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凜冽刀光化血塵
琵琶湖畔,通往平安京的唯一道途,五百余人擺開陣勢,緩緩前行。
前方百余人皆為武士,一個個神情跋扈,身著各色鐵甲,背后高挑朱色靠旗,旗形細(xì)長,上印象征平氏特有的蝶紋,下印各人名姓。武士之后,是四百足輕組成的方陣,都著精密藤甲,亦有朱色蝶紋靠旗。
看官聽說,原來這靠旗,亦是扶桑同隋唐學(xué)來,只是隋唐軍中,多為傳令兵所用,傳至扶桑,卻是人手一面,扶桑人稱為“指物旗”是也,用以辨別敵我。
此前追殺玉藻前一行的武士們,并未打出旗幟,是為了隱藏身份之故,而如今此軍大咧咧打出平家旗幟,便是不再隱藏,明刀明槍顯示出法皇對于天皇的敵意。
武士之后、足輕之前,又有騎馬武士二十余人,簇?fù)碇虚g兩員大將。
這兩員大將相貌酷似,一個年近五旬,一個二十三四模樣,正是白河法皇座下的北面武士,平正盛、平忠盛父子。
父子二人神情甚為嚴(yán)肅,什么緣故?卻是此前平忠盛去林中拉尿時,背后靠旗竟不知所蹤,連同隨身護(hù)衛(wèi)他的兩名武士,都不曾看見那靠旗是如何沒的,父子兩思前想后,最后認(rèn)定是敵方斥候竊取。
平正盛因此大為光火,訓(xùn)斥兒子過于大意:那斥候既然能取你的靠旗,豈不是也能取你人頭?
要知平忠盛這廝,一來仗著父親素為白河法皇信重,二來其自小聰穎,十三歲便出仕做了左衛(wèi)門少尉,十五歲得封為北面武士,官遷檢非違使,負(fù)責(zé)維持京都的治安,捕獲了不少有名盜賊。法皇愛其才干,去歲剛剛把自家愛妃之妹,也就是小姨子贈予了他——這女子肚皮很是爭氣,過門僅僅四個月,便替平中盛產(chǎn)下長子,取名平清盛,極得法皇寵愛,還在襁褓,便賞賜了許多寶物,又令自己愛妃收為義子。
平忠盛深受皇恩,加上年輕氣盛,一向自大慣了,如何肯受這等竊旗之辱?當(dāng)即指天發(fā)誓,定要割了那斥候首級,以顱骨做酒碗,方能解恨。
本來按白河法皇之令,是讓他們攔在道中,伏擊玉藻前一行。但平忠盛旗幟既失,顯然行蹤已露,父子兩個一商量,埋伏個屁,直接引兵上去吧,反正就這一條路。
至于說對手有天魔王相助,連號稱扶桑國劍術(shù)第一人的大天狗都遭擊敗,他父子二人卻是全不擔(dān)心——
“你我都是北面武士,一生苦練武藝,只為報效陛下,豈有畏敵之理?”平正盛坐在馬上,傲然說道。隨即話鋒一轉(zhuǎn),陰森森笑道:“再說了,就算那個劍圣真?zhèn)€本領(lǐng)無雙,我們只消放出那些鬼怪來,他又豈能是對手?”
說到那些鬼怪,平忠盛也來了興趣:“那些鬼怪在海中遇到海獸,船只毀壞,漂流到丹后國,旁人只知畏懼奔逃,還是父親大人睿智,和他們談好條件,只要為我們出手一次,便贈送他們上等海船。可是他們那等氣力、武藝,真的放走何其可惜?若是能夠留下,哪怕只留下幾個,我平氏的實(shí)力也要大大增加。”
平正盛扇著折扇,陰笑道:“吾兒不必?fù)?dān)心,為父自有處置,男子漢生在世間,所求不過權(quán)勢、女人,我已稟告了法皇,請得悰子殿下出京。以悰子殿下顏色,不信他那干人中無人動心。這些鬼怪彼此間情誼深厚,只消有人愿留,其他人便好慢慢勸服。”
平忠盛聞言,眼中流露貪婪之色:“堀河天皇的女兒悰子殿下么?她可是皇室第一美人!我聽說關(guān)白大人數(shù)次為子侄求娶悰子殿下,看來法皇陛下也很看重這些鬼怪啊。”
堀河天皇乃是白河之子,鳥羽之父,十二年前已然去世。其長女悰子,乃是和宮人王氏所生,有一半華夏血脈。
父子二人且說且行,忽然前軍有人傳報:“路上有個大漢,手提大叉,攔在當(dāng)路。”
平正盛冷笑道:“敢攔我大軍,必然是叛匪無疑,這般膽色,莫非便是護(hù)送藤原家那個狐妖的天魔王?忠盛,且隨為父去見識一番。”
號令傳下,前方百余名武士兩下一分,騎兵簇?fù)碇绞细缸樱朴慷觥?
