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彌與蕭衍為了權勢而君臣相爭,他自然是不愿見到蕭衍獲得閩南盧氏的擁戴,更不愿看見盧氏之女入了蕭衍的后宮,故而蕭暘的所作所為極有可能是姜彌指使,惹出這般高調的風聲,無外乎是想讓人知道盧漱玉是端王看中的女人,堂堂一國之君總不好跟自己的弟弟搶人。
這樣想雖合情合理,但我卻有些別的擔心,懷淑曾說過要替我解決這個麻煩,不知這些事情里他有沒有牽扯進來。
關于洛州兵刃及兩王造反的事已讓蕭衍對懷淑諸多猜忌,我真心不希望再鬧出旁的事加劇他們之間的矛盾。
洛州天氣漸暖,宮苑里盛開了大片的牡丹,姿容嬌美,色澤艷麗,頗有國色天香的意態。
蕭衍幾乎是將朝政都搬到了洛州,看來近期是不打算回長安了。
不回去也好,許多事都還沒有了結,若是這樣走了,反倒心有不甘。
其余的事都好說,只是這個蕭暘,非但沒有聽我的話小心行事、低頭做人,反倒是蹦跶得越來越厲害。更有甚者,見蕭衍不同意他納盧漱玉為側妃,便見天的來行宮里堵她,惹得盧漱玉直到蕭衍跟前告狀,蕭衍干脆下旨不許蕭暘踏進行宮半步。
以為不讓他進行宮,這事就了了?真是低估了他鍥而不舍的精神,蕭暘干脆在行宮門口日日流連,僅是流連便也罷了,卻讓王府下人給他擺開極大的陣仗,哭天抹淚地說自己對盧姑娘一片真心,求皇兄成全。引得出入宮闈的文武百官側目、議論紛紛。
我擔心他這樣鬧下去,哪一天徹底把蕭衍惹火了,出手收拾他。正想找個好時機來勸他,卻先聽蕭衍說他要在溿云行苑設宴,同時宴請蕭暘和盧漱玉。
對于蕭衍這如神來之筆的安排,我著實有些摸不著頭腦,心中隱隱有不好的預感,但又不得不將妝容收拾妥當,硬著頭皮赴宴。
溿云行苑是建在洛州行宮后的一座臨水院落,地處幽僻,鮮有人至。就是行苑里例行伺候的宮人也比別處少了許多,大約蕭衍就是看中了這份幽靜才在這里設宴吧。
我和蕭衍去擺宴的天泉殿時,蕭暘和盧漱玉早就等在那里了,兩人相對而坐,中間隔著楠木長桌,像是對峙天塹分隔兩邊的敵人似得,警惕地盯著對方。
蕭衍撩衣坐下,看著他們笑了笑:“近來的事確實有些熱鬧,朕今夜設宴,就是為了給你們解決這樁麻煩。”
我將視線投向殿外,夜色空濛,漆黑的天幕間星辰絕跡,連月亮都似蒙上了一層輕紗,亮的微弱。
因為圣駕至,院落中燃了許多宮錦紅紗燈,綴在樹干枝椏上,遠遠望去,猶如繁花開遍。
蕭暘不自覺地挪了挪身子,剛要開口說話,被蕭衍抬手制止:“五弟先別急著說話,還有一位客人未來。”
蕭衍俊秀的面容掛著幽深的神情,那看上去很是隨和慈愛的笑也隱隱讓人覺得發寒,唇邊有著精致美好的弧度,好像正候著一出好戲。
我當下便覺得不安,視線在蕭暘和蕭衍之間巡弋,突然發覺這兄弟兩雖然腦子不在一個層面上,但性情如出一轍,時不時愛作妖,只不過一個只會作小妖,一個不出手便罷,一出手必是大妖。
等了大約半個時辰,蕭衍口中的客人終于來了。由內侍引著,燦如紅霞的宮燈撩出一片光暈,照亮了他身上如水般柔順飄逸的天藍色緇衣,玉帶博冠,還有那半邊烏銅金鬼面具。
一時有些頭疼,輕捂著腦側,見懷淑格外淡定地進來,長袖垂灑沖蕭衍施禮:“貧道參見陛下。”
蕭暘一下從凳子上彈了起來,烏黑的雙眼滴溜溜轉,懷淑不坐時他也不坐。
蕭衍淡淡地瞥了一眼蕭暘,沒理他,只是格外清風和煦地沖懷淑道:“柳掌道不必多禮,快些入坐吧。”
席間五個人,總算齊了。內侍給我們各斟滿酒,只見蕭衍朝他擺了擺手,便利落地退下,還把門推上了。
短暫的靜謐,蕭衍的目光掠過蕭暘和柳居風,最后落到盧漱玉身上,十分溫柔地沖她道:“近來為端王沒少煩惱吧,其實他對你也不見得就有那個心思,不過是受人之托,把事做得格外盡心罷了。”
我看向懷淑,他也在看我,眼中柔光攢動,似是納匿了許多情愫在其中。
盧漱玉有些發愣,傻傻地看向蕭衍:“誰會指使端王做那樣的事?”
