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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寒初覺得,他的雙腳就像是在大理石地面上生了根一樣,拔都拔不動。
高大的身軀在猛烈的顫抖,雕刻般的五官如被寒冰層層凍住,全身的血液都瞬間的冰冷。
深墨色的眼眸里翻騰著潮涌,呼吸又快又重。
怎么會?
他怎么會看見一個和小寶一模一樣的女人?
她靠墻而立,身上披著一件白色的男人西裝外套,黑色的長發(fā)垂在肩膀上,身影曼妙單薄,眼底是淡淡的水霧。
小寶的眼,小寶的鼻,小寶的嘴,小寶的一切。
薄寒初的臉色越來越白,下一秒,在那女人不經(jīng)意的看過來時,心跳驟然停止。
是她!
是她!
他萬分肯定,那午夜夢回輾轉(zhuǎn)在他的腦海里、心里的女人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
舒茗溪在看到薄寒初時,素雅的小臉上一丁點兒表情都沒有。
安安靜靜的看了他差不多一分鐘的時間,然后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薄寒初哪里能放她走。
每次在夢中,他請求著她能看他一眼,說句話,哪怕一個字都好,但是他的小寶,就像是沒有了生息的木偶,看都不看他,只是背對著他沉默。
這次,她終于肯看看自己,雖然很短,但是足以讓他震驚狂喜。
他有一刻的懷疑,剛剛的犯病是不是讓他在洗手間里暈倒了,不然,他怎么又開始做夢了。
大步走向那背影,他隔著西裝外套握住了她的胳膊,嗓音壓抑,沙啞,“小寶,別走,陪我待一會兒,就一會兒,好不好?我怕一會兒誰看見我暈倒,把我送到醫(yī)院,那我就會醒來了,然后又會很長時間看不到你。”
舒茗溪垂著眸,看著能夠折射出人影的地面。
她清楚的看到她面無表情,波瀾不驚的,微微有些蒼白的臉。
和身旁的男人那激動、隱忍、錯亂的情緒截然相反。
他說的話語很凌亂,若旁人看來,好像是一個失了心智的瘋子在胡言亂語,但是她偏偏都聽懂了。
從秦南澈把她帶到這里,從她看見了一樓的大屏幕上循環(huán)滾動的“薄氏年會”幾個字的時候,從她躲在洗手間里,久久不想出來,最后決定走出來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預料到了這一次的重逢。
不可避免,逃而不得的重逢。
她以為,她會哭、會恨、會膽怯、會退縮、會歇斯底里……但是沒有,統(tǒng)統(tǒng)沒有。
她竟然會很平靜的接受了這樣的清靜,平靜的詭異又過分,連她自己都解釋不清。
可能,唯一一個合理的理由就是,她早已經(jīng)把自己當做舒茗溪,一個新的名字,新的身份,新的人生。
所以,再見,不過是陌生人而已。
薄寒初看她又是這樣低著頭,不說話,但是卻從心往外散發(fā)著郁郁深深的悲傷,他快要心疼死。
想抱她,又怕她拒絕。
但是隨后一想,這是在夢里,如果她真的推開他,那不過是再重新夢一次的事。
一想到這兒,他竟有些悲涼的歡喜。
原來,一個人可以做夢,是一件那么值得慶幸的事。
薄寒初咬牙,伸出手,把她沁著涼意的身體抱進了懷里。
先是像捧著易碎的水晶,不敢用一絲一毫的力氣,但是慢慢的,心底那潛伏洶涌的欲望讓他不由自主的將自己的手臂擁的越來越緊。
“小寶,我想你了。”
他聞著她發(fā)心傳來的獨特的淡雅的清香,手,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臂,突然,他像是被五雷轟頂一樣,覺得眼前爆炸了巨大的火焰。
薄寒初緩緩的松開她,臉色慘白的不像話,輪廓線條緊緊的繃著。
那真實的觸感,那帶著溫度的觸感……
薄寒初不敢置信的又捏了捏她的手腕,又慌亂的去觸碰她的心臟處。
這時,舒茗溪猛地推開他,眸光是濃濃的戒備。
薄寒初終于清醒的意識到,這不是夢,這是她,是他的小寶。
舒茗溪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就要快步的走。
薄寒初一把扯過她,將她抵在洗手間外的墻壁上,語氣危險,“雷心寶?”
這三個字像是千萬年前的記憶,忽的一下子全都用盡了舒茗溪的腦海,若不是薄寒初這樣緊緊的貼著她,她覺得她可能在一秒鐘之內(nèi)把自己逼瘋。
仰眸看著他,舒茗溪的眼神疏離陌生,“薄總,你認錯人了,”她一字一頓道,“我叫舒茗溪。”
“你別跟我裝傻!”薄寒初低吼,可饒是他滿身要噴薄而出的陰沉森嚴之意,可是捧著她的臉的手,還是在抑制不住的顫抖,“你騙不過我,你是小寶,你就是小寶。”
舒茗溪清清淡淡的笑了,“我不是。”
“你是!”
“我不是!”
“你——”
“薄總,”舒茗溪眼神冰涼,“你這樣糾纏一個有夫之婦,讓別人看到的話,會給彼此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和誤會,也許你不在乎,但是我替我的丈夫在乎。”
“丈夫?你的丈夫就是我!”薄寒初心里疼痛的像是被無數(shù)把刀子在戳,胃里的灼痛更快要把他吞噬,他的意識已經(jīng)開始模糊,但是卻死撐著不倒下。
他生怕這次他倒下,她就繼續(xù)跑了,到時,他又該去哪里找她?
