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了發(fā)現(xiàn)文竹文梅尸體的西池旁邊,因?yàn)樗吹角鼫Y正坐在水池邊上。屈淵的腳下,扔了一堆煙頭,這讓杜潤秋覺得有點(diǎn)新鮮,因?yàn)榍鼫Y平時是不抽煙的。
“喂,怎么亂扔煙頭?旅游景點(diǎn),小心罰款啊!”
屈淵似乎一點(diǎn)也不覺得他的幽默好笑,狠狠地掐滅了煙頭,重重地扔在了地上,還伸腳踩了兩下。杜潤秋嘆了口氣,說:“怎么了,還沒找到譚棟嗎?”
“沒有,哪里都找遍了。”屈淵沒好氣地說。杜潤秋開玩笑地說:“水池里找了嗎?”
這話一出,馬上就捅了馬蜂窩。屈淵怒氣沖沖地站起來就想走,杜潤秋趕緊把他拉住,賠笑地說:“我說錯了,我說錯了。是我沒大腦,是我蠢,是我白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這個性,我道歉還不行嗎?”
屈淵大約也懶得跟他計較,又重重地坐下去了。“行了行了,跟你較真,我也變白癡了。”
杜潤秋繼續(xù)賠著笑臉,問道:“我說,你就不能告訴我,我跟譚棟來這里,究竟是為了什么呀?”
“我就知道你要問這個。”屈淵點(diǎn)了一支煙,深深吸了兩口,才說道:“我這個遠(yuǎn)方表舅,這一回是把我給硬拖來的。我明明沒假,他非要我陪他來。我也很奇怪,他為什么要來這里?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這個地方。”
聽他這么說,杜潤秋很有點(diǎn)失望。“這么說,你也一點(diǎn)也不知道嘍?”
“那倒也不至于。”屈淵說,“他畢竟是我的表舅,又是我的上司,相處這么久,我也多多少少知道一點(diǎn)。”
杜潤秋立即兩眼發(fā)光。“真的?快說快說!”
“紅珠嶺是E山的一個副峰。E山從來都是佛教名山,這個你是知道的。”屈淵說,“我這表舅家族里,很有幾個當(dāng)和尚當(dāng)?shù)朗康模犝f還有方丈,有……道觀的老大叫什么?”
杜潤秋又好氣又好笑。“觀主啦!沒看過《笑傲江湖》嗎?青城派的掌門余滄海,大家不都叫他余觀主嗎?”他想了一想,若有所思地說,“這么說,譚棟選了警察這個職業(yè),倒是有一點(diǎn)奇怪了。”
“是啊,我考警校,也是他的意思。”屈淵說,“我倒是寧愿干點(diǎn)更輕松的呢!干警察,又累,又危險……”
“得得得,”杜潤秋連忙打斷了他,“這什么時候,你還在這里訴起苦來了!快說下去,我已經(jīng)有點(diǎn)頭緒了。”
“自從我當(dāng)上警察,譚棟就十分鄭重其事地對我提了一個要求。他說,凡是有奇怪的案件,一定要立即告訴他。他說他留意不了那么多的案子,很可能會有所忽略。”屈淵說,“我當(dāng)時聽了就覺得古怪,什么叫奇怪的案件?奇怪的案件多著了,這個標(biāo)準(zhǔn),我應(yīng)該怎么來判斷?”
杜潤秋說:“那你一定問過他了?”
“我當(dāng)然問了。”屈淵說,“他的回答是——用普通常識無法解釋的案件。”
杜潤秋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錯,比如C市的那個穿紅衣的男孩上吊死亡的事。”
“那件事啊。”屈淵沉吟地說,“沒錯,那個案件,譚棟確實(shí)是特別注意的,他甚至親自到C市走了一趟。C市有個分局局長,好像是他的好友什么的,他就是去拜訪這個朋友的。我猜,他可能去了現(xiàn)場。”
杜潤秋心里一動。“那個局長,姓什么?”
屈淵仰起頭,想了一會。“我記得是姓康。”
“那就對了。”杜潤秋一拍手,“康源說過,他有個親戚管C市的那個案件。正因?yàn)槿绱耍趴赡苡星溃佑|到那個紅衣男孩的案件!”
