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后,房東找到我,說要漲房租了,問我是否還要續租。
我問,漲多少?
房東說,別人有漲兩百的,有漲一百五的,這些人太黑心了,他可不一樣,他只漲一百。最后房東說,這次房租必須半年一付。我心里一盤算:一次性繳清半年房租——1080塊!
1080塊!繳了房租,我還怎么過?!
于是我求爺爺告奶奶,說能通融通融嗎,我一個月一付,每個月都提前交房租,不會短了你的。房東說不行,他這是跟著行情走呢。我說,要不然,我還是像原來那樣,先付三個月的吧。房東說不行,就目前行情來看,半年一付都是很通融的了,別人家都是一年一付的,說實在不行的話,你看看別人家的吧,我這兒還有好多人等著呢……
我說,好吧,過兩天繳給你……送走了房東,我說你去死吧。
……
愛情沒了,存款沒了,沒有工作,自行車被偷了,臥鐵軌沒膽量,該死的房東還來趁火打劫?
K市,看來沒法呆了。
然后,我決定回貴州老家了。
……
那年,我曾經跟麗麗在車廂連接處的過道里,纏綿擁抱,那時的窗外世界,怎么看怎么美,怎么看怎么幸福,如今,滿目瘡痍,看哪里哪里都是空空落落觸目憂心。
第二天早上7點,火車抵達了安順。
一下車,滿世界的失落、孤獨、行刑前的肅殺、冥界的詭異……
我迷茫著,張惶著這滿世界垂死的繁華,我想盡量把眼前這一切都記進我的腦海。心里喃喃叨念:看吧,盡情地看吧,這一切,將是我此生視覺的最后盛宴了。幾小時之后,這一切都將從我的人生里消亡殆盡,我將回到那虛無遠古的洪荒里去了。那里,才是我的歸宿,是我唯一能去的所在。
再乘坐四五個小時的客車,之后,將是那一段三十里地的步行,最后,將是那段剜心割肺的羊腸小道,那段路,如今只能是我獨自跋涉了,那一草一木,那山,那一路傷心的石子兒,不看便了……
這一去,多少個漫漫長夜,我將獨自面對那張曾經與麗麗共枕過的小木床,聆聽那些個令人抓狂無助的空谷回音,那些個此起彼伏凄厲的雞鳴狗吠,獨自凝望那蕭瑟村落里人丁凋零的那些個老弱病殘……
這些將要面對的,我該如何承受?
此去再過26年——我還能承受26年嗎?不了,也許一年,也許半年,也許幾個月,或許,幾星期之后,這世界還會有一個叫吳清泉的人存在嗎?
算了吧,實在承受不了,明天或者后天,或者某天隨便找個陡峭的山崖,往下一縱,一了百了!
那時候……
母親!
我全身一怔!眼前浮現出母親哀毀骨立老淚縱橫,滿山遍野凄厲哀嚎,佝僂著身子一步三歇,漫山遍野尋找我的尸骨……
天啦!不能回家!
……
一小時后,我逃命一般飛速購買了返回K市的車票,當我踏上西去的列車,放眼窗外滿世界的蕭索漸去漸遠,我終于心安了……
當象征云南地界的紅土一片片一堆堆出現在我的視野,我意識到我活過來了,而且活得似乎跟以往不一樣了,因為,我發現自己竟然會念杜牧的《貼烏江亭》了:
“勝敗兵家事不期,
包羞忍恥是男兒。
江東子弟多才俊,
卷土重來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