“小溪?”溫雅的嗓音打破了兩個人之間的僵持。
舒茗溪和薄寒初同時望去,只見穿著黑色襯衫,白色筆挺的西褲,氣質(zhì)溫和儒雅的秦南澈正站在不遠處靜靜的看著他們。
一看見秦南澈,舒茗溪的眼睛就紅了。
她狠狠的推開了也在怔神的薄寒初,快步跑到秦南澈身邊,連身上的外套掉在地上都不顧。
舒茗溪撲到秦南澈懷里,緊緊的摟著他的腰,嗓音低啞顫抖,已經(jīng)帶了哭腔,“我想回家,你帶我回家好不好?”
她破碎的聲音讓秦南澈的心痛的無以復加,雙臂緊擁著她,“好,我?guī)慊丶遥豢蕖!?
可舒茗溪還是忍不住的在啜泣,把腦袋埋在秦南澈的懷里,不想出來。
薄寒初的心像是裂了好大一個口子,有著最冽骨的寒風在呼呼的刮著,凍透了他全身的血液。
“秦南澈!!!”他的雙拳一點一點的握緊,滔天的怒火快要從每一個毛孔里迸發(fā)出來。
如果他的憤怒是一把把尖銳的匕首的話,那么秦南澈早已經(jīng)被他碎尸萬剮。
面對著他冷色調(diào)的殺意,秦南澈不抗不拒的與他對視,那清淡的眼眸里很平緩,只是冷靜的看著他。
薄寒初劇烈起伏的胸膛一點一點的死死抑制著慢慢平穩(wěn)。
他把深深的目光放在了始終躲在秦南澈懷里的小寶身上。
三個人,就這樣站在走廊里,各自沉默。
突然,一清脆可愛的聲音打破了這一沉寂,“男神叔叔,你在這里呀!”
嘟嘟跑過來時,身后跟著呂楚燃。
他剛才因為接了溫佳歌的電話,所以耽誤了一會兒,等他再要尋過來的時候,正好碰見了嘟嘟,于是帶她一起過了來。
當他看到這一幕的時候,也心跳要停滯。
嘟嘟遲鈍了反應了一下,才注意到了她抱在一起的爸爸媽媽,驚了一跳,“爸爸媽媽!”
薄寒初寒冽的目光猛地射了過來。
嘟嘟又是一顫。
她不明白,為什么男神叔叔要用那樣的眼神看著她。
很可怕,也很讓她想哭。
呂楚燃能夠感覺到,他的聲音都不穩(wěn)了,“寶貝,你說他們是你的誰?”
薄寒初不敢問出的話,他說出了口。
嘟嘟不了解幾個大人之間的紛亂的互動。
退縮了一下,乖乖的回答,“我的爸爸媽媽。”
薄寒初猛地閉眼,面容死灰,絕望要深深的吞沒了他。
呂楚燃的心里也壓了一塊兒大石頭。
什么都說通了,怪不得這小寶貝和心寶那么像,他的預感沒有錯,她果然是心寶的女兒。
只是心寶怎么會活著?
他下意識的看向了那和薄寒初比起來,也毫不失色的秦南澈。
恐怕,這里面的緣由只有他能說得清楚了。
這一下,忍不住聯(lián)想到五年前心寶出事前后的情景。
心寶入獄,他們每一個人都慌亂至極,唯獨他安靜異常,那時,他以為秦南澈是放棄了,沒想到……當真沒想到……
“嘟嘟,把爸爸的衣服撿起來。”秦南澈溫聲道。
嘟嘟聽爸爸的語氣,沒有跟自己生氣,稍稍放了心,邁著小短腿跑了過去,撿起爸爸的外套,小手拍打了一下上面的灰塵,然后又跑回秦南澈身邊,把衣服遞給他,“爸爸,給。”
“媽媽,你不舒服嗎?”嘟嘟擔心的看著舒茗溪。
秦南澈輕笑著對嘟嘟說,“是的,媽媽身體不舒服,跟著爸爸,我們回家。”
嘟嘟一聽,回頭看了一直死一般沉寂的薄寒初一眼,有些不舍得,但是她也看到了媽媽的狀態(tài)確實不對,于是乖乖應道,“好。”
秦南澈把外套重新披在舒茗溪的身上,然后一把抱起了她。
舒茗溪緊緊的摟著他的脖子,誰也不看。
嘟嘟聽話的跟在爸爸媽媽身邊,經(jīng)過薄寒初的時候,她想說點兒什么,可是男神叔叔沒有看自己,她有些受傷,不開心的攥了攥小裙子,低著頭走了。
薄寒初沒有攔住他們。
任由那看起來溫馨幸福的一家三口離開。
呂楚燃擔心不已的走過來,“寒初,你冷靜,我們先查查到底怎么回事再說。”
薄寒初忽然像是靈魂被割裂了一般,一下子全身的力氣都被狠狠抽離,他的眼眶濕潤,臉色慘白,猛地吐出好大一口鮮血,暈了過去。
他愛的女人重新站在他面前。
還有她的丈夫,她的女兒。
是他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