屈淵沉沉地說:“我也研究過那個案子。但是,我始終不明白那個案件有什么玄機(jī)。那個案件……唉,坦白說,已經(jīng)超過了我理解能力的范圍。”
“我知道,我現(xiàn)在就告訴你。”杜潤秋相當(dāng)興奮地說,“那個男孩子,是在十三歲又十三天的時候被殺的,這就是道家所謂的‘采割’之術(shù)。簡單一點(diǎn),或者通俗一點(diǎn)說,他是被人把魂給攝走了,因?yàn)樗莻€至陽至陰、非常非常難得的精魂,所以有精通道術(shù)的人看上了他的精魂。”
屈淵瞪著他。“你是鬼故事看多了?”
“沒有,沒有,真的沒有。”杜潤秋一個勁兒地?fù)u手,“你耐心點(diǎn)聽我說下去。想取這男孩精魂的人,就是康源。康源也是通過他的那個親戚知道的,但是為了一個我至今還不明白的原因,他卻不肯自己去收這個男孩的魂。曉霜和丹朱,她們來到了現(xiàn)場,收魂的人是她們兩個。她們明知道這是個有人設(shè)下的陷阱,但是,我想這個男孩的精魂是太難得了,她們實(shí)在是想要得太迫切了,所以明知是陷阱也跳了。”
屈淵皺著眉。“康源現(xiàn)在在哪里?”
杜潤秋的臉色頓時黯淡下來。“他已經(jīng)死了。”
屈淵的濃眉一動,似乎想說什么,但還是咽了回去。“好吧,那接下來呢?”
“接下來的事情,你跟我一樣清楚。”杜潤秋說,“曉霜和丹朱到了紅珠嶺酒店。她們明明知道紅珠嶺的元帥樓203號房間鬧鬼,她們?nèi)匀粓?jiān)持要住。她們就是要那個女鬼現(xiàn)身,她們的目的,就是收掉那個女鬼。”
屈淵笑不出來了。“你是認(rèn)真的?你不是在開玩笑?”
“絕不是。”杜潤秋十分嚴(yán)肅地說,“我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地見到過她們收鬼。最開始,我并不明白她們究竟是在干什么。最后,有一天,我在一個賣舊連環(huán)畫的攤位上看《西游記》的連環(huán)畫,我看到的一集是關(guān)于紅孩兒的,提到了觀音的凈瓶。那一刻,我恍然大悟——她們確實(shí)是在收魂。丹朱說過,瓶子是中國常用的一種收魂的器具。”
“那……那又怎么樣?”屈淵說話都有點(diǎn)不利落了,“她們?yōu)槭裁匆蛇@樣的事?”
“我不知道。我到現(xiàn)在為止,仍然不知道。”杜潤秋的臉色更黯然了,“這兩三年,我跟著她們東跑西跑,什么詭異的事都見過了。但是每次發(fā)生的事,總是相似的。我們?nèi)サ牡胤剑倳莻€有故事的地方,我們總會在那里見著某個厲鬼。這個厲鬼,在最后總會被制服,落到她們的手里。康源上次告訴過我,那個穿著紅衣被吊死的男孩的精魂,是最重要的引子。他說她們是在煉制某種法器。”
屈淵翻了個白眼。“天哪,杜潤秋,你應(yīng)該去當(dāng)鬼片的編劇。真是越扯越離譜了!凡事總有個理由,兩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要什么有什么,卻非得天天去跟鬼打交道?”
“這也是我想知道的。”杜潤秋低聲地說,“我不知道,但是,譚棟是一定知道的。他在紅珠嶺的時候,就曾經(jīng)警告過我,叫我遠(yuǎn)離丹朱和曉霜。我一直想問他……想問他為什么這么說……”
屈淵滿腹狐疑地看著他。“什么?我表舅真的對你說過這種話?”
“是啊。”杜潤秋嘆了口氣,“這一次,我看到他,我想一定要找他問個明白。可是,他又不見了。”他滿臉郁悶地看著屈淵,“我現(xiàn)在就指望你了呀。”
“指望我?”屈淵一臉的莫名其妙,“我現(xiàn)在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我還指望我?”
