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夢澤,就在于諾所說的洄水縣處。
洄水縣離白家所在的攏縣相距有幾百里遠,雖然兩縣中間沒有隔一個縣,但白家在上,云夢澤在下,這樣兩個地方相隔的距離就顯得更遠了些。
凌晨天未亮便出發,行到洄水縣的時候,已是晌午,浩浩蕩蕩的一行人沒有一人提議要休息或者吃飯,對于向往已久的云夢澤,他們恨不得多生出雙翅膀來,能立馬飛到云夢澤才是最好的。
進了洄水縣后,于唯等人早已做了鏢師的打扮,押解著一個個大箱子,照著于唯沿路留下的標記浩浩蕩蕩的穿過洄水縣。
洄水縣外是一片寬闊的海域,于唯先到,早已備好了船只,一艘大船停靠在碼頭,于唯與夜早已在上面等候多時。
將所有物件都搬上船后,大船便向著夜指的方向開去。
“云夢澤是片湖泊,常年云霧繚繞,云夢澤就隱藏在這片海域中。”夜緩緩的開了口,那語氣顯然不像是一個十歲孩子才有的,看著船駛去的方向,他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風揚起了夜遮在臉上的銀發,于唯突然發現,夜左臉上的銀鱗已經消失得無隱無蹤了,露出的是一張近乎完美的臉龐!
“小夜,你的臉…”于唯看著夜的臉,聲音里盡是訝異。
夜摸了摸左臉道:“回到云夢澤我就是變回原樣。”
于唯這才松了口氣,原來,是因為夜回到了云夢澤!可是,沒想到夜竟然會不顧自己臉上的異樣,為了于諾偷偷跑出來找于諾,這孩子…真是…連于唯也找不到該用什么詞來形容他才好!
整個海域很大,大船在夜的指引下行了兩個多鐘頭才駛進了夜指定的地點,卻早已把開船的人轉暈了頭。
“咕嚕咕嚕…”一聲鳥的低鳴,于唯抬起頭,看到空中那種黑色的大鳥后,臉色變得有些歡快,而夜卻開心的大喊道:“是小黑…是姐姐的小黑…”
黑鷂在空中盤旋一陣后,便飛快的俯沖了下來,一個輕旋,準確無誤的落在了于謙的肩上,伸出腦袋蹭了蹭于謙。
于謙將黑鷂腿上的信管取下后,遞給了于唯,道:“定是諾兒的來信。”
于唯笑著將信箋展開,看了一遍內容后,原來還帶著淺笑的臉瞬間變了,抑制不住輕顫的雙手無力的將信箋落在了地上,于謙也吃了一驚,忙俯身撿起信箋,驚訝的看罷信后,于謙的眼中頓時閃出了淚花,喃喃道:“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
夜看著眼前兩兄弟瞬間變化了的臉,也微微吃了一驚,揀過于謙手中的信箋看了起來,看罷后,一把拽住了于唯的衣角,道:“帶我一起去…”
“到了…看到島嶼了…”一片歡呼聲掩蓋住了于唯兩人的悲傷。
看到陸地后,船很快便靠了岸,于唯和于謙兩人卻沒有要下船的意思。
“小五,小六,你們怎么了?怎么不下船?”于嘯行帶著眾人在歡快的般著東西,卻見于唯兩人一動不動,有些不解的問道。
“大伯…我們要回趟安城,將爹爹接過來。”于唯輕聲道,聲音卻有著說不出的沙啞。
“不是有諾兒在嗎?”于嘯行突然覺得自己的眼皮猛的跳了下。
于唯搖了搖頭,于謙哭腔道:“爹…爹爹…死…死了…”
“什么!”聽到于謙的話,于嘯行只覺得是一道晴天霹靂,他只覺得一陣暈眩。
“諾兒要為爹爹報仇!我們…我們…”于謙已經再也接不下要說的話了,只是一個勁的哽咽著。
“我們一起回去!”于嘯行只覺得自己的嗓子被什么東西哽住了,一把抱住了眼前兩個孩子。
于唯搖了搖頭,道:“大伯,這邊還需要你,你不能去,那邊,有我們就夠了!”
于嘯行不知該說什么,哽在喉間的東西又硬又痛,痛得他連話都說不出來,只得仰起了頭,將懷里的兩個晚輩緊緊的摟住,道:“一定…要回來…好好的回來!”
于唯與于謙無聲點了點頭。
…………
白霖飛幫吳曜昊處理完北鮮的事后,便匆匆往南越趕來,得知于嘯成的死訊后,即使他還未迎娶于諾過門,作為于白兩家的故交,他也必須要來吊唁,更何況,于諾還在安城,更何況,他答應于諾,處理完北鮮的事情后便去找她的!
南越與齊燕相交界的地界,是一座連綿千里的大山,大山名喚千重,意為連綿千里,橫亙千里,千山影重疊。
白霖飛只身一人奔往南越,過了千重山,便是南越的地界了,他心里有著一絲無法掩蓋住的喜悅。
千重山下,一抹黑影卻擋住了白霖飛的去路,白霖飛眉頭緊皺,他遇到了一個他不想見到的人——楚子慕!
