁眉頭緊皺的杜潤秋。“怎么了,看你這表情?”

“這個唐清源……我記得他的名字。”杜潤秋遲疑地說,“他是不是寫過一本書,專門研究宗教祭祀儀式的?……”

“哼,這年頭說自己是文盲的,都不是文盲。”康源諷刺地說,“那書夠冷門的,你居然也看過?”

“你忘了,我是導游,干的就是騙人花錢的事。不做足功課,怎么行呢?”杜潤秋笑著說,“我給游客推銷藏藥,推銷天珠,推銷水晶,都跟宗教有關,我怎么能不多看點書,做點功課呢?”

他沉吟了片刻,若有所思地說:“在他那一行里,唐清源是個大人物。他居然也來了,看來這大紅葬,什么人都能吸引來啊。”

康源站了起來,說:“走吧,我們一起去。”

“去?去干什么?去看你們下棋?”杜潤秋雙手亂搖,“不不不不,我堅決不去。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圍棋,一堆黑子白子兒在那里糾纏不清的,天底下最沒趣兒的游戲就是圍棋了!還要我去觀棋?你在開玩笑吧?”

“又不止我跟唐清源兩個人。”康源拉著他,就往樓下走,“有美女哦!”

一聽到有美女,杜潤秋兩只眼睛,立刻像通了電的燈泡。“什么什么?這里還有美女?真的嗎真的嗎?你沒騙我嗎?”

“誰騙你了。”康源掰著指頭說道,“唐清源帶了他的學生來,是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身材那好的,說是模特兒都信。你那女朋友就不說了,貨真價實的大美人。還有,有個研究宗教文學的專家,也是個女的,雖然三十好幾了,但還是風韻猶存,說不定你喜歡成熟點的女人?……”

“喂喂喂!”杜潤秋忍耐不住,打斷了他的話。“康源,你這家伙,你當我杜潤秋是什么人啊?”

“你?你是什么人我還不清楚?只要是女人,只要是長得漂亮的女人,你一遇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康源笑得讓杜潤秋實在是很想一拳打在他的面門上。

吵歸吵,兩個人還是下樓了。康源指著不遠處的一座樣子差不多的石樓說:“唐清源就住這里。”他又指著右邊的一座石樓說,“你的女朋友遲丹朱,還有谷雨——就是我剛才說的那個女專家——她們兩個住那里。你嘛,就只有跟我住一起了,我又得忍受你的呼嚕了。”

杜潤秋眨著眼睛。“你剛才不是說唐清源帶了女學生來嗎?她……嘿嘿,她住哪兒啊?”

“辛凌凌嗎?她不跟我們住一起的。”康源斜瞟著杜潤秋,說:“怎么著,失望了?你想跟辛凌凌、遲丹朱她們住一起啊?”

“哎呀……你這人可真是不會為別人著想。”杜潤秋笑嘻嘻地說,“三個女人在一起,萬一遇到了什么危險,誰來保護她們呢?我看,我還是跟她們一起住吧……”

“想都別想。”康源瞪了他一眼。“在這個地方,你還是別打什么鬼主意的好。說不定,真有什么在天上看著你呢!”

他說這話的時候,正好一道閃電劈過,跟著就是一個炸雷。杜潤秋“啊”地一聲怪叫:“不會吧!老天爺真要劈死我了?我這輩子沒犯過這么大錯啊……”

只聽一串十分清脆動聽的女孩子的笑聲響了起來,杜潤秋頓時精神一振,連忙轉過頭去。只見一個年輕的女孩正站在不遠處,捂著嘴笑。這女孩很高,足有一米七幾,黑色緊身T恤,緊身的深藍色牛仔褲,那身材真是沒說的,可以稱得上是完美,該胖的地方胖,該瘦的地方瘦,杜潤秋看得都傻眼了,要不是康源一直在他背后用力捅他,他的口水都快要掉下來了。

“我叫辛凌凌,你就是杜潤秋吧?”辛凌凌笑著朝他伸出手。她的皮膚是一種極美麗的象牙黃色,細膩光潔,這種膚色可是有錢人們花錢去海灘曬太陽都曬不出來的膚色。她的一頭長發燙得蓬蓬松松,手上戴著一個沉甸甸的粗金鐲子,怎么看都是個時髦艷麗的城市女郎,實在不應該出現在這里。

只不過,杜潤秋跟她一握手,就發現她的手相當粗糙,絕不是一個女孩應該有的。辛凌凌的觀察力很強,她也發現了杜潤秋的疑惑,笑著解釋說:“我常常跟著唐老師在那些文物堆里鉆,不僅曬得這么黑黑的,手也粗粗的,不像個女孩子啦!”