父子兩抬眼望去,果然好一條魁梧大漢,蒙著臉面只露雙目,腰中懸刀一口,手中持著一條鏜叉。
這個大漢,除卻老曹,自然再無旁人。
此前時遷竊旗一面,報有軍馬攔阻,坂部一郎認(rèn)出是北面武士平忠盛領(lǐng)兵來,曹操等人商量一番,定下應(yīng)對之策,往前走了一程,忽聞腳步聲大起,料得對方殺來,便按此前定計,急急布置,除時遷、坂部一郎隱于一旁外,其余人都護(hù)著玉藻前進(jìn)密林暫避,留曹操獨(dú)自候于路中。
平忠盛喝道:“伱這廝,便是那號稱天魔王、以一破百的唐人劍圣么?哼,以吾觀之,也不過高大些罷了,如何便敢襄助叛黨,與我等為敵?”
曹操眼珠微轉(zhuǎn),哂道:“你這干扶桑亂臣,不識天數(shù),不辨天機(jī),當(dāng)真可笑。你問我為何襄助叛黨?實(shí)對你說,爺爺本在中華上國快活度日,渾不知扶桑在東南西北,不料一連七夜,竟是做了同一個夢!”
平忠盛畢竟年輕,不由好奇道:“你卻做了何夢?”
曹操想著路上坂部一郎等人所談起的扶桑傳說,故弄玄虛道:“我連夜皆夢到天上一輪大日,赫赫輝煌,日中走出一女,服飾崔燦,相貌瑰麗,氣勢貴不可言。此女邀我歡好,一連七日如此,第七日方對我說道,她乃是扶桑天神,只因如今皇室有號白河者,暴躁無仁、淫極無恥,故此獻(xiàn)身于我,只為求我跨海征東,相助你本國義士,推翻暴政,歸政天皇,從此河清海晏,黎庶樂業(yè)安居。”
原來扶桑國中,神皇一體,天皇一脈萬世一系,便是其為天照神血脈之故,天照大神乃是太陽女神,老曹故意說有女自大日而出,正為混肴視聽。
果然那些通漢語的武士聽了,無不大驚,竊竊私語道:“這唐人所說,莫非是天照大神么?”
有人不信,怒不可遏:“他放屁,天照大神何等尊貴,如何會同他有染?”
有人將信將疑:“這卻說不好,不是說此人是天魔王么?說不定大神不忍親自向子孫下手,來求天魔王也是有的,這天魔王能是什么好人?說不定便同大神說:吶,女神,你也不想你的國度都被白河所壞吧?”
又有不通漢語的,連忙向同伴打聽,一時間,數(shù)百兵馬都交頭接耳,一片騷動。
平正盛大喝道:“你們這等蠢材,難道信了這人胡說么?”
曹操高聲道:“別說你不信,我當(dāng)時也不信吶!然而次日我家門前河中,忽然游來一條巨龍,邀我跨坐其背,隨后化為長鯨,劈波斬浪載我來了你們扶桑,上岸時恰好救下義士之女,至此方信此事為實(shí)。”
那些武士里都不由點(diǎn)頭:是啊,若沒個緣故,誰能跨鯨渡海?
平正盛大怒,大喝道:“無恥天魔,胡言亂語,豈不知我等忠義之心,豈會因你幾句胡言泯滅?給我殺!”
他把折扇合攏一指,身畔二十余名騎兵,頓時呼嘯而出,直直撞向老曹。
曹操看他騎兵殺出,不由啞然失笑:這些扶桑馬,背高不過四尺,說是像狗有些夸張,可若說像驢子,卻又不免委屈了驢兒。跑起來的速度,也是乏善可陳。
當(dāng)即大喝道:“汝等竟敢同我為敵?叫你瞎眼!”
將手一指,幾個騎兵長聲慘叫,棄了兵刃,以手捂面,鮮血自指縫中流淌出來。
其余騎兵見他如此手段,都不由心驚肉跳,然而將令已下,只得權(quán)且按住了懼意,咬緊了牙關(guān)繼續(xù)前沖。
曹操見這些扶桑武士膽氣不弱,心中暗贊,面上卻是擺出兇神惡煞嘴臉,獰聲狂笑:“還不知同我為敵的下場么?哼哼,給我下馬!”
