嵬名察哥在東面和劉锜較勁,但圍困蘭州的軍隊卻是卓啰和南軍司轄下諸部,到了戰(zhàn)爭后期并不直接由嵬名察哥指揮,將領自主性較強,受嵬名察哥進退兩難這種主帥心理的負面影響也比較小,所以當夏人攻勢最盛的時候,李彥仙在熙州也覺得不安全,劉錫在蘭州更是岌岌可危。而且為了防止軍情泄露,劉锜接到楊應麒的知會后并沒有將漠北的捷報第一時間告知劉錫、李彥仙。
但是入秋以后,李彥仙和劉錫還是依靠戰(zhàn)場上嗅到的味道察覺到整個戰(zhàn)爭局勢在發(fā)生大變!九月,蕭鐵奴向南的部隊還沒有到達陜北,漠北、陜西兩大軍團還沒能實現(xiàn)接觸,消息依然阻隔,但中興府的種種舉措已讓劉锜覺得他期盼了大半年的事情很可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
終于在十月初二,一支二千人的漢軍突破夏人的防線,以損折近半的代價進入綏德!這支漢軍的到來對綏德駐軍的實際攻防來說沒有太大的作用,但它帶來的消息卻在短短數(shù)日之內就如霹靂般劃過整個陜西秦鳳,驅散了西北數(shù)百萬軍民心中的迷霧,六盤山變成了戰(zhàn)鼓,渭水發(fā)出了怒吼!秦人胸內壓抑經(jīng)年的歌曲終于透喉而出!
“漠北大捷了!”
“陛下回來了!”
“蕭帥越過陰山了!”
“北路的兄弟收復天德了!”
甚至連底層的士兵都知道,他們要轉守為攻了!與之相應,則是夏人的恐懼與不知所措!劉锜也不再保守秘密,簽發(fā)將令,把這個大好消息傳遍大西北!大宋漢中守將聞訊大為震恐,一邊飛報建康,一邊派人往長安道賀,并詢問是否需要大宋提供援軍,一同進攻西夏——這次的援軍建議卻和上次的包藏禍心不同,確實是有意示好了。但無論軍方首腦種彥崧還是行政首腦虞琪都委婉予以拒絕。
面對眼前這大好局勢,秦鳳路李彥仙和劉錫還是防守有余,進取不足,不過他們能守住就夠了!漢軍的刀在北不在南。甚至劉锜也依然沒有改變積極防御的戰(zhàn)略,他還是在東到綏德、西到渭州的千里戰(zhàn)線上和嵬名察哥拉鋸,嵬名察哥退一步,他就逼近一步,嵬名察哥丟掉一個據(jù)點,他就占領一個據(jù)點,步步為營,卻又不發(fā)起過于主動的進攻,把仗打得不急不躁,甚至告誡部將不許爭功冒進。
“我們的任務不在于取勝,不在于攻到中興府!我們的任務就是拖,把嵬名察哥給拖??!只要在和蕭帥會師之前我們沒有失敗,我們便贏了!”
如果南北是兩個一樣強硬的蕭鐵奴,嵬名察哥也許反而會好過些,但北邊一個蕭鐵奴,南面一個劉锜,攻的鋒芒畢露,守的綿里藏針,卻讓嵬名察哥陷入進退不得的兩難境地!但在中興府危如累卵的情況下,嵬名察哥不想退也得退了。一開始是丟棄棄之可惜的據(jù)點,跟著是丟棄得來不易的陣地,再跟著連一些原屬西夏、頗具軍事價值的邊防重鎮(zhèn)也開始主動丟棄、焚毀!可劉锜還是在前面不疾不徐地跟來,兩軍的距離好近,近得嵬名察哥不敢用最快的速度回援都城——他如果那樣做大軍很可能在中途就發(fā)生混亂,大軍一旦混亂,就有可能被劉锜追上擊潰,那西夏將連最后一絲希望都沒有了。
所以乾順調派入援的各路大軍中,反而是西南方靠近吐蕃、秦鳳路的部落軍隊是最先到達的,跟著是西北甘肅軍司的兵馬。十月下旬,任得敬的先頭部隊終于繞開寧夏平原的北大門右?guī)樮娝舅诘乜艘拈T,到達中興府附近。這支小部隊雖然隨即被擊退,但它的出現(xiàn)卻讓乾順感到蕭鐵奴和自己已近在咫尺!
而這時,西南諸部到達中興府,或入城助守,或環(huán)衛(wèi)城外,乾順先命諸將布置都城防御,一切就緒后才準備往克夷門派遣援軍,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克夷門被攻陷,寧夏平原的北大門敞開了!