“誰會指使?”蕭衍重復了一遍,笑意雋深地看向懷淑:“不就近在眼前嗎?”
盧漱玉眨動著晶亮的雙眼看向懷淑,不可置信道:“柳掌道?為……為什么?”
蕭衍掠了我一眼,而后也將視線落到懷淑身上,含笑著問:“是呀,還請掌道為我們解惑,為什么?”
我的胸口又發悶,抬手給自己斟了滿杯的酒,仰頭一飲而盡。
蕭暘默不作聲地往懷淑身邊靠了靠,極為警惕地盯著蕭衍,好像怕他突然跳起來拿刀砍他們一樣。
自始至終,懷淑都是一副風輕云淡的姿態,極平靜地斜眼看蕭衍演戲,只聽到他問話,才淡抹地挑了挑唇角:“陛下曾從我這里搶走了一件至寶,可卻沒有好好待她……”他正視蕭衍,眸光清冽明亮,無所畏懼:“若是你不能好好待她,當初就不該從我這里把她搶走。”
話音落地,蕭衍臉上那虛假至極的笑盡數被抹掠干凈,面容沉靜的讓人看一眼就覺毛骨悚然。
我垂斂下眉目,想了一會兒,伸手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蕭衍的聲音清澈靜緩,像是得道高僧論經一般閑云逐風:“既然已經是朕的了,那么就跟你無關,你不該再對她有念想,更不應該將手伸到我和她的中間。”
懷淑輕笑了笑,沉著回應:“這個世上哪有那么多該與不該,便是不該,那么當年陛下橫刀奪愛也是不該罷。有因才有果,今天的果都是從前的因種下的,您說是與不是?”
我發覺這酒壺淺的很,才倒了沒幾杯就見底,便隨手拿起另一壺繼續自斟自飲。
蕭衍挑了挑唇:“這么說你定是要陰魂不散了?”
“陛下覺得我是陰魂嗎?”懷淑極為灑脫又有些無辜地說道:“我并不覺得自己是陰魂啊,怎得陛下會這樣認為?哦,對了,有那么句話,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陛下是不是做了什么虧心事,所以才看誰都像是陰魂?”
蕭暘和盧漱玉徹底傻了,眼神直愣地看他們你來我往,沒有一個敢摻言的。
蕭衍看著他,近乎咬牙切齒卻還是要強撐著表面的平靜:“朕再說一遍,這是我們自己的事,輪不到外人摻和。”
“外人與內人都只是一時的,今天是外人,說不定明天就不是了。就像好些人,本來自己也是外人,算計著算計著,最后竟也成了內人。”
蕭衍的眼睛里射出近乎陰戾的鋒棱,像是要把懷淑戳個透心涼似得,怒意太熾盛,愈發口不擇言:“為什么不問問這寶物自己,她想不想你來多管閑事?”
“好了!”我將白瓷酒壺狠摔到桌上,磕在瓷碟邊緣,瞬間成碎片四散飛去。我站起來,嗓音略帶嘶啞的喊道:“蕭衍!你到底要干什么?”
蕭衍冷淡森涼地抬眼看我,我指著盧漱玉,問:“你先跟我說明白了,她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想把她怎么著?封妃?貴妃?還是干脆我給她騰地方?”
盧漱玉怔怔地看我,詭異的,她竟哭了,可看那樣子是真正的傷心,到不像是被我嚇的。
蕭衍的眼里像是有一塊寒冰,將所有情緒都封凍在了里面,一韌到底:“是啊,我喜歡她,想納她為妃,還想讓你給她騰地方,你能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