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薇捂著嘴巴,退后了一步,似乎無法相信我會說出這種話。果然,她站穩之后便說,鄧云來,你怎么可以這樣講我?
我冷冷道,為什么不可以這樣講你,難道這不是事實嗎?還是說,只允許你撒謊,不允許我揭穿?
她眉頭緊皺,滿臉怒容道,你這么說,有什么證據嗎?
我『摸』著下巴說,證據嗎?物證倒是沒有啦,人證算嗎?
我眼瞼稍微低垂,撒謊道,是你前男友,親口告訴我的。
她喃喃道,不可能。
我咄咄『逼』人地說,怎么會不可能?是你對不起他在先,難道你還那么天真,以為他會幫你說謊?
葉子薇痛苦地搖頭,一直低聲地重復道,不會的,不會的……
突然,她眼睛里有亮光一閃,定住了表情,直視我說,好,就當你說對了,鄧云來,我問你,過去的事情真的就那么重要嗎?
我反駁道,問題是,這件事根本就沒過去。你什么都瞞著我,一邊還要我信任你,當我是傻子嗎?
她冷笑道,好啊,鄧云來,你就沒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嗎?你自己干過哪些事情,自己清楚,你以為你有多清白嗎?把窗戶紙都捅破了,我們還能在一起嗎?
我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字斟句酌地說,我沒有任何一件事情,有可能會影響到我們以后的關系,而我沒有跟你講的。
葉子薇走前一步,『逼』問道,你確定?
我心里猶疑,臉上卻裝出萬分確定的樣子,點頭道,沒有。
她哧哧冷笑起來,仿佛我是個伎倆拙劣的騙子,早被她一眼看穿。我皺著眉頭,等待她的回擊,然后她終于吐出幾個字,她說,那么,何小璐呢?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側頭微笑,繼續道,你念念不忘的何小璐呢?有一天晚上,你把我錯當成她,叫出了她的名字,以為我沒聽見嗎?
我臉『色』一紅,心頭大窘,仍然分辨道,可是……
葉子薇搶著說,可是,她得了絕癥對吧?別覺得奇怪,是麥麥告訴我的。我知道最近你沒少擔心她,還借了一本講癌癥的書,認真學習,對吧?
我在心底把劉麥麥罵了個狗血淋頭,嘴上卻不服軟道,她已經嫁人了,這你也知道的,何況就像你說的那樣,她得了絕癥,命都快沒了,還能對你造成什么威脅?
葉子薇搖頭說,我知道你們不會發生什么實質上的關系,可是在抱著我的時候,心里卻想著她,難道這不是一種背叛嗎?
我剛想分辯,她卻搶斷道,好,就算何小璐已經過去了,那個去北京的女人呢?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皺眉道,什么去北京的女人?
她哼了一聲說,別裝了,那個腳上有疤的女人,她不是有了你的孩子嗎?這么大的事情,你處理干凈了嗎?你又……
葉子薇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言,迅速合上了嘴。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她說的這個女人,是cat!
我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關于cat,我從來沒有跟葉子薇提起過半個字,她是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呢?知道她去了北京,知道她有了孩子,甚至知道她腿上有疤……
我差點跳了起來,卻咬咬牙,勉強壓制住怒火,低聲道,葉子薇,你偷看了我的郵箱。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分辨道,我沒有。
她眼睛轉了幾圈,又說,好,就算有又怎么樣?是你自己在這里上網時,用了記住密碼的選項,我不小心就看到了。
葉子薇反守為攻道,這件事情,你不也一樣沒交代嗎?你有資格說我不誠實嗎?
我不再理會她所說的,一屁股坐在餐椅上,『摸』著下巴,思索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我再蠢也不會選記住密碼那一項,但是,我的郵箱確實被盜了。葉子薇連系統都不會裝,又怎么可能會破解密碼?
