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xvi】
尤里揚斯與歐比烏斯離開的時候,我已經渾身僵硬,汗流浹背,被伊什卡德硬拖出了樹叢。
他皺眉盯著我:“你到底怎么回事,阿硫因?是什么讓你變得這么局促失措?以往你不是這樣的。冷靜果決的你到哪里去了?你現在簡直像只無頭蒼蠅!今晚我會代替你去跟尤里揚斯交涉,你待在寢居誦經,調整自己的狀態。”
“不,團長!”我抬起頭來,脫口而出,“我…我去。”
伊什卡德眉心蹙得更緊,抓著我的手腕松了一松。
“我該履行自己的使命。”恍惚這話好像不是經我口說出的,想咽回去也來不及,我吞了唾沫,“我也非去不可。”
“為什么非去不可?”伊什卡德追問著,漆黑的眼眸如箭矢直逼我心,“從下午你看到那尊雕像開始,你就像在是夢游,阿硫因!尤里揚斯與那雕像長得相像與否,對你而言有什么特殊意義?”
“沒有。”我脖子一僵,口是心非的否認。
“說實話。這是命令。”伊什卡德攏住我的肩膀,手掌的重量壓得我肩膀一沉,口吻變得嚴厲起來,臉色也終于多云轉陰。我閃身掙脫,可身手不及伊什卡德,一番扭打之后,他擰住了我的雙臂,將我狠狠地摜倒在了地上。
“說實話。”濃重的暗影里,伊什卡德周身烏云般的怒意擭住我的呼吸。
“我……”我氣喘吁吁,聲音涌到喉口,但吐出封在心底的隱秘堪比在寒冬破冰,舉步維艱。深吸了一口氣,我還是向自己屈服:“沒什么。這只是我的私人問題,我不該因為個人緣由而罔顧使命,影響到全盤計劃。若此次任務因我而失敗,我將接受軍法處置,自裁謝罪。請相信我,團長。”
“你……”
身上的重量更沉,伊什卡德升溫的呼吸如火焰掃到面上,仿佛要燒著我的皮膚與睫毛,一觸即發。我忽而察覺到氣氛的不對,立即地撇開頭去,感到溫熱的嘴唇貼到臉頰上:“私人問題?為什么……一步也不讓我踏進你的心,阿硫因?”
腦子里如有一根弦繃緊,我牙關收緊:“你知道你在說什么?”
“嘶———”
我的話音剛落,頭頂驟然響起一串吐信聲,我與伊什卡德同時閃電般的起身,只見我剛才靠著得那顆樹干之上,盤踞著一條碧藍的樹蟒,已然弓起了脖子,作出了蓄勢襲擊的姿態。假如我們慢一步,恐怕就要遭到蛇吻。
而詭異的是,這獸類卻似乎并沒有下一步動作,也不退不避,只是昂著頭顱,熒熒的蛇瞳陰森森的逼視著伊什卡德,仿佛他是不共戴天的仇敵。我不知道一條蛇怎么會出現人類的眼神,但我真切的讀出了一種滿懷殺意的嫉恨。
念及那晚發生的事,剎那間我的身體比頭腦更快,袖劍已從手里出鞘,那鬼東西的頭顱應聲落地,被我遠遠一腳踹到樹叢里,心里泛起的毛骨悚然之意卻分毫未減,反而愈發濃稠,一如披拂在周身的暗影。
逃不開,避不掉,無處可藏,步步深陷。
如沼中困獸。
“當——當——當———”
悠遠低沉的暮鐘穿過云層遙遙傳來,仿佛引誘獵物步入陷阱的獸鈴之聲,最后一絲光線也如墮入獵網,天色盡然暗沉下去。
“王子殿下!您還在嗎?尤里揚斯陛下在等您。”歐比烏斯的聲音遠遠的飄了過來。
背后沉默了短短一會,腳步聲才跟了上來:“我會在你附近等候,塔圖他們在暗處監視,你只需隨機應變,不必太緊張,按照我交待給你的計劃行事。”
“明白。”我攥了攥拳頭,向門口領著侍從等候著的歐比烏斯走去。
從這空中花園繼續往下,走過一道靠海墻的長廊,便抵達了尤里揚斯提到的那座海邊宮殿。宮殿內部燈火闌珊,顯得格外空曠幽邃,飄著一股馥郁沁鼻的異香,我能辨出那是迷迭花的氣息,心中縈繞的慌亂感在這味道里不可抑的發酵。
歐比烏斯引著我拐過一個又一個的彎,就好像進入一個迂回曲折的迷宮深處,寂靜的殿堂里有節奏的腳步聲與我的心跳聲交疊,好似一下下擊打在我壓抑著疑問的胸口,使它死灰復燃,灼烤著我的心臟,令我終于失去了耐性。有意放緩了腳步,我吸了口氣:“恕我冒犯,歐比烏斯大人,不知可否問你一個問題?”
