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心吊膽了一路,終于回到了洛陽這塊久違了的土地上,聶如龍和四眼帶著劫后余生的些微感慨快速走出了車站。
兩個人回到了四眼的家,空蕩蕩的大屋里顯得沒有一點生氣。聶如龍找了點藥酒和紗布,將四眼砸得近乎爛掉的雙手仔細清洗了一遍,然后灑了點自己隨身帶著的藥粉,纏上了厚厚的紗布。整個過程中間四眼沒有說過一句話,仿佛木雕泥塑一樣呆坐著。
第二天的上午,中央電視臺新聞頻道播報了上海市富貴巷的失火新聞,大意即為黃金大世界業主經營不慎,建筑裝修安全通道壞死,導致大火發生之后安全通道堵塞造成大面積人員傷亡,具體失火原因尚在調查中云云。無巧不巧,電視攝影的畫面上,四眼和聶如龍又一次看到了那幾個來回晃動的影子。
時間過得很快,春節的熱鬧氣氛已經過去,學校開學了。聶如龍收拾了一下書本,拉著四眼回到了學校的宿舍。高三學年的下半學期,緊張的氣氛驟然明顯,所有的人臉都變得神經兮兮的,好象世界末日即將來臨。在時間被以秒來計算的過程里,成千上萬的試題被涂黑,畫叉,勾紅。教室里大部分時間都靜悄悄的,連空氣都顯得很壓抑。
聶如龍放下手中的筆,輕輕地伸了個懶腰,旁邊的同桌小籠包用一本代數書擋住了臉,此刻好夢正酣,流下的哈喇子浸濕了兩頁紙。聶如龍啞然失笑,忽然想起幾天前在哪看到的一句話:弱智兒童快樂多。小籠包這小子,天生就是個大肚佛,什么事在心里都如風過無痕,要是四眼有他一半心寬就好了。
聶如龍不用轉身就知道,四眼此刻仍舊是那副樣子,自從上海回來之后,四眼就成了一個空殼子,每天雖然照例吃飯睡覺,可是眼神呆滯,除了偶爾和聶如龍的交談,其他大多數的時間只是盯在眼前的空處發呆。眼看著高考臨近了,這樣下去怎么辦呢?
“老大,就是這!”小籠包看了看菜根香的招牌,回頭沖著聶如龍喊道。時間已經到了九九年,**回歸之后,港片里的行話已經真真切切地溶入了大陸那些青少年的生活里。出于對聶如龍的敬佩,四眼和小籠包一致地拿“老大”來稱呼他,雖然有些不習慣,可是聶如龍的秉性也使他沒有拒絕這個稱呼。
第一次模擬摸底考試聶如龍成績不錯,所以包子建議幾個人出來慶祝一下,說白了其實就是小籠包想找個借口出來搓一頓。這一次選的是菜根香川菜店,同來的還有四眼的兄弟,高三(2)班的佟良和高三(6)班的丁偉。
小籠包的家里看起來挺闊,進了飯店包間他連菜譜都沒看就大大咧咧地叫了一大串的菜名。“老大,喝點什么?啤的還是白的?”包子由于是第一次請老大吃飯,不熟悉老大的愛好,所以特意問了一下。
“啊?”聶如龍從小就在寺廟里長大的,酒乃是戒律中很重要的一條,今天突然被問到喝酒,還真有些不適應。可是幾個朋友聚在一起了,喝就喝吧,反正自己也不是正經的和尚。瞄了瞄一直沉默的四眼,聶如龍使了個眼色答道:“隨便吧,你們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看見沒有?”包子一臉的興奮,好象聶如龍的回話給他增添了無限的光彩:“我老大夠豪氣吧?白的啤的你們隨便來吧,從良,丁四兒,今天非把你們灌趴下不可!哼哼!”