“你說了,我跟譚棟是親戚,又一起工作了這么久。”杜潤秋說,“你應(yīng)該是很了解他吧?你一定知道些什么的。也許你自己沒在意過,但可能是重要的線索。”
“這個……”屈淵遲遲疑疑地說,“說真的,杜潤秋,你要我說,我也真說不出個所以然。我這表舅,因?yàn)榧易謇锊簧偃耸呛蜕械朗浚砸捕鹄硎裁吹模3Hジ秸珊群炔枇牧奶臁K麄冋f的都是些挺玄乎的東西,我不懂,也從來沒有往心里去。”
杜潤秋盯著他,說道:“我問你,你有沒有聽過這句話?”
屈淵問:“什么話?”
杜潤秋一字一字地說道:“生者不朽,死者往生。”
屈淵呆住了。他呆了至少五秒鐘,才說:“你怎么知道這句話?”
杜潤秋眼睛一亮。“你知道的,是不是?你是在哪里聽到的?”
“……我不是聽到的,是看到的。”屈淵說,“譚棟的書房里,掛著一幅字,他自己寫的,就寫的這八個字。譚棟的書畫都不錯,造詣相當(dāng)高。”
杜潤秋喃喃地說:“生者不朽,死者往生。他們的追求,都是這個。不管是曉霜丹朱,康源,還是譚棟。……可是,他們?yōu)槭裁匆欢ㄒ竭@個地方來呢?”
現(xiàn)在讓他困惑的問題就是,所謂的生者不朽,是不是就是單純的長生不死?所謂的死者往生,是不是就是人們常說的轉(zhuǎn)世輪回?他一直是這么認(rèn)為的,可是,這時候,他本能地覺得,丹朱和曉霜想要的,似乎并不僅僅是長生不老。他看不出來丹朱和曉霜對于“不死”有多少強(qiáng)烈的執(zhí)念,丹朱還曾經(jīng)說過,永遠(yuǎn)活在時間里,不老不死,才是最大的悲劇。
他相信丹朱的話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
“喂,怎么了?”屈淵問他。杜潤秋這才從自己的思緒里醒過來,他問道:“譚棟有沒有告訴過你,這八個字的意思?”
“沒有。”屈淵答得很快,“我對書畫,一點(diǎn)興趣都沒有。”
杜潤秋有些失望,但仍然鍥而不舍。“那,這一次,你跟屈淵到這里來,他就真的什么都沒對你說嗎?”
“他只是說要去一個地方辦一件很重要的事,可能會有危險,叫我跟他一起來。”屈淵無奈地說,“我一再問他去哪里,他只說叫我跟著他就是了,還不讓我對任何人說,只說是病了要在家休養(yǎng)一段時間。不管我怎么問,他也不說,甚至我連我們的目的地是這里都不知道。我唯一能確定的就是,譚棟他……他非常興奮,也非常焦灼。雖然他極力強(qiáng)壓著,但是我能感覺到,他出奇的興奮,但同時也憂心忡忡。我從來都沒有看過他個樣子。”
杜潤秋思索著。他突然問:“譚棟平時最大的興趣愛好是什么?”
“我不都對你說過了嗎。”屈淵有點(diǎn)不耐煩地說,“他擅長書畫,懂得品茶,也懂佛經(jīng)。他平時有空的時候,就會去跟什么方丈啊道士啊品茶說經(jīng)。E山是個什么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佛教名山,那氛圍很濃的,譚棟有這樣的愛好,我覺得一點(diǎn)也不奇怪。”
“方丈……”杜潤秋喃喃地重復(fù)。有個模糊而遙遠(yuǎn)的記憶,在他的腦海里被勾了起來。
他想起來了。那還是他在紅珠山的時候聽到的話。跟紅珠山那個女鬼有關(guān)的。
丹朱說過,紅珠嶺那個女鬼之所以會存在,都是因?yàn)樗氖骞粋€風(fēng)水大師。這個風(fēng)水師為一個軍閥看風(fēng)水,告訴他必須要找到一個五行屬金、名字里也帶金的女孩,埋在紅珠湖旁,才能讓這軍閥順風(fēng)順?biāo)D莻€軍閥如此做了,而那個可憐的女孩的鬼魂,卻滿懷怨毒,不復(fù)仇誓不罷休。丹朱還說,她們之所以來到這里,是因?yàn)橄氤饶莻€女鬼(當(dāng)然現(xiàn)在杜潤秋知道,那都是謊言),但杜潤秋記得,丹朱提到過,有個老和尚來找過她叔公,提到了“超度”的事,杜潤秋如今深刻地懷疑,這個老和尚,就是紅珠嶺的酒店經(jīng)理提到的什么“報恩寺的大師”。報恩寺是E山當(dāng)之無愧的第一名寺,而譚棟是E山的警察局長,這么看來,譚棟跟這個老和尚肯定是關(guān)系極深。
想到這里,杜潤秋十分興奮地轉(zhuǎn)向了屈淵。“譚棟是不是跟報恩寺的方丈認(rèn)識?”