她笑得十分明朗爽快,一串串笑聲就像是黑夜里的陽光。比起她那美妙絕倫的身段,她的容貌倒不能算是特別出色,至少沒丹朱美,嘴過于大了些,臉頰方了些。但她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長相上的缺點,笑的時候嘴咧得更大,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卻十分之討喜,仿佛她身上那股明麗爽朗能夠感染別人。

“康源,我老師就等著你了,快去吧!”辛凌凌回過頭來,對康源說。“你就陪他下下棋吧,我是一丁點都不懂的,我老師常常說,我這個學生什么都好,就是不會下圍棋!”

康源笑著說:“你可以學啊,圍棋上手很快的。”

辛凌凌翻了個白眼。“這有什么意思?一堆黑子白子,在那里圍追堵截,還講什么陣勢陣法,我還是去學兵法吧!”

杜潤秋哈哈大笑。自從來到這里以后,他還沒這么放聲大笑過。這個辛凌凌實在是很對他的胃口,他這兩年來跟丹朱和曉霜在一起,已經受夠了那兩個女孩子的細致和神秘,實在是應該跟這種坦率明快的女孩多在一起了。

這樣或者對自己最好。

正在這時候,丹朱靜悄悄地站在了唐清源住的石樓的門口。她一只雪白的手,輕輕地放在門框上。她的面容,秀麗而寧靜,但杜潤秋始終覺得,丹朱身上籠罩著一股他說不清楚的郁結之氣。從第一次見到丹朱開始,他就覺得丹朱身上有種無法形容的憂郁的味道,而到了今天,此時此刻,他這種感覺更強烈了——從來沒有這么強烈過。

丹朱身上籠罩著的那股氣息,幾乎可以稱之為“幽怨”。

“秋哥,進來吧。唐老師正等著人跟他下棋呢。”丹朱說道。

她一出現,幾個人都不說話了人,似乎每個人都被她身上那股無法形容的幽怨之氣感染了。直到她這話出口,康源才有點不情不愿地跟著她走了進去。

辛凌凌也跟了上去。杜潤秋最后進去,他一看,這石樓下面一層只有一間房,沒有隔斷,中間擺了張石桌,上面果然放著一副擺開了的棋局。唐清源盤腿坐在石桌前面,他一手抓著一把棋子,正凝神地盯著棋局看,對進來的人完全無感。

還有一個女人,正背對著他們,在角落里找什么東西。聽到人聲,她回過頭來,莞爾一笑,說道:“都來了啊。”

杜潤秋多看了她兩眼。康源的形容沒錯——風韻猶存。這個叫谷雨的女教授,大約有三十四五歲年紀,身材豐滿,容貌姣好,絕對是位美女教授,保養得也相當好。辛凌凌走到她身邊去幫忙,谷雨原來是在擺弄在角落里燒的一壺熱水,大概是打算泡茶。

康源看到那棋局,眼睛一亮,走了過去。“這是你跟誰下的?”

唐清源這才注意到來了這么多人,有點沮喪地說:“哎,別提了,我一向對我的棋藝是很自豪的,結果,哎,居然三下兩下就敗在了這個小姑娘手里。”他指著丹朱,“我真是失敗透了,唉,以后還是別下棋了,丟臉啊。”

康源明顯地愣了一下。他看了丹朱一眼,目光里帶著明顯的敵意。從最開始,康源對于丹朱和曉霜,就有很明顯的敵意,但杜潤秋一直沒弄明白是為什么。“遲小姐,原來你也是個圍棋高手啊,呵呵,厲害,厲害。居然能把唐清源給下得心服口服,我也真該佩服你啊。”

丹朱找了個草墊,盤膝坐了下來,微微地笑著說:“這沒什么了不起的,有人彈琴厲害,有人畫畫厲害,有人下棋下得好,各有所長嘛。”

聽了她這話,杜潤秋忽然記起來,丹朱的手上有很厚的繭子。他曾經問過她是怎么回事,丹朱輕描淡寫地告訴他是彈琴彈的。杜潤秋忍不住說道:“你不僅是下圍棋下得好,你的琴也彈得好呀。換到古代,你是不是就是那種傳說中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大家閨秀啊?”

丹朱淡淡一笑,說道:“秋哥,你又錯了。誰說大家閨秀就要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啊?《紅樓夢》看過吧,里面那些小姐們,可不是一定要學這些亂人心性的東西的。”

杜潤秋抓了抓腦門。“是嗎?那誰才學啊?”

