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二年,東江去除封國,設九座州府,李氏舉家入京。
徐吟與姐姐重逢,看到她幸福美滿的樣子,與前世判若兩人。
明德四年,趙氏進京,漳州就近歸入西北路,天下再無割據的豪強。
明德七年,皇帝退居養病,下詔立晉王爲太子,交付政務。
八月底,太子攜同太子妃巡視邊關,行至涼川。
這座邊關小鎮,與前世相比熱鬧多了。沒有兵災,政局穩定,商人絡繹不絕,儼然成了東西通行的紐帶。
徐吟行行走走,到了一座客棧前。
她不由笑了:“還在啊!”
一旁的燕凌隨口問:“你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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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點點頭,興沖沖地邁進去。
客棧裡熱鬧極了,說書人口沫橫飛,正在講周朝末年英雄輩出的故事。
“……話說天下之大,能人輩出,尤其遭逢亂世,英雄或起於行伍、或起于田畝,或起於閨閣……南源刺史徐煥聰敏機警,極善經營,但今日要說的並不是他,而是他的女兒……”
燕凌用肩膀碰了碰她,興致盎然道:“說你的。”
徐吟知道民間有說書人拿自己寫演義,但還是第一次親耳聽到。再回想起前世的情形,不免感慨。
那時她亡命天涯,在這裡聽著別人胡亂編派自己與姐姐。而此時此刻,不管說書人還是茶客,對故事裡的她只有佩服與景仰。
還有燕凌,當時他一身落魄在這裡聽說書,今生終於得回了他應得的一切。
“哎,你什麼時候來過的?我怎麼不知道?”燕凌問。
“上輩子。”徐吟笑瞇瞇地答畢,出了客棧。
什麼上輩子?哪來的上輩子?燕凌摸了摸鼻子,跟上去:“又在逗我玩。”
長河落日,大漠黃沙,這是與中原完全不同的風景。漢人,胡人,西域人,在這裡相會,操著各種語言交流。沒有刀槍,沒有鮮血,談得高興了舉杯同飲,起了齟齬也就互相罵上幾句。
徐吟隨手拿起一把弓,問長著大鬍子的異族攤主:“怎麼賣?”
大鬍子攤主用帶著口音的官話回答:“十兩。”
看她很感興趣的樣子,殷勤地介紹:“這是我們蕃國特產的牛筋做的弦,您瞧……”
徐吟試著拉了幾下,將它拋給身後的女衛:“工藝一般,不過材料不錯。”
女衛立刻遞上銀兩,大鬍子攤主做成今天第一單生意,樂得合不攏嘴,說著吉祥話:“多謝客官,祝兩位百年好合。”
哪有買兵器祝人家百年好合的?果然是異族,不通風俗。徐吟一邊笑一邊搖頭。
燕凌感慨:“還好父親與西戎那一戰把他們打服了,不然哪有現在的太平。”
徐吟點頭:“歷來中原強大,邊疆太平,中原沒落,邊疆便起戰火。爲了更長久的太平,你要多努力才行。”
燕凌笑:“是我們一起努力。”
……
入夜,他們宿在驛站。
朦朦朧朧中,燕凌感覺周身燃著火。他看到徐吟站在廢棄的城牆上射了一箭,又看到她進入著火的驛站,被人扣住咽喉。著火的樑柱塌下來,他衝進去,看到她奄奄一息的樣子。
他聽到自己悲痛欲絕的喊聲:“徐吟!”
徐吟醒過來,將他推醒:“怎麼了?做噩夢了?”
好一會兒,燕凌終於睜開眼睛,夢裡的情形在他眼前走馬燈一般閃過,腦子裡彷彿又多了十年的記憶。
當他看到身邊的徐吟,猛地伸手抱住,喃喃地落下淚來:“我想起來了,原來我差一點失去你了……”
“你想起……”說到一半,徐吟明白過來,僞帝死前亦恢復了些許記憶,那麼他想起前世的事也就不奇怪了。
燕凌抹去額上冷汗,情緒慢慢穩定下來。
“怪不得你之前跟我說,如果方翼的罪行沒有被揭露,那我們就走向另一條路了。原來那條路,我們確實走過。”
徐吟輕輕拍撫他的背:“別難過,那些事都不會發生了。”
體會到夢中的失去,燕凌越發感謝命運:“謝天謝地。”
他的腦子裡,比徐吟多了一段記憶。那是她死後的事,他回了京城,了結了燕承,然後進宮找父親……
幸好,那老道沒有騙他。
徐吟好奇:“你真的全想起來了?那些事都記得嗎?”
燕凌點頭:“差不多吧。”
“正好我想問你,前世你爲何會出現在這裡?”
燕凌笑道:“你不是猜到了嗎?自然是來找你的。”
“所以,你來找我,方翼來追殺你,然後我發現了方翼……原來這是個圈啊!”
燕凌的聲音沉下來,撫著她的背道:“這是我最後悔的事,倘若早點解決了方翼,你就不會……”
徐吟卻安慰他:“我那時身中蠱毒,本來就活不久了,不是你的錯。”
話雖如此,蠱毒至少還有一絲解開的希望。
她感嘆道:“當初我聽說,你意圖殺兄弒父,陰謀敗露不得不逃亡,還在心裡感慨天家無情,權勢迷人眼。”
“這消息是大哥放出來的吧?”燕凌不以爲意,“我留了信與父親,哪有什麼殺兄弒父,他也太著急了。”
別說,想起了前世的記憶,他心裡對燕承的歉疚少了許多。
今生燕承有心無力,但前世他真的做了。趁著父親受傷之際,毒殺了母親,後來更是處處想要自己的命。
還好今生徐吟一直提防著他,要是再讓他做成一回,那真是後悔莫及。
想到這裡,他對父親生出些許愧意。原來前世他一直誤會了父親,以爲他鐘情於柳氏,放縱燕承害了母親。如此說來,他也不是沒有錯,倘若早些與父親說清楚,是不是後來不會走到那一步?
還好,今生有徐吟在,母親安然無恙,他也知道了父親的心意,父子親人之間再無隔閡。
外頭傳來駝鈴聲,這座邊關小鎮逐漸從睡夢中醒來。
徐吟起身推開窗,熹微的晨光中,太陽一點點掙出地平線,將光明灑向人間。
燕凌從身後抱住她,心中充滿失而復得的慶幸。
前世,他滿心孤苦,一身狼狽,只敢將她深藏於心。今生,彼此乾乾淨淨地相遇,他終於捧住了心中的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