任得敬縱馬南下,兩日后破定州,五日后到達中興府郊外,與城外環(huán)衛(wèi)之部族軍野戰(zhàn),三戰(zhàn)皆勝,斬首五千。西夏諸將大恐,個個閉城守寨,不敢出擊。任得敬引騎兵逼到城下,把正北、西北、東北諸門看了一遍才從容退去。
這時中興府城內城外還有五六萬軍馬,民眾也被組織了起來守城,加上漢軍尚未大集,中興府還是有守住的希望。但眼見漢軍日益增多,嵬名察哥的回援卻遲遲不到,中興府開始產(chǎn)生流言,說晉王打算在外面擁軍自立了。乾順對嵬名察哥十分信任,但類似的謠言卻已經(jīng)大大打擊了西夏的軍心民心。
漢、夏邊境上的部族,本來就多在兩個政權之間游移不定,這時形勢大不利于西夏,諸部中的墻頭草便都動搖起來。任得敬抵達城下后的第三日,便分別有三部倒戈向任得敬投降。
這三部部族軍帶走的兵馬不過二千余人,在整個中興府防守軍中所占比例不大,但這件事情卻讓嵬名一族和西南來的部落軍之間產(chǎn)生了懷疑。
就在這時,西北方面又傳來了驚人消息:西涼府駐軍在離開之后,從西北開來的“西平軍司”越權接管了涼州的所有軍政權責,城中文武官員凡抵抗著幾乎都被斬殺,只有少部分人逃了出來,趕上離開不久的西涼府軍報信,告知“西平軍司”的諸般可疑。西涼府軍主將大驚,派副將率軍回涼州責問,結果在城外遭到了埋伏,死傷無數(shù)。經(jīng)此一役后,種去病自知再無法隱瞞下去,干脆挑明了,掛上漢軍旗號,一路傳檄,朝中興府殺了過來!
乾順聽到消息,當庭從龍椅上摔了下來,群臣趕緊搶上救護,乾順掙扎著,掙扎著,爬了起來,拔出劍,跑到門外,大叫道:“西夏百年基業(yè)!沒那么容易垮的!沒那么容易垮的!”
群臣無不落淚,環(huán)繞在乾順背后,跪滿了一地,嵬名仁忠渾身發(fā)抖,顫聲道:“陛下!如今只能盼著晉王早日回來!若是讓那蕭鐵奴先到了,那……那……那便不堪設想了!”
乾順喃喃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自然知道的!”
乾順所“知道”的事情,嵬名察哥在遲了數(shù)日之后也知道了。他終于明白,眼下就算元氣大傷也得趕緊回去了。這時夏軍已經(jīng)完全退到境,也相當于說劉锜已收復了舊疆。嵬名察哥知道西北也有警訊后,立刻傳令祥佑、嘉寧、靜塞諸軍各自堅守,然后焚毀大部分帶不走的輜重,焚毀大部分估計守不住的城寨,大火斷后,一路清野。
劉锜追到邊境上,眼見嵬名察哥退走的速度加快,頗為猶豫,李永問他猶豫什么,劉锜道:“西夏前方的軍情定是十萬火急!但嵬名察哥忽然退得這么快,卻不知是接到更為緊急的軍情,還是臨走前要設個陷阱害我們一害?!?
李永奇道:“便是明知有陷阱,我們也要踩他一踩!寧可小有損傷,也不能讓他從容退走!”
劉锜拳掌相擊道:“不錯!”便派騎兵以小隊突進的形式沿途燒掠追擊,路上果然遇到埋伏,損失慘重。
諸將或勸慎重,劉锜道:“便是損折個三四成兵馬,只要主力還能威脅到嵬名察哥,我們就應該繼續(xù)進擊!”
一員將領道:“將軍之前不是戒我們不能貪功冒進么?”
劉锜道:“此一時、彼一時!之前嵬名察哥退得慢,所以我們不能急。但他現(xiàn)在退得這么快,連一些邊境重鎮(zhèn)都不要了,可見事情大不尋常,說不定是北面蕭帥已經(jīng)攻到中興府!若是那樣我們就不能輕易放過他!他拼著受傷也要退走,那我們拼著受傷也要咬住他!”
因此又選勇將追擊,嵬名察哥果然厲害,退走之際還埋下七路伏兵,被漢軍識破了三路,卻仍有四路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破軍斬將,竟讓秦隴漢軍遭受到了開戰(zhàn)以來未有的減員。但劉锜仍然窮追在后,不肯放松。
就這樣,下定決心要壯士斷臂的嵬名察哥,還是被有兩敗俱傷準備的劉锜給糾纏住,無論如何沒法兼程趕回中興府。而西邊種去病自亮出旗號以后便進軍神速,十一月便到達應理,切斷了寧夏平原和西夏西南疆域的聯(lián)系。正在中興府守城的西南諸侯部落聞訊無不惶然——因為那里是他們的老家!從涼州到蘭州,整個地區(qū)都混亂起來。西夏政權開始喪失在這個地區(qū)的統(tǒng)治力量,托術所領導的商人趁機穿越漢夏邊境,把消息帶進了蘭州,又從蘭州傳到熙州、秦州、渭州、長安。
當初折彥沖和蕭鐵奴只是讓種去病便宜行事,所以種去病東進的消息連折、蕭也還不知道,更別說劉锜。因此聽到這個消息后,劉锜的驚喜當真非同小可,連連對諸將道:“知道嵬名察哥為什么這么急了吧?知道嵬名察哥為什么這么急了吧?哈哈!原來不光是北邊,連西邊也有我們的‘鐵臂將軍’殺了下來!大家咬住,咬住!哈哈!西夏這番要是不亡,那真是沒天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