康源忽然笑了一下,笑得有些刻薄。“杜潤秋,你可真笨。你平時就不看電視劇嗎?那些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都是什么秦淮名妓之類的人物,像什么柳如是啊,董小宛啊,李師師啊……”

“你胡說八道什么!”杜潤秋這下真變了臉色,狠狠地打斷了康源。康源這么說話,諷刺的意味太濃了,杜潤秋實在是反感得不行。但丹朱卻是一臉淡淡的若無其事,笑了笑說:“沒錯啊,說得一點都沒錯。秋哥,你生什么氣,說的又不是我,康哥他說的是那些古代的名妓。”

杜潤秋想想也是,但心里始終是極不舒服的。谷雨來打圓場了,她跟辛凌凌兩個人,把泡好的熱茶端了過來,又拿來了幾個杯子。“都站著干什么,來來來,自己拖個草墊子坐下來,喝點茶潤潤嗓子。”

杜潤秋喝了一口,雖然有點苦,但卻是滿口清香,余味無窮。他忍不住問道:“這是什么?不像是茶啊。”

“這確實不是茶,是竹心。”谷雨說,“而且是這里特有的一種竹子的竹心。竹心泡水喝,一直都有,只是這里的竹心泡出來更好而已。”

杜潤秋聽得連連點頭,丹朱也啜了一口,淡淡一笑,說道:“竹心竹心,竹解心虛,竹子又哪來的心?”

谷雨愣了一愣。事實上,所謂的竹心,不過是新長出的竹葉間的小芽,可以泡茶用。丹朱這話說得也算有理,無從反駁。丹朱微笑道:“味道還真是不錯,比茶還好。只可惜竹心摘下來,很快就枯了,否則帶些回去泡茶,倒是很好的。”

“還談起茶道來了?”唐清源把棋盤一推,叫道,“不看了不看了!不下了不下了!不弄這些閑事兒了!后天晚上,就是他們大紅祭的大日子,我們還是好好地等著這個吧!這是多稀罕的事兒啊,從來都只在典籍里見到,而且都是極少量的典籍,還是一筆帶過。現在居然能活生生地出現在面前,我真是做夢也想不到啊!”

杜潤秋聽他這么說,心里陡然地升起了一個疑問。這地方如此偏僻,與世隔絕,既然這樣,這些人——不管是康源,丹朱,還是唐清源和谷雨,以及辛凌凌——他們又怎么會知道這里有大紅祭呢?他們又是怎么找來的呢?

“來來,丹朱,我們再來下。”唐清源還不死心,拉著丹朱還想下棋。丹朱微微一笑,說:“唐老師,您就饒了我吧。我認輸了,還不行么?”

杜潤秋見他們這一派閑暇的光景,嘆了口氣,說:“就沒有人能給我解釋下,你們難道是不約而同地來到這里的?”

辛凌凌對著自己指了指,說:“是我請大家來的。我就是這里的人,很小的時候,我就出去了。”

她這話讓杜潤秋吃驚不已。不管怎么看,辛凌凌都是個十分新潮十分艷麗的年輕女孩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從這種山野里走出來的。不過,聽她這么一說,杜潤秋再看她,就依稀地覺得她確實長得有些區別。膚色深,顴骨高,眼窩深,五官比較立體,頭發也是天然的絲絲縷縷的卷,而不是燙出來的。

“凌凌,”杜潤秋直接叫她的名字了,被旁邊的丹朱橫了一眼。“你是這里的人,卻要讓我們這些外人來參觀這種神秘的祭祀儀式?”

“是啊,我確實是這里的人。”辛凌凌笑盈盈地說,“可是,我從小就出去了,受了現代的教育,我的想法已經完全變了。我為什么要喜歡舊的、落后的東西呢?我寧可喜歡新的先進的東西。”她攤了攤手,“比如,像我這樣的,我在外面二十幾年,接受的都是最新潮最先進的東西。我喜歡漂亮的衣服,你不會想讓我換回舊衣服吧?”

她這話說得倒是十分有趣,眾人都笑了起來。唐清源接著辛凌凌的話頭說道:“我雖然是博士生導師,可是我早已經不收學生了。但是凌凌,她不一樣,所以,我還是破例收了她。她也給我講了很多她們這里的傳說,儀式……啊,我也是受益匪淺啊!”

谷雨輕輕一笑。“讓你老唐也能受益匪淺?哎呀,這話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唐清源聽谷雨這么說,那張滿是胡子的臉上,居然也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呵呵,哈哈,谷雨,你這是損我啊?呵呵……凌凌早跟我說了她們這里有大紅祭,只是這種儀式都不能讓外人參與。凌凌好說歹說,我們又帶了很多東西來送給他們,人家才答應的。唉,凌凌,你真是老天爺送來給我的人啊!”

