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3 不要臉
張子房這個人,我似乎覺得,要么腦子有些問題,要么就是對社/會有情緒。怎么把世界看得那么黑暗呢?凡是有錢的人都是不要臉的嗎?
太絕對了,太主觀了。不敢茍同。
他拿眼睛瞟我,一陣子之后,問我:“清泉兄弟,為什么不發表你的看法?我說的有沒有問題?”
我變得不自在起來了。說句實話,我是有壓力的。有些東西,我在心里想想還可以,但要我說出來,我還真說不出來的。我這人有很強的自卑心理,有文化壓力。
我怕自己說出來的東西,給別人聽了覺得膚淺。我怕別人說我不懂裝懂。說以,很多時候,在有文化的人面前,我過多的就是采取沉默的態度。做一個假裝文明的聽眾。
我不說,你就不知道我到底水有多深。故作深沉 ,這點我是可以做到的。
不過,對女人,我是很喜歡賣弄的。我不記得在哪里看過一句:“男人永遠比女人狡猾?!彼?,我在女人面前,總表現得自信無比。
但是張子房是一個學富五車的文化人,在這個人面前,盡量別發表任何看法,我問了一個“錢是什么東西”,又問了一個“如何能掙到錢”,就被他老兄打擊成“齷齪”“膚淺”,我真不敢說我不敢茍同他的觀點。
所以我說:“沒什么問題,我受益匪淺。”
張子房說:“知道你這叫什么嗎?叫虛偽!朋友之間的相處,應該直言不諱,有什么就要說出來,我更想聽你指著我張子房的鼻子說:‘張子房,你小子胡說八道!你小子才是個切切實實不打折扣的王八蛋!’我跟朋友們在一起,喜歡互相指著對方的鼻子罵娘、爭論。道理是越辯越明的,不要怕與別人爭辯。
“好些人不敢跟別人爭論,是太要面子,把自己的面子看得太重,總以為說錯了就會很丟面子似的。臉面這東西,是在正規交際場合需要注重的,平時的私下交流講那么多臉面干什么?你得放下你的面子,你才能融入到我張子房的圈子里來。有機會,帶你感受一下我跟我的朋友們那種放浪形骸的爭論,那簡直就是你/媽既雅亦俗,雅俗混雜的大雜燴,真他媽好玩?!?
他拿起那本《西游記》,站了起來,轉身打開書柜,將那本書卡進那一排書里,順手抽出了一本較薄的書遞給我,說:“這本書送給你?!?
我接過來一看:《世界上最為大的推銷員》,這不就是羊皮卷嗎?我在新華書店翻過。看得似懂非懂。
張子房說:“我曾經給一些公司做過成功學培訓。我的第一課要求,就是全體員工每天必須讀羊皮卷,不光是在沒人的地方唧唧啾啾的讀,而是要求他們走到大街上,當著更多的陌生人讀。很多人開始時是做不到的,但我親自示范給他們看,他們中的一些人,也就跟著我養成了這個習慣,突破了自己。
“好些人有交際壓力,不敢在人多的地方發表自己的看法,講出自己的見解,就是因為沒有破過冰——你知道什么是破冰嗎?”
我搖搖頭。
他說:“所謂破冰,就是勇敢的跨出第一步突破自己的怯懦和惰性,只要這一步跨出去,你基本上就不會有交際上的壓力了?!獊恚F在書在你手上,你翻開第一卷羊皮卷,用普通話讀一遍我聽聽!”
我他媽反感起這個神經病來了。
我靠!在這個嘰嘰歪歪滿嘴強勢的人面前,我已經被壓得很疲憊,現在要我讀羊皮卷,這不是命令小學生一樣的嗎?
我當代課教師的時候,用的就是這居高臨下的玩意兒。
我一個25歲的男子漢,要我當一個小學生,我真是難為情。再說了,我那半拉子普通話,簡單的那幾句日常交流還可以馬虎得過去,真要長篇古文的讀下去,那是要丟面子的。
我故作深沉說:“這東西,我先收下。等以后慢慢讀?!?
張子房臉面一唬,說:“不行!叫你讀,你就讀!”
我心里滋生了一種強烈的寄人籬下的屈辱!
奶奶的,虎落平陽被犬欺,今朝落魄了,找個落腳的地方真不容易。
沒辦法,看著張子房一臉即將翻臉的情狀,我還真怕把他逗火了,叫我背著旅行包滾出去,那我才是真的沒著沒落了。
我翻開羊皮卷第一卷,拉著懶懶的聲調,十二分不情愿的讀起來:“今天,我開始新的生活……”
才開了個頭,張子房就十分不滿意:“停停停!你這叫讀書?拿來我讀給你聽!”
不容我說,一把把書從握手里扯了過去,自己高亢著激情,敞開嗓音:“羊皮卷之一——今天,我開始新的生活,今天,我爬出滿是失敗創傷的老繭。今天,我重新來到這個世上……”
這家伙讀書,儼然就像他在歌舞廳里唱歌時的表現,目中無物,洪亮著嗓音,完全將自己置身于一個無人的境界里。
邊朗聲讀著,邊手舞足蹈比劃著各種舞臺戲一樣的肢體動作,邊度步出門,最后在走廊上忘情揮灑激昂。
我震撼了。
你/媽的,原來讀書是這么回事兒!
……
后來我發揚了張子房的這種精神。
張子房說,這本書沒必要一字不漏的背誦,只要隨時能夠拿出來,隨時看著書本大聲朗讀就行。
我可沒有照他說的做,我把十卷羊皮卷一字不漏的全部背了下來。
后來,當我騎著自行車,橫穿于昆明的大街小巷,我就邊騎車,邊大聲背誦羊皮卷。
有幾次,在紅燈口等紅燈,我依然不住口的大聲背誦。身邊一起等紅燈的人都像看一個神經病人一樣的看我。我口里背誦著羊皮卷,輕蔑地回看著這些人,好多人都慚愧得低下頭去。
我后來在實木樓梯公司當銷售經理,我的部門里那幾個小家伙被我訓練得猶如餓虎下山一樣,行銷的時候,幾十上百號的行銷同仁里最沖撞的就是我帶的這幾個小年青。
我部門里一個叫張建云的小伙子,職業高中畢業,一個大小伙子,像個大姑娘一樣的,見人就臉紅。行銷時,連走近客戶遞張名片都猥瑣得要命似的。
我對他下了死命令:“從今天開始,你必須每天給我抬著羊皮卷,到廠門口的院壩里大聲朗讀半小時,你如果做不到,你就走人!”
我抬著羊皮卷,帶著張建云,陪著他在院壩里讀了半個小時,這小子后來讀羊皮卷上了癮,居然在公交車上也抬著羊皮卷瘋狂的讀。他的第一單就是在公交車上讀羊皮卷簽下來的。
——哈哈!扯遠了!這些是后來的事情。咱們還是先壓制住,到后面再來看看這些小家伙是如何犯傻的吧。
張子房讀完一卷,我心里的好勝心被激起,我把他手里的羊皮卷要了過來,在走廊上肆無忌憚的用我那半生不熟的普通話縱聲朗讀了起來。
張子房轉身進屋,取了長笛,在我旁邊吹奏著悠揚悅耳的笛音。
儼然倆瘋子在毫無心智支配的幻境中肆意放浪、撒潑,可惜沒有觀眾。
這棟房子的住戶,想必早也習慣了張子房的目中無人、從不顧及別人的心里感受。偶爾站出一兩個婦女,也只不過是好奇:咦!怎么今天竟然多了一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