外號叫“從良”的佟良眼放奇光,朝聶如龍微一頷首:“行啊哥們兒,看不出來,今天你要是能把我整趴下,以后咱也跟你,一塊叫老大!”聽口音從良好象還是東北人。一邊的丁偉也隨聲附和。
酒菜不大一會兒流水一般上來了,包子舉起酒杯,向著四周揚了一圈,人模狗樣地道:“各位,今天有幸聚集一堂,一呢是增進兄弟間的友誼,二呢就是慶賀老大榮登高三(3)班殺手榜!三呢,預祝兄弟們都能殺上學年殺手榜,高考一舉成名天下知!”隨著包子的最后一句話,旁邊的幾個人也都舉杯,拼酒大戰正式開始。
幾輪過后,包子的頭有點暈暈的了,轉眼一看聶如龍面不紅氣不喘。“老大,你真的是第一次喝酒?”包子漲紅了臉問。
“呵呵,怎么,不信?”聶如龍用筷子夾起一片悶鍋魚送到嘴里,舉起杯子轉向四眼,“來,四眼,不想和我喝一杯?”
四眼沒有做聲,端起杯子輕輕和聶如龍一碰,一仰脖一大杯白酒就灌了下去。聶如龍掃了周圍的人一眼,把盛啤酒的杯子輕輕放下了。“包子,換兩個大碗來!”
“行啊四眼,居然要和老大叫板了!嘿嘿!”包子轉身取來了兩只大碗,一邊說一邊心領神會地倒滿了汝陽杜康。都是半大小子,不管什么酒都是當水灌的,名酒和那些散裝賣的喝起來都一個樣。
“來吧,四眼,今天咱們哥倆兒好好摸摸底,我今天可是第一次喝酒,要是沒醉了說出去可就丟人了,沒醉過那還叫喝過酒?你們說是不是?”聶如龍話音一落,包子和從良、丁四兒就開始跟著起哄叫好。都是一起摸爬滾打玩大的弟兄,察言觀色也知道聶如龍現在想干什么了。
四眼依然面無表情,單手端起一碗酒來,照例和聶如龍輕輕一碰,一仰脖又干了。聶如龍也不含糊,兩個人一碗接一碗,好比金大俠筆下的蕭峰和段譽,喝得又快又急,把周圍三個人眼兒都喝直了!眼看著杜康瓶子一個接一個的變空了,四眼終于漸漸挺不住了,眼神也有點迷離,聶如龍看看差不多了,給包子使了個眼色叫他去結帳。
出了菜根香的大門天色已經黑了,小風微微吹著,外面的天有點涼,四眼搖搖晃晃走到一個貼滿小廣告的電線桿子旁邊,忽然身子一彎,大口大口地吐了起來。包子連忙走過去,前胸后背一頓捶打,折騰了好一會兒,四眼終于緩過勁兒來。
佟良知機地走進店里要了兩杯白水和一疊紙巾出來,四眼接過來涮了涮喉嚨,停了好一會兒,仰天長出一口氣:“謝謝哥兒幾個了!我沒事了,真的,沒事了!”
“沒事了?不用哭一場泄憤嗎?”聶如龍似笑非笑看著四眼。
“老大,”四眼咧嘴一笑,可惜那笑比哭還難看。接著他的表情少見的嚴肅起來,使勁兒地抓著聶如龍的兩個手腕子嘶啞地道:“老大,你得幫我!我他媽的想報仇!我想報仇!”
聶如龍重重地拍了一下四眼的肩膀:“四眼,行,能幫上兄弟的我一定幫,不過有一點,從現在開始,你得聽我的。”
“四眼,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們的事!我們幫到底了,咱們是什么?是兄弟!”佟良幾個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聶如龍看著這幾個熟悉的臉,心里難得地浮上了一絲暖意。聶如龍從小養成了一個習慣,不管是身處何地,總是有一絲危機感,倒不是說像警察或者兵哥哥那種應付突發事件的那種危機感,而是對身邊的事物總是有一點不敢靠近的感覺,怕忽然有一天就失去了它們。比如,爸爸和媽媽的突然死去。
正是因為這樣,所以游離在人群之外的他外表一直給人一種不善言辭接近木訥的感覺,然而這種狀態隨著和四眼、小籠包等人的日漸親近,正在不為他察覺地慢慢改變。而和這些可愛的孩子們之間的難得的友誼,使他比一般人都要格外地懂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