我在腦海里仔細回憶,最后一次登陸郵箱,是在國慶旅游前。那天晚上,我看了cat的半封信,然后葉子薇洗好澡出來,我就匆忙關掉了。而我發現郵箱登陸不了,則是在國慶之后,有一次跟小川南哥喝完酒的晚上。
還有,我在葉子薇的電腦里,發現了那個死胖子的郵箱記錄。
當所有的線索和疑『惑』交織在一起,真相也就慢慢浮出水面了。我閉著眼睛,苦思冥想,是這樣嗎,不對,應該是那樣……
慢著。
我睜開眼睛,這一瞬間,仿佛醍醐灌頂,恍然大悟。是這樣,原來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那個死胖子王虎,一定是在國慶之后的一段時間里,來過葉子薇這里,還用她的電腦登陸郵箱。
當時,他跟我一樣,發現了陌生的郵箱記錄。胖子本來就是開電子公司的,還是做技術出身,三下五除二,就破解了我這個郵箱的密碼。
然后,胖子發現了cat的那封郵件,為了讓葉子薇知道我劣跡斑斑,就把這個郵箱拿給她看。而葉子薇看完之后,為了阻止我和cat的聯系,或者是出于報復,干脆把我的登陸密碼也改掉了。
我下意識地拍了一下手掌,脫口而出,沒錯,就是這樣子的。
葉子薇被我嚇了一跳,皺眉道,沒錯什么?
我雙手『插』在褲袋里,沉默無語,冷眼看她。
我早該想到,關于跟老板有一腿這件事,以葉子薇的『性』格,是不可能坦白從寬,親口承認的。然而,她聰明反被聰明誤,甩出了手里藏著的王牌,把何小璐跟cat拿出來講,這樣的反應,反而讓我100%確定,她跟那死胖子還在糾纏不清。
在爭吵的時候,把對方所做的壞事拿出來說,就等于變相承認了自己的所作所為。言外之意,沒錯,我是不干凈,你又好得到哪里去?我們半斤八兩,你就不要賊喊捉賊,五十步笑百步了。
可是,實際上,我跟葉子薇處理感情的方式,是有根本『性』的不同的。我絞盡腦汁,是想要維持一段感情;而她機關算盡,是為了同時維持兩段感情。
是的,感情。今晚的這一場戲,讓我更清楚地認識到這點。她這么用心良苦,難道為的僅僅是錢?她總是要嫁人的,一個有房有車的經濟適用男,會比不上有老婆有負債的中年胖子?
又或者說,人非草木,在這一段不道德的關系里,誰能說他們沒有動了真情?我們總是懷疑別人的感情,以為只有自己,才是真愛無敵。實際上有一些愛,因為它是畸形的,所以根扎得更深。
這樣的想法,讓我心如刀絞。
葉子薇終于受不了這樣的沉默,開口說,鄧云來,你怎么不說話?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過了一會,才抬起頭來說,子薇,我們還是算了吧。
她冷笑了一聲說,鄧云來,你說過要怎么對我好,你都忘了嗎?只不過是一個瘋子的胡攪蠻纏,你就受不了,要放棄了嗎?
我搖頭笑道,瘋子,他真的是個瘋子嗎?我覺得好奇的是,在我面前,你總是叫他瘋子、神經病,在他面前,你又是怎么……
葉子薇沒等我說完,大喊一聲,夠了!分手就分手,你要說那么多干嘛?你給我走,現在就走!
我輕輕說,放心,你不講我也會走的。可是葉子薇,我還有話要講,請你最后一次,聽我慢慢說完。
我用右手撫著胸膛,深深吸了一口氣說,你知道嗎?其實你老板沒發什么過分的短信給我,我也沒有跟你前男友聯系上。我這樣子處心積慮,不惜手段,只是想要跟你好好在一起……你先不要笑。
我搖了一下頭,繼續道,現在,我也終于明白,你為什么要對我說那么多謊。因為真相是你離不開你老板,而只有謊言才可以留住我。在今晚之前,我一直相信你跟他不會有真感情,只不過是因為金錢的糾葛。
我嘆了口氣說,然而,或許從一開始,我就錯了。
她的冷笑凝固在嘴角,皺眉看著我。
我的語速越來越快,繼續說,本來,今天晚上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要『逼』著你承認事實,然后讓你作下承諾,跟他了斷關系,搬來深圳和我好好生活。很好笑對吧?