他看到屈淵臉上現(xiàn)出了驚愕的神情,就知道自己所料無錯了。屈淵果然回答道:“上一代的報恩寺方丈,就是譚棟家族的人,俗家也姓譚,關(guān)系很近。”
杜潤秋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終于找出了這層被埋得很深的關(guān)系了。所以譚棟會用那種既生疏又熟悉的眼神打量丹朱和曉霜,他從來就知道這兩個女孩的存在。丹朱和曉霜也是一樣。他又想起了譚棟說過,丹朱戴的那個八卦錢,普天下就只有這一枚。看樣子,他們的上一代,不僅是熟人,還是很好的朋友。
“他們究竟想要什么?……”杜潤秋喃喃地說,這是最后一個讓他念念不忘的問題了。最后的底牌,丹朱仍然沒有朝他亮出來。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杜潤秋在心底,卻有種無法形容的畏懼,他好像并不希望最后的真相顯露。在他的潛意識里,總是在逃避著這個最終的結(jié)局的。
是的,他本能地知道,已經(jīng)到了結(jié)局的時候了。杜潤秋不自覺地把視線投到了那五座蓮花圣塔上。耀眼的金紅色陽光下,五座灰色的石塔仍然是冰冷的,堅(jiān)硬的,再熾熱的陽光也不能讓那種鐵灰色的堅(jiān)冷有一點(diǎn)點(diǎn)的融化。
更遠(yuǎn)的地方,七七四十九盞黃色的燈籠,排成了一個詭異的陣形。就在那株紅花盛放的大樹下面。曉霜和丹朱仍然坐在那里,不知道她們又趁杜潤秋不在的時候,在說些什么。
屈淵順著他的眼神看去。他也看到那些燈籠了。“燈籠?這么多燈籠?你們在搞什么,杜潤秋?”
“七星燈陣,沒聽過嗎?”杜潤秋笑了起來,“我總算是找到一個比我更無知的人了!”
“諸葛孔明的七星燈陣?”屈淵一臉的古怪,“怎么了,你要死了嗎?”
杜潤秋被他慪得差點(diǎn)吐血。“我?我像要死的樣子嗎?你有毛病啊,怎么隨隨便便咒人死啊?你懂不懂禮貌嗎?”
屈淵一臉無辜。“怎么了,我說錯了嗎?孔明七星燈的作用人皆盡知,不就是為了延壽續(xù)命的?如果不是大限將至,誰會來擺七星燈陣啊?”
杜潤秋呆住。他不得不承認(rèn)屈淵說得太有道理了。七星燈陣因?yàn)椤度龂萘x》而人盡皆知,孔明擺七星燈陣在五丈原借壽而不得,不久抑郁而終,人盡皆知。七星燈陣確實(shí)就是延壽續(xù)命的。既然不是他自己要死了,難道……會是丹朱和曉霜中的一個?也正因?yàn)槿绱耍齻儾刨M(fèi)心費(fèi)力地收集鬼魂,最后到了這里?