這話肉麻得讓杜潤秋都翻白眼,辛凌凌卻不以為意,仍然咧著嘴笑著說:“唐老師,您這可太客氣了。這里什么都缺,招待不周,大家可不要介意哦!”她最后這話,是對屋子里所有的人說的,眾人都不約而同地搖頭,表示“沒什么不周之處”!雖然事實上,這里的條件確實很差,杜潤秋想著自己那頓晚飯,就覺得胃里在冒酸水。他一轉頭,正好碰著了丹朱的視線,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又讓杜潤秋心里發怵。

“好了,你們都是懂行的人,只有我一個是外行。”杜潤秋笑著說,“誰好心一點,給我介紹一下我們究竟來這里是看什么的?”

丹朱的嘴唇微微一動,但辛凌凌卻搶在了她的前面。“我們這里從古到今,流傳著一種非常神秘的宗教儀式。一般是在出現在大災大難或者戰爭之后,才會舉行這樣的儀式。去年,這附近發生了一場大地震,我們這族里的人,死難不少。因此,今年,他們終于等來了這個祭祀的好時機。我自出生以來,就沒見過大紅祭了,據說上一次的大紅祭,也是百年以前了。就算對我而言,也只是很偶爾從長輩們口里聽到一點點。他們都很避諱談這個問題的,也從來不會當著我說……唉!所以,比起你們,我知道的也一點都不多!我也是一樣的好奇,想想看,能夠親眼看到大紅祭,是件多么難得的事!”

她說得神采飛揚,但杜潤秋心里卻犯嘀咕。丹朱拉了他一把,說:“秋哥,你陪我出去一下。”

杜潤秋隨著她走了出去。丹朱一直走到一簇竹葉下面,才回過頭問他:“是康源把你叫來的?他就沒有告訴你為什么來?”

“……我也是來了才知道的。”杜潤秋說。他不明白丹朱這么問的用意。

丹朱淡淡地笑了笑。“你也未免太夠朋友了,秋哥。什么事情都沒弄清楚,就不遠千里地跑來了?唉,你這脾氣,總有一天會害死你的。”

“你也太言過其實了吧!”杜潤秋大聲嚷嚷,在丹朱的一個白眼下,又把音量放低了。“丹朱,你又怎么會在這里?”

“我也是來看大紅祭的啊。”丹朱笑得有些詭異,“大紅祭,只存在于傳說和典籍里,就算是那些資深學者,也沒見過。畢竟,隨著時代變遷,太過野蠻和原始、與現代文明相抵觸的宗教儀式已經漸漸消失了。這一次……你看看,這大家的興趣,可都是很高的,不止我一個人呢。”

“我就是想跟你談談這個。”杜潤秋正色,“我對大紅祭也知道一點,所謂大紅祭,就是要殺死活人來作犧牲品的。否則,就不能稱之為大紅祭!你說,丹朱,過去的那些宗教的東西已經隨著時間流逝和現代文明的浸淫而逐漸消失……可是,這里的大紅祭,又意味著什么?”

丹朱看著他。她的臉色變得沉重而憂郁,眼里微微地帶著些感傷。“消失……這個看你怎么想吧。記得我們在夢城看到的那口人皮鼓和人皮碗嗎?它們至今都是神秘的,在那片黃沙戈壁上,只要大風響起的時候,我們仍然聽到了鼓聲,不是嗎?那聲音簡直就像是從遠古傳來的神秘的符咒……就算過了幾千年,那符咒仍然是有魔力的。我總是在想你給我念的那首歌的歌詞……”

杜潤秋愣了一愣。“什么?”

“就是那首關于鼓的啊。”丹朱幽幽地說,“歌詞講的是,一個小女孩,她的姐姐在她小的時候就不見了。她一直聽到從天邊傳來的鼓聲,從小到大都聽著。在她長大之后,突然有一天,她明白了——她的姐姐不是走了,而是死了。她姐姐背上的皮,被揭下了做成了做法器用的鼓……”

杜潤秋瞪著她,沒有說話。倒是丹朱見他在發愣,輕輕一笑,說:“秋哥,你怎么了?這次見你,你一直有點呆呆的,完全不像你平時愛說愛笑的樣子了。出什么事了嗎?不會是沒見著曉霜,心里失望吧?”

“……曉霜這次怎么沒跟著你一起來?”杜潤秋問。

“她有她的事。”丹朱笑了笑說,“放心吧,你會見到她的,時間早遲的問題而已。”

“你說這話,聽起來這么奇怪?”杜潤秋有點不解地說了一句。他立即又再次想到了眼前的事,“我有點擔心呢,丹朱。”

丹朱眨了眨眼睛。“怎么?擔心什么?”

“我擔心會出事。”杜潤秋直截了當地說,“我真的覺得害怕,會不會在這次他們百年難得一見的大紅祭里,他們真的會殺死活人來作祭品?”

丹朱淡淡地一笑。“沒有活人作祭品,怎么能叫大紅祭呢?”

杜潤秋陡然地覺得一股寒意從頭直竄到了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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