歐比烏斯頓住腳步,恭敬的向我欠身:“王子殿下,請您直呼我的名諱就行了,我是奧古斯都指派給您的侍從。您請直言。”
“我想知道…尤里揚斯陛下,他的臉……”
“噓。”歐比烏斯食指比著嘴唇,搖了搖頭,“原諒我,這個話題是禁忌。”
我一陣心急,不死心地追問:“不…我只是想問他是否與那雕像長得相像?”
“在背后打聽這種問題……不覺得失禮嗎?王子殿下。”
一串暗啞的輕笑聲忽而地從前方的拐角處響了起來。
我渾身一抖,屏住了呼吸,身體石化般的僵在當場。
一道鬼魅般的瘦削影子斜斜的投在前方浮華精美的宮墻上,隨著不緊不慢的嗒嗒地腳步聲,在燭火中忽長忽短的飄近,最終那一襲艷麗妖異的紫映入了我的視線,面具之下的紅唇濕潤微亮,深深地勾了起來。
“我等得太久………還以為你迷路了。”
他朝我伸出一只手,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勢,蒼白修長的手指卻仿佛是要在虛空中擭取什么,恍若燃燒的烈焰里弗拉維茲最后那一下絕望的抓握。
我怔了一怔,失神了的向他走出一步,腰間一緊,香味撲面而來,臉頰沾上一抹濕意才猛地回過神來,向后退了一大步,戒備地瞪著他。
“只是禮節。”他促狹瞇起眼,唇色紅得驚心,“希望沒唐突您。”
“恕我冒昧,您的熱情讓人措手不及。”我冷冷的回道。
他無聲的咧開嘴,優雅地一展胳膊:“那么希望我命人精心準備的豐盛晚膳能將功贖罪。”說著他掃了一眼歐比烏斯,“你們可以下去了。”
侍從們退下的腳步聲遠去,昏暗的燭光以我為中心散開,危險的氣息隨濃重的黑暗自四面紛至沓來,只獨獨余下尤里揚斯手中的一盞光,好像安格拉引誘無主孤魂墮入黑暗世界的引路燈,既具有無窮的蠱惑力而又讓人心生恐懼。
“今晚可就只剩我們倆了。王子殿下。”尤里揚斯朝前走去,回過身來,嘴角似笑非笑,“別站在那兒啊,我又不會……吃了您。”
背脊發麻,我踟躕了一下,側頭看了一眼窗外,想到伊什卡德他們就在附近,便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一張精美的象牙桌置于昏暗的大殿內,銀燭臺散發著溶溶的暖色火光,與透過暗紅色簾帳的月光融匯,氤氳出一種妖嬈頹靡的氣氛,讓我喘不上氣來。桌上擺放著豐盛的菜肴與葡萄酒,但我絕無心思食用它們。
尤里揚斯禮貌的為我拉開座椅,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身體僵硬的落座,他又立在身旁親自為我斟酒,仿佛一位周到的侍從。酒落入杯子的速度很慢,好似沙漏里的沙子細細落入杯中。他的身體有意壓得很低,胸膛幾乎擦到了我的臉頰,惑人的體香一絲一絲沁入我的口鼻。
杯中搖晃的酒液映出他的臉,他正盯著我看。一道灼熱的視線聚在臉頰上,猶如一股巖漿從頸項淌下,一直淌入衣襟,無孔不入………
我如坐針氈地忍耐著,伸手攥緊了酒杯,隨時準備潑他個滿頭滿臉。
“這里就我們兩人,何必還戴著面罩呢?王子殿下?”
