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提出來的要求並不過分,看他的年紀(jì),恐怕也不小了。這個年紀(jì)的人,還有以前那種舊觀念。比如喜歡土葬,而且是遺體完好的安葬。
我對鬼魂說:“聽你的意思,你沒有全屍?”
“是啊,我沒有全屍。”鬼魂嘀咕著說:“我死的那一年,政府要求大家改成火葬,查的很嚴(yán),誰不聽也不行。有的人偷偷埋到農(nóng)田裡,還是被挖出來了?!?
“至於我呢,我是個做棺材的,親友都不來往了,也沒有什麼朋友。我死了以後,政府就把我拉到了火葬場。一把火燒成了灰?!?
“有的身子變成了煙,從煙筒裡面飄到了天上。有的身子留在了爐子裡,和泥土混在一塊了……”
說到這裡,鬼魂就嗚嗚的哭起來了:“我給人做了一輩子棺材,那個死人臨走的時候不是被我伺候的好好地?怎麼輪到我的時候,我就這麼倒黴呢?我連口棺材也沒有,你說我是不是挺倒黴的?換做是你?你有沒有執(zhí)念?”
我有點(diǎn)無奈,心想:我不是做棺材的,真的理解不了你這種執(zhí)著。人都死了,還計(jì)較那些幹什麼?
我也不知道怎麼安慰鬼魂,只是含含糊糊的說:“現(xiàn)在你的身體肯定是找不全了,你打算怎麼辦?總不能一直這麼混下去吧?我勸你看開點(diǎn),早點(diǎn)投胎轉(zhuǎn)世是正道?!?
鬼魂嘆了口氣:“你說的那些我都懂,你以爲(wèi)我不想看開點(diǎn)嗎?可是我也做不到。怎麼強(qiáng)迫自己也生不下來啊。”
“老兄,你想要順利投胎,我有一個辦法啊?!鄙磲嵊腥擞挠牡膩砹艘痪?。
我嚇了一跳,猛地回過頭來,發(fā)現(xiàn)是兇宅王。
也不知道這小子是什麼時候醒的,在我身後聽了多少內(nèi)容。
鬼魂看著兇宅王,愣了好一會,才指著他說:“我見過你。你是王王王……王兇?!?
兇宅王有點(diǎn)鬱悶的說:“我的本名叫王吉。”
鬼魂有點(diǎn)尷尬:“對對對,你叫王吉。”
我知道兇宅王做生意,朋友遍天下,沒想到他連江州的一個鬼魂都認(rèn)識。我不由得有點(diǎn)佩服了。
兇宅王嘆了口氣:“一年前,你下葬的時候我還來送過一程呢。你雖然忘了我叫王吉,但是我卻記得清清楚楚,你叫上官發(fā)財(cái)?!?
這時候輪到鬼魂鬱悶了,他嘟囔著說:“我叫上官才?!?
兇宅王擺了擺手,滿不在乎的說:“不論怎麼樣吧,反正你的名字裡邊帶著一個棺材?!?
上官才撓了撓頭,把這些都拋到腦後,很感興趣的看著兇宅王:“你剛纔說,可以幫我找回全屍,你打算怎麼做?”
兇宅王笑了笑:“不是我打算怎麼做,而是上官兄你打算怎麼做。”
上官纔有點(diǎn)鬱悶的說:“我如果知道怎麼做,早就投胎轉(zhuǎn)世了,也不會在這裡求你了。”
兇宅王說:“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上官兄當(dāng)年生意興隆,可是最拿手的不是做棺材,而是扎紙人吧?”
上官才愣了一下,茫然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是啊,我最拿手的是扎紙人。怎麼了?”
兇宅王微微一笑:“那你爲(wèi)什麼不扎一個紙人替身呢?我們幾個人幫你把墳扒開,取出裡面的骨灰,抹在紙人上面。這樣一來,你的執(zhí)念可不可以銷去?”
上官才閉上眼睛站在那裡,似乎是在思考。
兇宅王像是在給上官才洗腦一樣,笑瞇瞇的說:“別人的肉身,也不過是一團(tuán)肉而已,埋在地下過幾個月就爛光了。老兄你的肉身雖然是紙做的,但是以你的手藝,沒準(zhǔn)可以撐上三五個月。反正人都死了,計(jì)較肉身是紙做的,還是肉做的,那又有什麼關(guān)係?”
最後上官才睜開眼睛,衝我們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只好這樣了?!?
兇宅王笑瞇瞇的說:“上官兄,你先在這裡坐一會,我去幫你買一點(diǎn)材料?!?
上官才點(diǎn)了點(diǎn)頭。表示願意在院子裡等我們。
我回頭看了看,發(fā)現(xiàn)木妖和林白荼已經(jīng)睡醒了,正站在門檻上看著我和兇宅王。
兇宅王拽了我一把,拉著我出了院子,到了還在營業(yè)的一戶人家。這一戶當(dāng)然也是靠做棺材爲(wèi)生的。但是最近買棺材的越來越少了,所以大部分材料都用來做骨灰盒了。
除了這些之外,院子裡還堆著一些紙人紙馬,花圈紙錢之類的東西。
我和兇宅王咳嗽了一聲,叫道:“有人在家嗎?”
