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餘沉默地躺在牀鋪上。
這可能是他進宮以來,過得最輕鬆的一天了。不用洗恭桶,不用被管事太監(jiān)責(zé)打,不用挨其他人欺負(fù)。
這讓他恍惚有一種感覺,那位徐三小姐竟不是懲罰他的,而是來救他出火坑的。
老餘不由咧開嘴笑了笑。
反正他已經(jīng)什麼也沒有了,有什麼可怕的?進宮的時候就已經(jīng)決定,把這條命捨出去,拼死求一個公道。再怎麼樣,徐三小姐也不至於要他的命。
這麼一想,老餘心情輕鬆起來,這幾年來積攢的疲憊就這樣襲來,竟然就這麼睡著了。
當(dāng)房門被推開,老餘一下驚醒過來。
侍衛(wèi)恭敬地向那徐三小姐稟道:“縣君,人就在這裡。”
如今淑妃、德妃都失了勢,賢妃又是個老好人,沒人敢得罪長寧公主。公主都發(fā)了話,底下的人自然對永嘉縣君千依百順。莫說只是審個卑賤的老奴,就算她真給打死了,他們也會料理乾淨(jìng)。
老餘心裡轉(zhuǎn)過這個念頭,立時誠惶誠恐地滾下牀,向她跪了下來,身子伏得低低的,幾乎趴在地上。
“奴婢失禮,求縣君開恩。”
徐吟看了他一眼,對侍衛(wèi)說:“你們到外面守著,這裡有我的丫鬟伺候就行。”
“這……”侍衛(wèi)遲疑。
徐吟已經(jīng)轉(zhuǎn)回頭,不理他們了。
“小滿,拿我的馬鞭來。”
“是。”
小滿開始掏袖子,也不知道她怎麼放的,竟然真從裡頭掏出來一條馬鞭。
小桑已經(jīng)挪了椅子過來,放在她身後:“小姐請。”
徐吟毫不客氣地一坐,正對著老餘,一副準(zhǔn)備審問的樣子。
兩個侍衛(wèi)互看一眼,知趣地應(yīng)了聲:“卑下遵命。”然後退到院子門口,刻意離得更遠一些,只遠遠盯著屋裡的動靜。
世家小姐十分忌諱傳出暴戾的名聲,這樣的場合他們最好還是不要看了。反正房門開著,有什麼不對勁他們馬上能趕到,出不了事。
小桑看了眼門口,低聲說:“小姐,他們聽不到了。”
徐吟微微一笑,說道:“小滿,這老奴冒犯於我,先打他三十鞭。”
“是!”小滿興奮地搓搓手。以前她跟在小姐身邊,誰敢無禮就抽誰鞭子,自從大人出事,小姐乾的都是大事,完全沒有她的用武之力,現(xiàn)在終於能重操舊業(yè)了!
老餘聽得她們對話,心裡一涼。
這種嬌蠻小姐果然不能招惹,這頓打捱下來,就算他保住性命,也是重傷的下場。那些貴人們可不會爲(wèi)他們的死活費心,到時候往宮外一扔,任由他們自生自滅,也不會壞了皇城的風(fēng)水。
但他還有心願未了,並不想死啊!
老餘急忙叩下頭去:“千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求縣君饒奴婢一條狗命。只要縣君肯饒過,要奴婢做什麼都可以。”
“當(dāng)真?”
“真的,奴婢願意對天發(fā)誓!”
徐吟垂下視線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勾了勾嘴角,說道:“這種話,你騙別人就算了,在本小姐面前也敢賣弄。讓我猜猜,你此刻心裡在想什麼。你一定在想,這種刁蠻任性的高門小姐,越是反抗越是來勁,不如低聲下氣地哄著,大不了遭些罪。等熬過這一關(guān),自有報仇的時候。”
她說得很平靜,語氣絲毫沒有被愚弄的憤怒,老餘心裡卻是一驚,撐在地上的手剋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他就是這麼想的!甚至用詞順序都一模一樣!這個徐三小姐怎麼回事?她會讀心嗎?
老餘想擡頭看一眼,但又不敢。因著出身不一樣,即便做了內(nèi)侍,他心裡也存著一分傲氣。他現(xiàn)下的委曲求全,都是爲(wèi)了翻身的那一日。
但是現(xiàn)在,他外面披的那層皮被揭開了,就這麼赤條條地暴露在別人面前。對方能夠輕易決定他的生死,而他沒有任何依仗!
“縣君饒命!”他只能把頭埋得更低,讓自己更加卑微地乞憐。
徐吟笑了笑,瞥了眼門外,忽然高聲喝道:“你還敢抵賴!小滿,給我打!”
“遵命!”小滿揚起了鞭子。
遠遠看到這一幕,兩個守門的侍衛(wèi)急忙扭開頭,心裡忍不住嘀咕。
沾上這位永嘉縣君,果然沒好下場。自從她來了京城,淑妃、德妃全都因她的事倒了黴,他們私下都說,她命裡帶煞,真是一點沒錯!
老餘閉上了眼睛。此時他再不敢抱一絲僥倖,只想著咬緊牙關(guān)捱過去,好歹不能死在這裡……
“啪!”一聲重響,鞭子打在他的身上。
衣服破了,預(yù)想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鞭身劃過他的後背,一觸即過。
咦?老餘猛地睜開眼。
第二鞭又打下來了,仍然劃了下就過去了,雖然刮破了一點皮肉,帶來些微疼痛,但跟他想像中的酷刑完全不一樣。
怎麼回事?
三鞭過後,老餘終於擡起了頭。
他看到這位永嘉縣君,她坐在面前,單手支頤,一派悠閒的樣子,臉上分明沒有絲毫怒氣。
這……
對上他的視線,徐吟笑了一下,說:“你終於敢看我了?”
她的聲音很輕,只有離得近的人才能聽清。
老餘猛然看向門口的侍衛(wèi),腦子裡電光石火,閃過一些東西。
“你的身份有些特殊。”這位永嘉縣君說道,“見你不難,但不讓人注意到挺難。”
老餘盯著她看了許久,久到他後背真的被抽出了幾條血痕,才低聲回道:“奴婢一個不全之人,哪裡值得縣君一見。”
徐吟懶得跟他打機鋒,直接說道:“手裡握著張懷德的罪證,別說本小姐,就算太子你也值得一見。”
老餘猛地睜大眼,死死地盯著她。
自從全家蒙難,他進宮數(shù)年,從來不敢暴露這一點。所有人都以爲(wèi)他只是個低賤的罪人,可以隨意欺凌。
可是現(xiàn)在,一個跟他從來沒有交集,甚至來到京城才幾個月的外臣之女,竟然戳破了他最大的秘密。
她到底是誰?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別緊張,我要是不懷好意,你現(xiàn)在早就死了。”徐吟注視著他,“我也不想迂迴試探,那樣太浪費時間。”
老餘沉默良久,終於澀聲問:“那縣君想要什麼?”
徐吟笑了下,輕聲說:“我只想問你一句,如果有機會,你要不要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