她臉上的表情,讓我不忍心再說下去。
然而,我只能咬咬牙,狠心道,你說得沒錯,我也不是什么好鳥,做過許多壞事,虧錢了不少女人。然而,我跟你是不一樣的。騙了人我會內疚,會想著下次再也不要。你呢,謊言對你來講就是空氣,不讓你說謊,一分鐘也活不下去。
葉子薇頹然坐在椅子上,頭埋在兩個手掌里,指縫中漏出虛弱的一句,云來,夠了,不要再說了。
到了現在,我無路可退,只好繼續這次道別演講??v然會讓兩個人心碎,但這就是我的本來目的。我握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卻竭力不動聲『色』。
我說,葉子薇,剛開始的時候,我以為自己能接受你的一切,我以為可以控制住自己,不要真的愛上你。然而,我錯了,我真的愛你。真愛又甜又酸,真愛是無私的,又是無比自私的。
我還說,對不起,到了這里,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謝謝你給我的所有快樂,我會銘記于心。
我最后說,這一次就讓我來講。葉子薇,我們分手吧。
她坐在椅子上,臉『色』蒼白,雙眼無神,失去了焦點。
我的難過并不在她之下,雖然挑起矛盾,提出分手的是我。感情就是這樣子的,雙方投入越多,結合得也就越深;最后無論是誰主動抽離,一樣會痛得血肉模糊。
我呆站了三分鐘,然后終于回過神來,開始默默地收拾東西。盡管我的上下牙都在打架,膝蓋軟得就要跪下去,為了男人可笑的自尊,我還是有義務逞強。我要留給她一個堅決的背影,裝作有尊嚴地離去。
她默默地坐著,任我在房子里走來走去。該拿的東西都拿了,該還的也還了,包括她給我的那部集群網手機,我輕輕放在了餐桌上。臥室里還有些衣服,懶得收拾了,隨便她留作紀念也好,扔掉也好。
只是,我胡『亂』拍著兩個褲袋,我自己的手機呢?
沙發上沒有,餐桌上沒有,茶幾上沒有……我失魂落魄地四處張望,突然醒悟到,手機就在胸前的口袋里。
好吧,那就這樣了。我最后一次環顧這間房子,再把目光落在她頭頂。她抬起頭來,像是在看我,又像在看我身后的那堵墻。
我推開門,擋住了想要鉆進來的冷風。我應該決絕一點的,但還是神差鬼使,止不住地回頭一望。
葉子薇一直盯著我,面如死灰,眼睛里卻有些東西在閃動,像隨時準備燎原的火。她張張嘴,幾次欲語還休,最后終于說,云來,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一個字從聲帶里飛奔而來,沖破舌頭和牙齒,馬上就要脫口而出,帶來無益的希望,又一段糾結,重蹈覆轍的痛苦。
而我堪堪忍住,閉著眼睛,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
別做夢了。
我咬緊牙關,向后一步退了出去,慢慢關上了門。她低下頭,枯坐在門縫里,漸漸消失不見。
風從走廊的那一段,洶涌而來,吹動我襯衫的下擺。我逆流而上,走到電梯門口。電梯上升得太快,這段感情結束得太慢。走廊里沒有腳步聲,所以,她也沒有追上來。
而心已經千瘡百孔,風洞穿了一切,在胸腔里自由進出。我抬頭看天上的云,在廣州的夜空,它們仍是橙紅『色』的。
我把停車卡和錢,一起交給保安亭里的老家伙,告訴他不要找了?;蛟S因為以后再也見不到了,他顯得沒那么面目可憎。
道閘高高揚起,等待落下。我開著普桑,就要駛出這棟公寓,這一次該說是痛別,還是解脫?
如今,我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撓著頭發,心煩意『亂』。分手很難,收拾爛攤子更難。我已經在全世界放出消息,說葉子薇是我的女朋友,如今又要宣告分手,顯得我這人對感情不嚴肅,很不靠譜。
這些且不去說它了,最讓我擔心的,是我爸我媽的失望和不解。你有什么資格挑三揀四,人家小葉有什么不好,還配不上你嗎?都幾歲人了,對感情還這么兒戲?
難道我要跟二老說,你們兒子的女朋友,其實是別人老板的小蜜,所以我不能娶她?
我踩下油門,無奈地搖了搖頭。本以為我們會修成正果的,誰知道還是道行不夠。
葉子薇啊,葉子薇。讓我感謝你,贈我空歡喜。
不過轉念一想,既然這些事情我無法解決,也就只好逆來順受,由它去了。砍頭不過碗大個疤,小腿一伸拉雞巴倒,別人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去。最多下次我媽張羅著給我相親,我不忤她老人家意思就是了。
我現在要搞清楚的,是早就該搞清楚的事情。
我一邊開車,一邊掏出手機,先撥給了cat。果然不出我所料,這個號碼還是處于關機狀態,她一定是換了北京當地的手機號。炮友是不會共享朋友圈的,所以,我根本沒人可以打聽。
先不去管這有多么可笑,總而言之,我只有從郵箱著手了。
我打了個電話給南哥,他那邊噼里啪啦的,估計又是在打業務麻將。
南哥估計叼著煙,口齒不清地說,你這小子,有異『性』沒人『性』,四條!都他媽多久沒打給我了?