耳根突如其來的染上一縷熱意,潮濕的呼吸掠過我的脖子,他竟一口叼住我的面罩,把它扯了下來。我唰地站起身來,正欲潑他,他像預料到似的,一把握住了我抬起的手腕。而后他低下頭去,抿了一口杯里的酒,意味深長地笑了。
我的心中一慌,盯著他面具下半張臉,腦子里止不住的浮現出那雕像的面容,忽覺一陣恍惚。腰被他趁機一手摟住,距離瞬間被拉得極近,嘴唇都只有半指之隔,只要他一低頭就能挨到。火光里近在咫尺的紅唇艷得誘惑,微微上翹的弧度仿佛欲言又止,呼出的酒液芬芳籠罩在鼻尖,讓我已有了幾分醉意。
“一天沒見,就變得這么乖巧,該不會是想我了吧……”
腰上的手沿脊椎游走,一直撫到我的臀部。他的手指很冰,掌心又燙如灼鐵,我打了個激靈,退了一步,將腰間的日曜之芒握在手心,定了定心神。
“嘖,王子殿下的屁股可真翹啊。”
尤里揚斯戲謔的輕輕吐出一句話,手懸在半空,保持著一個撫摸的手勢。
臀后遭襲之處一下發起燙來。我強忍住一刀削掉他的手的沖動,將日曜之芒擲在桌上,面無表情道:“我們是坐在一條船上的人,為難我對你沒有好處。說說你的計劃吧,我們該怎么協助你?怎樣你才愿意把亞美尼亞的軍符交給我們?”
面具后的眼睛微微瞇起,唇角笑意更深。
剛才怎么會以為這種邪徒與弗拉維茲會有什么聯系呢?一尊女人雕像能說明什么?一定僅僅是個巧合而已,那個宦官的話也絕不可信!
這念頭如一股颶風頃刻吹散了我心中霧障般徘徊不散的錯覺。我陰沉著臉色的盯著他,渾身戒備。
“別性急啊,王子陛下。面對這樣一桌珍稀佳肴,您的肚子難道不餓嗎?這些可都是羅馬風味的上等美食,都是我親自挑選的食材。”
“誰知道你這家伙會不會在食物里下毒?你以為我會中你的詭計嗎?”我不屑的冷笑,目光掃視過桌上花樣各異的精致食盤,肚子卻不爭氣的咕了一聲。但離我最近的一道菜立即引起我的注意———又是那種奇奇怪怪的魚。
他真當我是貓,看見魚類就饑不擇食?滾蛋吧。
我冷笑一聲,仗著四下無人,也不假模假樣的裝腔作勢了,大大咧咧的重新落座,靠在椅子上,兩條腿一提,抻到桌面上。
尤里揚斯瞧了瞧被我的腳掀到一旁的菜肴,故意露出惋惜的神色。
“盛情難卻,”我仰起頭,瞇起眼皮,“可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真王子,是個不拘小節的武者,平常吃東西可都是用手抓的,用不慣這么精致的餐具。”
我拎起一根銀制餐刀在指間打了個轉,抬臂一擲。空中劃過一道亮光直逼對面,擦過尤里揚斯的頭顱,穩穩嵌進他背后的墻面。看見一縷暗赤色的頭發沿著刀刃滑下,我滿意的打了個響指。
但這招下馬威似乎毫不起震懾作用。對面的家伙只是若有所思盯了我一小會,突然失笑起來,仿佛是看到什么拙劣的把戲一般感到啼笑皆非。我蹙起眉毛,見他抬手輕輕鼓了幾下掌,譏誚的勾著唇角,目光落在桌面上。
“你的刀法固然精彩,卻不及桌上的春光一半耐看。”
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才一眼注意到自己從衣擺側面開叉的縫隙里露出的大腿。
這可惡的衣服!
tbc
昨晚有點事斷網了,今天補個大點的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