杜潤秋又想起了在鎖陽古城里發(fā)生的事。鎖陽古城是個旅游景點(diǎn),但因?yàn)榭拷竽瓯冢僳E罕至,荒涼無比。
千年前的唐朝將軍,馳騁沙場,卻終究在這里栽了筋斗。圍城之下,隆冬季節(jié)的戈壁城池,糧食不足。為了鼓舞士氣,將軍竟然殺了自己的愛妾,將她的肉煮熟供軍士食用。毫無疑問,這只是一個杯水車薪的做法,更多的是鼓舞士氣。
峰回路轉(zhuǎn)的是,他們發(fā)現(xiàn)鎖陽城里生長著一種植物——這種植物就是鎖陽城名字的由來——鎖陽不僅能食用,還很有點(diǎn)人參的功效,是充饑保命的好東西。然而,就在眾將士大敗圍城的敵軍,醉酒歡宴的時候,發(fā)生了更可怕的事。
他們互相殘殺,直到最后一個人倒地流血而亡。那是出自于一個女人的報復(fù),一個被背叛和殺害的女人的怨恨。用這個女人的血澆灌的鎖陽,并不是活命的食物,而是讓他們陷入瘋狂的毒藥。
杜潤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yīng)該理解這個叫尉遲重華的女人。對于尉遲重華,跟那個叫楓的樓蘭公主不一樣,尉遲重華對他只是個名字,他沒有見過她的樣子。楓公主千年以來,都是容顏如生,仍然能讓杜潤秋看到她驚艷不已。而尉遲重華不一樣,她的身體已經(jīng)被薜大將軍斬成碎塊,煮熟了供人食用了。
每次想到這一點(diǎn),杜潤秋都不寒而栗。他簡直不敢想像,尉遲重華看到自己的身體落得這個下場,將會是什么心情。
那是座讓人絕望的古城,仿佛被時間遺忘一般。無數(shù)的白骨被掩埋在地下,千年來,這些鬼魂仍然輾轉(zhuǎn)無法離去。不是他們不肯,是他們已經(jīng)被那個女人所詛咒。直到杜潤秋他們到來,用一個貪心的人的血獻(xiàn)祭,才讓這些鬼魂脫離了這個詛咒。
那個貪心的人,杜潤秋對他印象還相當(dāng)深刻。這個陽光,因?yàn)榈昧藷o法醫(yī)治的腦瘤,而把希望都寄托在傳說中的“沙漠人參”——鎖陽上。據(jù)說在某些特定的條件下,吃了鎖陽,可以長生不死。
“喂,你在想什么?”屈淵見杜潤秋好一陣都不說話了,打斷了他的思路。杜潤秋抬起頭,茫然地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在想一些很奇妙,很無法解釋的事情。我說,屈淵,你覺得,長生不老真的是所有的人追求嗎?”
“不是。”屈淵回答得很明白,“那別人不當(dāng)怪物看你嗎?而且人活得太久,還有什么意思啊?我本來覺得一個人活幾十年就夠累了,要讀書,要工作,還要結(jié)婚,結(jié)了婚就是一連串的麻煩……還要把這個麻煩沒止境地繼續(xù)下去?你是在開玩笑吧?”
杜潤秋笑了起來。“是啊,你說得一點(diǎn)也沒錯。看起來,這個長生不老,對于我們普通人,一點(diǎn)意思也沒有。”
“我們都是俗人。”屈淵平淡地說,“柴米油鹽醬醋茶,不過如此。如果讀書,擔(dān)心的就是考試能不能過關(guān)。如果工作,擔(dān)心的就是能不能升職。這就是普通人的一輩子。這個‘一輩子’本來就很累了,你如果要十個、一百個一輩子,那不是把這種痛苦延長十倍、百倍嗎?沒意思的,杜潤秋。”
“看不出來你還活得這么清楚啊。”杜潤秋嘖嘖地說。
屈淵瞟了他一眼,說:“你是不是想說,譚棟想要的就是長生不死?”
杜潤秋承認(rèn)。他確實(shí)是這么想的。康源也一樣。他比較想不通的是丹朱和曉霜,因?yàn)樗齻円呀?jīng)很明確地表示出了對“長生”的一種厭倦了。只聽屈淵相當(dāng)感慨地說道:“說實(shí)話,我還真有點(diǎn)相信。譚棟這個人,怎么說呢?他對佛理相當(dāng)精通,常常跟那些和尚道士在一起說經(jīng)說法。可我看,他把自己都繞進(jìn)去了,出不來了。都說什么菩樹本非樹,明鏡亦非臺,可是照我看,有幾個人是看通透了的?那些什么方丈大師,呵呵,杜潤秋你自然知道,現(xiàn)在的寺廟油水有多少,方丈們出門都是豪華轎車,還有別墅住。說什么本來無一物,都是騙人的。譚棟啊……他可能是真的把自己都陷進(jìn)去了吧。”
“譚棟信佛,是不是?”杜潤秋問。
“信不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精通佛理。”屈淵說,“要我說,佛經(jīng)都是扯淡,我不是個細(xì)致的人,這些東西,我不懂,也不想懂。”
杜潤秋一副像見了知音的模樣。“是啊!是啊!我也覺得都是扯淡,還不如多去賺幾個錢,多吃兩頓實(shí)在呢!”