我嘆了口氣說,等著吧,有天天要找你的時候。
他沒聽出我的話外音,只是問,怎么樣,今晚胸花給你放假,請我去東莞?
我陪笑道,這事簡單,我是有別的想麻煩你。
南哥不耐煩道,是兄弟,碰!就別說麻煩。
我于是一五一十交代道,是這樣的,我有一個郵箱密碼丟了,你不是認識一幫偷游戲帳號的嗎?隨便找個工作室,幫我拿回來。
他說,還以為有什么事,你等會把帳號發短信……『操』!你周潤發上身???又自『摸』?
我不好再打擾他打牌,道謝兩句,就掛了電話。
我把手機放好,這時候才發現,從葉子薇樓下出來之后,我正走在相反的方向,離高速路口越來越遠。
失戀就像是高原反應,一開始只是氧氣不足,頭腦昏沉。到了真正難熬的時候,輾轉難眠,心悸作嘔,總以為自己快要死掉。意志力不夠堅定的,就會拿起氧氣瓶或手提電話,按下那個該死的號碼。明知道這樣不好,還是把對方當成了氧氣。
如果你有類似的經驗,就會知道,吸氧會讓你鎮靜,也會讓你上癮。
在五分鐘后的一個路口,我想要掉頭,綠燈亮起的一瞬間,卻突然改變了主意。既然分手了,就放縱一晚吧。做一些有節奏的運動,讓自己大汗淋漓,也就沒空去心痛了。
我所說的運動,不是去借雞消愁,我還不至于那么失敗。我說的,是去夜登白云山。八年前跟何小璐分手時,我曾經做過這樣的蠢事,多謝葉子薇,讓我有機會重溫一次。
到了白云山腳下,把普桑停好,又拿出一件外套摔在肩膀上,便晃悠悠地上山了。我順著大路一直往上,不到半個小時,竟有點氣喘吁吁。
跟葉子薇拍拖的這段時間里,我幾乎把所有業余時間都放在她身上,有運動也是跟她一起的運動。再這樣虛耗下去,身子骨都要廢了。
照我的經驗,隔那么久沒運動,這一次爬完山之后,腿會腫上好幾天。不過,也有些粗枝大葉的年輕人,登一次山,肚子要腫上十個月。
好不容易爬到山頂公園,我渾身是汗,兩條腿好像不屬于自己。趕緊找了張椅子坐下,休息得差不多了,這才去看廣州的夜景。
從這里俯瞰下去,城市在熊熊燃燒,世界好像失了火。
我掏出手機,一條條刪除葉子薇的信息,然后又把她的名字,從老婆改回葉子薇。然后我發覺,現在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在重復八年前的自己。
腳底下還是那座城市,只不過燈火更亮了些。居住在這里的兩個女人,給了我最初的喜悅,還有最近的折磨。
而當時光飛速倒流,我穿著一身廉價的『迷』彩綠,還是個懵懂少年。那同樣是一個夜晚,禮堂里坐滿了人,汗臭跟腳臭混合在一起。兩個年輕可愛的姑娘,正在臺上放歌。
你說你愛了不該愛的人,你的心中滿是傷痕。一語成讖,或許當她們開口的那一剎那,就注定了這個故事的結局。
然而,在那個炎熱而漫長的晚上,我對未來一無所知,只聽見了骨骼拔節生長的聲音。仿佛在一夜之間,我的夢里有了女人。
少年時的愿望會銘記終生,在經歷了那么長的時光之后,我擁有了她們,不是其一,而是全部。雖然最后都失去了,但上天總算待我不薄。我了結了所有心愿,從此以后,再沒有什么美好的東西,在前方的路上,等待幻滅。
這時候,一陣山風吹來,整個城市火光明滅,搖搖欲墜。我退后一步,腋下跟背后穿心的涼,手指冷得有些發麻。外套呢?好像忘在凳子上了。我搖搖頭,自嘲地笑了笑。分手了那么多次,以為自己有多氣定神閑,也不過是個丟三落四,芳心混『亂』的小男生。
我一邊往回走,一邊撫『摸』著腕上的佛珠。看破放下,看起來,我還是沒有放下呀。
奇怪,佛珠為什么在發燙?我要啊小說無彈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