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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定在六月初八,大明吉日。
唐家那邊歡天喜地的籌備著婚事。
而這邊,葉蕙心卻想著離家出走,她沒辦法了,她想過打胎,可是,打胎也實在是難。服中藥?都是虎狼藥,她自小體弱,這個體質,豈能受得了?找西醫?花大筆錢去保密去堵人家嘴巴是夠艱難的了,而且也危險。
富戶小姐未婚先孕暗中打胎命歸黃泉的事,她早有耳聞,她不敢嘗試,更何況,若真的下決心去冒險,那么又以什么理由去醫院住上三天五天?唐葉兩家的婚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母親這幾天更是忙進忙出,一心一意的為自己籌備著嫁妝,她怎么給母親交代?
現在,除了離家出走,似乎沒有第二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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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閑暇時光。
窗外的大片綠蔭沐浴在陽光下。
唐少昂在書房里看書,楚平在一旁伺候著,他搬弄著旁邊古董架上的一柄翡翠玉如意,怔怔地出了神。
唐少昂抬起頭,看著心不在焉的楚平,問:“你在想什么?”
楚平回過頭望著少爺,“沒,沒什么?”他不好意思地笑著,臉卻微微紅了。
唐少昂狐疑地挑起眉,沉吟著,一本正經的瞧著他。
楚平在少爺的注視下,神情極度不自然,忽然小聲嘀咕道:
“我在想,葉家小姐嫁了過來,會不會把銘恩也帶過來呢?”
“銘恩?銘恩是……”唐少昂怔了怔,但又很快地想起了一個小小的身影,活潑潑的,不禁笑了,“你是說那個小丫頭吧?一天到晚笑嘻嘻的?”
“對對,就是她!”楚平的目光亮了起來,“很可愛的一個小姑娘呢,葉家小姐一天也少不了她的,或許會跟了過來的……”
“沒聽太太說起過嘛!”唐少昂單手支著額頭,隨意的翻了一頁書。
“少爺,其實,你倒可以跟太太說說,一起討過來算了,葉小姐將來可以有個幫手……”
“我記得他們葉家只有這一個小丫頭,是不是?”
“是呀,里里外外都支使她一個人!幸好她又聰明又勤快。”
“那么,葉家肯放了她嗎?那兩個老的。”
“只要葉小姐開口,她的爹娘還會有二話?”楚平很認真的說:“葉小姐這個人表面上嬌弱,其實是很有主見的一個人……向來說一不二的。”
唐少昂忽然有點醒悟,似笑非笑著,探究地盯住了楚平的闊臉:“你怎么回事啊?你好像特別喜歡這個……銘恩,是不是?”
楚平滿臉通紅,連忙退走:“少爺可別跟我開這個玩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只是……”支支吾吾的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唐少昂平靜的看著窗外,目光幽幽,半響,低低地道:“這件事我做不了主,還得看葉家二老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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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時候,葉蕙心把銘恩叫到了自己的房間。
她鎖上門,讓銘恩坐到自己的身邊來。
銘恩拖了把椅子,小心翼翼的坐了下來,神色拘謹地問:“蕙心姐,怎么了?”
葉蕙心定定地看著她,說:“……跟你……商量一件要緊事。”
“小姐,有什么事你就吩咐吧。”
“我問你,我對你……好嗎?”
“蕙心姐,你怎么啦?”
葉蕙心說話時,目光始終茫然的望著前方,聲音又是幽幽的,令銘恩有些害怕。
“問你呢?我一向對你怎么樣?”