很快就有一個穿戴整齊的人從屋子裡走出來了。
如果不是看他臉上猶有睡痕,我甚至懷疑他還根本沒有睡覺。
這人問我:“你們要買什麼?”
“我們買白紙和竹條,還有畫筆,還有……”兇宅王說了幾樣材料,又撓了撓頭:“總之就是你們扎紙人的那一套東西?!?
這人奇怪的看了我們兩眼,然後問道:“你們是要買扎紙人的工具和材料?”
兇宅王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人很是疑惑的說:“你們確定不是要買成品?”
“確定,我們只買材料?!眱凑醮_認(rèn)了一遍。
這人嘀咕著說:“你們這樣可不好啊。在你們看來,這紙人可能只是一個玩具,和外面賣的洋娃娃差不多,可是在我看來,那可大不一樣?!?
我聽他這麼說,心裡一陣發(fā)毛。把紙人比作洋娃娃?那讓我以後怎麼正視洋娃娃?
這人還在念叨:“我們紙紮匠扎紙人的時候,那都是全神貫注的,有一定的感情在裡面的,所以紙人扎出來栩栩如生,就算是燒了,老祖宗也能在地府收到。你們扎的那個,歪七扭八的,就不怕神佛怪罪嗎?就算神佛不計(jì)較,祖宗能高興嗎?”
兇宅王說:“祖宗高不高興我不知道,你再囉嗦,我就不高興了?!?
這人乾笑了一聲:“我也是爲(wèi)你好。畢竟我是一個手藝人,有人想要糟蹋我這一行,我難免有點(diǎn)心裡不舒服。”
“怎麼叫糟蹋你這一行呢?你這個人說話可有點(diǎn)不好聽啊。”兇宅王有點(diǎn)不爽的說。
那人見兇宅王急了,居然依然笑嘻嘻的,把我們要的東西準(zhǔn)備出來了。
我以爲(wèi)這是一個軟蛋,看見兇宅王兇悍,所以不敢拿我們怎麼樣。誰知道我們剛剛出門,他又跟在身後,嘟嘟囔囔的說:“你們要想清楚啊,給祖宗上供可是大事……”
我現(xiàn)在終於明白兇宅王爲(wèi)什麼要惡語相向了,因爲(wèi)這個人實(shí)在太討厭了。他倒不跟你吵架,就是跟在你身後囉囉嗦嗦。
兇宅王看了我一眼,對我說:“老弟,我的刀呢?”
我不知道兇宅王怎麼忽然說這個,隨口問了一句:“你找刀幹什麼?”
兇宅王回頭看了那人一眼:“我想了想,覺得這老兄說得對。給死人陪葬,可不能馬虎。我覺得紙人那純粹是騙人的,不過殺一個活人,埋在老祖宗的墳裡邊。”
那人打了個哆嗦,咣噹一聲把大門關(guān)上了。
兇宅王嘿嘿笑了一聲,對我說:“這人叫賤舌頭。嘴碎的要命,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在你身後跟蒼蠅似得說個不停,凡是來他這裡買東西的,沒有不生氣的。不過他的東西倒也貨真價實(shí),所以生意還不錯?!?
“久而久之,大家就總結(jié)出來了一個經(jīng)驗(yàn),來這裡買東西,一定要狠一點(diǎn),才能勉強(qiáng)壓制住賤舌頭嘴碎的衝動?!?
我疑惑的說:“今天你挺狠的,可是我感覺沒什麼用啊?!?
兇宅王笑道:“沒什麼用?兄弟,你是沒見到賤舌頭以前嘴碎到什麼程度。今天如果沒有我,他早就把你煩死了?!?
我們兩個一路交談著進(jìn)了小院。
我看見上官才正坐在凳子上哭,紅著眼圈對木妖和林白荼講他當(dāng)年怎麼當(dāng)學(xué)徒,隔三差五挨師父的打。怎麼熬到師父死了,繼承祖業(yè)開了這家棺材鋪。怎麼剛剛攢了點(diǎn)錢,就遇見了政府批地富反壞右,怎麼被人戴著高帽子游街。
後來又是怎麼艱難平反,怎麼老無所依。
總之最後總結(jié)一句話,他是辛辛苦苦活了大半輩子,對得起天,對得起地,對得起良心,可是天地和良心都對不起他,讓他死了時候連個全屍都沒有,連一口棺材都沒有睡得上。
上官才這套詞也不知道哭了多少遍了,這時候向木妖和林白荼娓娓道來,當(dāng)真是聲淚俱下,流暢至極。聽得兩個女孩眼圈泛紅,忍不住柔聲安慰。
我看的連連讚歎:這上官才也是一個人才啊。
“老兄,你的工具我?guī)湍阗I來了,你可以扎紙人了?!眱凑踅辛艘宦?。
上官才一聽可以扎紙人了,頓時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摸了摸眼淚,雙手顫抖著走過來。
他摸摸白紙,又碰碰剪刀,像是地鐵上的鹹豬手遇到了不敢聲張的女性一樣。既防備著被人發(fā)現(xiàn),又要偷偷地體會快感。那副表情,簡直猥瑣到家了。
“老兄,趕快乾活吧,別摸了?!眱凑跣χ叽倭艘痪?。
上官才帶著哭腔說:“多少年了,這些東西,想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