“……現(xiàn)在不是談這個的時候。”屈淵又“現(xiàn)實(shí)”了起來,“譚棟現(xiàn)在不見了,我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我很擔(dān)心……擔(dān)心等會什么長生沒成功,人反而倒出了意外。延壽沒延到,反而把原本的幾十年壽命都丟了,那不是沒事找事嗎?”
杜潤秋嘆了口氣。“好吧,我們回歸現(xiàn)實(shí)吧。你難道是一大早起來才發(fā)現(xiàn)譚棟不在的?你的警覺性這么差,他起來了你都不知道?”
“這個……”屈淵遲疑了一會,說道,“其實(shí)有件事,我開頭沒說。”
杜潤秋一愣。“什么事?”
“我昨天晚上睡不好。”屈淵說,“我想著這地方古古怪怪,怎么也睡不著。我看譚棟也沒睡著,他就說,不知道杜潤秋他們怎么樣了,是不是真的在守夜。我也有點(diǎn)擔(dān)心你們,所以我就打算出來看看。”
杜潤秋全身都繃緊了。“你出來了?你看到了什么?”
“沒看到什么。”屈淵說道,“我出來瞅了一下,黃山正坐在火堆旁邊,背對著我。我看外面沒什么動靜,就又回去了。”
杜潤秋狐疑地問:“就這樣?”
“你還要怎么樣?”屈淵說,“還不是擔(dān)心你們這幾個小兔崽子才出來的?看外面靜悄悄的,沒什么事,我當(dāng)然就回去睡覺了。”
“嗯,謝謝你的關(guān)心,”杜潤秋無精打采地說,“可是,這跟譚棟的失蹤,一點(diǎn)關(guān)系都沒有啊。”
“不。”屈淵搖了搖頭,“我回去的時候,看譚棟沒說話,估計他是睡著了,也沒跟他搭話。當(dāng)時我沒在意,但是……但是今天我起來找不到他,我才在想……”
杜潤秋叫了起來:“你懷疑譚棟根本不是失蹤,而是他自己走了?你懷疑就是在你出來的時候,他悄悄走掉了?”
“我實(shí)在是想不出別的可能性。”屈淵滿臉疲倦地說,“我頭都要想破了,除了我半夜出來那短短的兩分鐘,譚棟根本沒有可能突然消失的。睡在這個地方,我的警覺性不可能不高,我根本沒有睡得很沉。我又不是你這種死豬,如果同處一室,譚棟趁我睡著的時候出去,我是絕不可能不發(fā)現(xiàn)的。”
“我?死豬?”杜潤秋叫了起來,“你損人也不帶這么個損法吧!”
“就算他是這個時候悄悄溜走的,我也不明白為什么。”屈淵臉上的疑惑之色更濃了,“他有什么事瞞著我不稀奇,但是他突然失蹤,我就不明白了。”
杜潤秋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雙手猛地互擊了一下。“我想到了!是不是這五座石塔里面有暗道?”
屈淵看著他。“有暗道又怎么樣?有人從暗道里進(jìn)進(jìn)出出,殺了齊林,你居然沒有察覺,你一樣的是頭死豬!”
杜潤秋氣得差點(diǎn)閉過氣去。“你才是死豬!你全家都是死豬!”
“好了好了,就算你是對的,我們?nèi)フ艺野伞!鼻鼫Y說,“看這些石塔,確實(shí)建得古里古怪里,說不定里面真的有什么文章。走吧,我們一起去找找看,趁現(xiàn)在還是白天。到了晚上,又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了!”
杜潤秋瞪他一眼。“晚上還會發(fā)生什么事?”
“肯定還會死人。”屈淵簡單地說,“我們辦案辦多了,在辦案子的時候,都會有點(diǎn)感覺。這里的氣氛,非常不對勁……如果我們不快點(diǎn)找出事情的真相,一定還會死人,甚至發(fā)生比死人更可怕的事。”
杜潤秋打心里完全同意他的觀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