將手又一指,地面塵土之下,幾道絆馬索同時彈起,戰(zhàn)馬頓時翻倒一片,馬上騎士紛紛甩出。
曹操揚(yáng)眉大笑,大踏步?jīng)_上,手中鏜叉合身刺出。
只一叉,一名僥幸未倒、立在原處打轉(zhuǎn)的騎兵,連人帶馬都被戳翻,平正盛見他如此勇猛,眼角不由跳了幾跳。
便見曹操掄轉(zhuǎn)鏜叉,起手戳刺挑,回身砸拍掃,可憐那些騎兵大都摔得七葷八素,剛剛勉強(qiáng)爬起,便遭殺翻一片,一時間人慘叫、馬悲嘶,鮮血不要錢般四下拋灑。
余下七八名騎兵見狀,胸中那片忠肝義膽,早已是駭極而裂,一個個撥馬加鞭,奮力奔逃,曹操大喝道:“待向哪里走,都留下命來!”拽開大步,銜馬尾追殺上去,平本盛心驚肉跳,叫道:“快、快去攔住他!”
前陣百余名武士,一聲吶喊,亂哄哄沖上前,卻被騎兵所阻,一時難擺開陣勢,曹操頭頂?shù)臉滂旧希瑫r遷把葉子一掀,手中彈弓連連射出,鐵彈子、手里劍輪番激射,頓時打得武士們鮮血亂飆,叫苦不迭。
曹操見狀,飛出鏜叉,扎得一名騎兵連人帶馬翻倒,倉啷啷抽刀在手,一步縱入人群,沒頭沒腦只顧向前砍去,那化龍刀舞成一朵赤云,所過之處,衣甲平過、血如泉涌,也不知多少名聲在外的厲害武士,哼都沒哼一聲,便被砍得肢體分離。
平正盛昔年也是一員虎將,替白河南征北討,立下戰(zhàn)功無數(shù),如今一來年歲漸長,二來養(yǎng)尊處優(yōu)久矣,見曹操這般殺法,真如魔王降世一般,一時間手中折扇都顫抖不休,暗暗道:“這人如此神勇,莫非真是魔王降世?莫非天照大神真和他……”
他目瞪口呆忘了指揮,平忠盛卻是一聲虎吼:“好個天魔王,欺我扶桑國無人乎?”
雙手把住大身槍,打馬便沖,路上亂紛紛的武士,皆被他左右掃開,一馬沖至曹操身前,使出吃奶氣力,惡狠狠一槍扎去。
老曹見他來得兇猛,側(cè)步移身,先避開他長長槍刃,隨即一刀斬斷槍柄,這一刀斬落余勢不休,刀光一折,順勢將他戰(zhàn)馬前腿斬落。
那馬兒悲鳴聲中,撲地便倒,平忠盛身手卻足夠敏捷,一按馬鞍,調(diào)整了平衡,穩(wěn)穩(wěn)落地,順勢抽出腰間太刀,正欲同老曹步戰(zhàn),忽聽他爹大叫小心,還沒回過神,便覺手腕一痛,握刀之手已是齊腕而斷,未及驚呼出口,脖子一涼,眼前頓時一片黑暗。
“啊——”平正盛發(fā)狂怒吼,他眼睜睜看著一個瘦長人影,如樹葉般無聲無息飄落,手中鐮刀一出一收,自己兒子的右手、腦袋便先后遭其割斷。
“殺,殺了他們!”平正盛愛子身死,怒發(fā)如狂,指揮后面足輕齊齊殺出。
曹操、時遷同時殺上,躲在樹后拉絆馬索的坂部一郎看得熱血沸騰,大叫一聲,也拔出太刀殺了上去。
曹操仗著寶刀、寶甲殺在前面,手下無一合之?dāng)常瑫r遷居中,手中鎖鐮忽長忽短,神出鬼沒,不時還甩出兩枚暗器,后面坂部一郎中規(guī)中矩,一刀一刀,很是劈殺了幾個傷而未死之人。
平正盛見這三人如波開浪裂般殺來,狠狠一咬牙,帶轉(zhuǎn)馬頭就走,眼珠充血,流露出瘋狂之色:殺我愛子,豈肯與你干休?且待我請出那些鬼怪,你便是真正魔王,也要遭他們擒下,到時候我要?dú)⒆隳闶焓梗瑸槲覑圩訄蟪鸢。?
十余里外的營帳里,十幾條在扶桑人眼中,可謂鬼怪般驚人的大漢,懶懶散散喝酒吃肉,其中有人打了個呵欠:“好無聊啊,依我說,不如找個港口,搶條船兒便走,莫非那些矮子攔得住我等?都是貫忠哥哥多事,偏要答應(yīng)替他們出戰(zhàn)一次。”
另一人道:“這些扶桑矮子,人矮心多,生怕我們離去,不到萬不得已,怕是不會輕讓我們出手。”
又一人微微笑道:“哥哥們,我之所以這般應(yīng)他,卻是別有一番考慮也,如今左右無事,且細(xì)細(xì)同哥哥們說道一番,看看小弟所思,有無謬誤……”
這正是:子龍昔年護(hù)幼主,老曹今日保佳人。七出七進(jìn)無敵手,凜冽刀光化血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