“對我好啊!”銘恩認真地看著她,“我娘死的早,是葉家養大了我,小姐待我像妹妹一樣好,我娘給我取名叫銘恩就是讓我永遠銘記葉家的大恩大德……
葉蕙心笑了笑,不想再談這個話題了。這個話題的答案是現成的。葉家待銘恩本來就不薄,讓她做什么都是應該的。
葉蕙心馬上單刀直入言明了本次談話的用意:
“我跟沈先生的事,你是知道的。”
“我,我……”銘恩猝不及防,開始結巴了。葉蕙心臉不紅,她倒紅了臉。
銘恩想起了那個陽光幽靜的午后,沈先生進了小姐的房間,她透過門縫看到的事情令她瞠目結舌。
沈先生是小姐的鋼琴老師,文質彬彬的一個男人,每逢周末,他會來家里教小姐彈鋼琴,時間久了,銘恩就發現小姐看沈先生的眼神有些異樣,可沒想到兩人這么快就跨越了雷池。
那一天午后,銘恩像往常一樣在院子里晾曬衣物,沈先生來了,跟銘恩打了聲招呼,就徑直上樓找小姐去了,銘恩起初沒在意,等到她沏好了茶,上了二樓,準備推門的一剎那,她卻傻了眼。
門是虛掩的。
她聽到里面有奇怪的聲音傳了出來。
她小心翼翼的湊近看了看,眼前的情景讓她又驚又怕。
小姐和沈先生在床上……
銘恩受到了驚嚇,手里的茶壺砰一聲掉在地上,茶水濺得滿地都是,很快驚動了里面的人。他們穿戴整齊出來后,卻誰也不主動向銘恩作什么解釋,或者說是作什么請求,或者說是作什么威脅,他們倆一如既往地一個擺主子架子,一個作教師嚴肅狀。
后來,沈先生連著幾天都來了,小姐還是把他帶到了自己的閨房。
……
怎么辦?
說不知道?明擺著是裝傻、撒謊。可是直言自己知道了小姐的這等秘密,小姐受得了嗎?
銘恩有些為難。
“我打算跟沈先生一起走,三天之后。”葉蕙心依舊不看人,堅定的目光好似穿過了那羅紋紗帳,不知在凝視著何方。
“走?這……走哪里去呀,蕙心姐……”
“先到南京,再往武漢,然后去四川,在重慶安家。”
“蕙心姐……沈先生他,他家里……”
“我知道,他有家小。他會辦離婚的。”
“那么,那么……唐家……”
葉蕙心皺起了眉頭。你管得太多了!她差點想沖出口來。但她不能不咽下這句話。她與銘恩談話的主旨,不是討論跟誰結婚的問題,而是要讓她心甘情愿的跟隨了她走。她不得不極不情愿地放下架子,真的好像一個姐姐對妹妹傾吐心事般,轉過眼睛,望定了銘恩,說:
“你說我這個樣子,怎么嫁到唐家去啊?唐少昂是什么人啊?他能受得了這種屈辱……”
銘恩連忙點頭,心里多少有點為那唐家大少爺叫屈。
“所以,我沒有別的路可走了……”葉蕙心說著眼睛紅了起來,一想起幾天后的顛沛流離,她就不寒而栗。她止不住自己的眼淚,傷心的悲嘆著:“我以后的日子,有得苦了……不說別的,這一路上……有日本人呢,誰知道能不能活著走到四川去呢?”
“蕙心姐,那么我……”銘恩突然冒出了個念頭,但又不敢說,她張口結舌了。
葉惠心卻立即意會到了她想說的話。這實在是始料未及的。盡管銘恩想說的話正是她今晚想要的結果,但原先是打算由她以主人的身份命令的口氣不容置疑地吩咐了出來的,此刻倒反而成了銘恩挺身而出仗義為之的舉動。
葉蕙心的心頭涌上了一股失了身份的不快,她強打起精神,倒也很快止住了眼淚,馬上就化被動為主動了:
“銘恩,你隨我一起走。”她說,“盡快收拾一下行李,準備動身。”
“好的好的。”銘恩慌不迭的表了態,而且馬上就站起身來,“我去看看老爺太太睡了沒有……”她突然又剎住腳步,回過頭來,一臉為難的表情:“我們走了,他們倆怎么辦?”
“誰,什么怎么辦?”
“老爺太太啊……”
葉蕙心看都不看她一眼,揮了揮手:“都什么時候了!我哪顧得了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