楚子慕著了一襲滾了金邊的黑色長袍,如一朵在風中盛放的黑色罌粟,漂亮妖異,卻帶著致命的毒。
“你來做什么?”白霖飛緊盯著楚子慕,冷冷的問道。
“不做什么,就是想帶表哥游歷一下我南越的大好河山。”楚子慕輕描淡寫道。
兩個有著相似面容的男子,一個是一襲精致的白,一個是一襲妖異的黑,楚子慕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他的身上散發著令人驚顫的王者氣息,而白霖飛,那英挺的眉眼間卻有著與之不相符的堅毅。
一個是君臨天下的王者,一個是纖塵不染的謫仙。
“不必了,我只是來吊唁的。”白霖飛緩緩開了口。
“過了千重山,離安城就只有幾十里的路程了,我陪陪表兄有何不可。”楚子慕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
“不必了,我自會過去,還識得路。”白霖飛再次拒絕道。
“來吧,陪我說說話也是好的。”楚子慕不容分說將白霖飛拽上了他的馬車,朝趕車的馬夫打了個眼色后,便回到車內,懶懶的依靠在了車內的軟榻上。
“表兄,你的聘禮可是下了?”楚子慕漫不經心的問道,當日于諾叫白霖飛下聘的事,楚子慕正在大帳外,他更是清楚不過,雖然現在表現得一臉云淡風輕,可當時,倒是被氣得不輕。
白霖飛盯著楚子慕的臉,笑道:“墨羽應該已經為我辦好了。”
“那什么時候成親?我也好給你們送份大禮!”楚子慕垂著眼,又把玩起了掛在腰間的那塊淡藍色的海藍寶,話語里盡顯平淡之色。
白霖飛緊盯著楚子慕的臉,他猜測不出楚子慕到底想做什么,但他知道,楚子慕不會真的送什么大禮,他不會就這樣善擺甘休才對!
白霖飛面色不變,道:“成親之事還要看諾兒如何定。”
“噢…對哦,表兄是什么事都聽諾兒的吧!”楚子慕似笑非笑的問道,看著白霖飛的眼中,語氣里有些嘲諷。
白霖飛笑道:“聽諾兒的也無妨,一切隨她。”頓了頓,又道:“諾兒若選擇了你,我也無妨!愛她,只要她幸福便足夠了!”
白霖飛話中的意味再明顯不過,他在提醒楚子慕,于諾選擇的不是你楚子慕,而是我白霖飛!我白霖飛可以為于諾放棄一切,你楚子慕能做到嗎?
楚子慕扯開嘴角,不在意的笑了笑。
“公子,到了。”趕車的車夫粗獷的聲音響起,頓時打破了兩人僵著的局面。
楚子慕率先下了馬車,白霖飛隨后也跟著下了來。
下了馬車后白霖飛才知道他們在何處,是一處山頂上,山風很大,撩過臉龐,撩起衣袍,將衣袍弄得嘩嘩作響。
“這座山,名喚盈風,因為整座山呈扇形,能自然形成山風,而有了盈風山這個名字。”楚子慕背負著雙手,走到了崖頂,看著山對面層層疊疊的云層和隱逸在云層中的夕陽,緩緩的說道。
白霖飛站在下車后的位置不曾挪過腳步,他異常小心翼翼的防著楚子慕,甚至不敢靠近楚子慕一步。
“怎么,表兄不來看看嗎?”楚子慕回轉過身,看著一臉警惕的白霖飛笑問道。
白霖飛搖了搖頭,道:“欣賞完風景了,慕帝是否該放我回去了?”
“表兄這是什么話,子慕只是想與表兄一起看看落日罷了,想來以后就沒有這個機會了。”楚子慕抬腳往回走,不慎感到腳下一滑,身子后傾,臉上閃過一絲驚訝。
白霖飛遠遠的看著楚子慕的一舉一動,卻在剎那間,來不及多想,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拉住了楚子慕后傾時朝前伸出的手,將楚子慕拖了回來。
“呼…還好趕上了…”白霖飛長長的舒了口氣,忙問道:“慕帝還好吧?”
楚子慕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看著白霖飛因為突然的運動微微漲紅的臉,笑道:“還好。”
“那就好…”站在崖頂,白霖飛感覺自己的腿都有些不自覺的在打顫,這么高的地方,風那么大,要是一個不慎,后果不堪設想啊!
“表兄,你看那像什么?”楚子慕指著另遠處的云問道。
“不知。”白霖飛抬都不曾抬起,轉過身準備回去,卻被楚子慕一把扯住了袖角。
楚子慕的臉上掛著一種近似溫暖的笑顏,在夕陽在映襯下,原本強硬的氣勢也顯得柔和了下來。
“表兄,這里沒有外人在,我們就不能以表兄弟相稱嗎?”楚子慕緊緊的拽著白霖飛的袖角晃了晃,像極了一個在撒嬌的弟弟。
白霖飛心中一動,卻還是道:“慕帝,請自重。”
“諾兒!”楚子慕低呼出了聲,聲音里透著深深的喜悅。
白霖飛一怔,道:“諾兒不會來的,慕帝別騙我了。”
“可諾兒真的來了!”楚子慕拽緊了白霖飛的袖角,道,“是我叫她來的!”
白霖飛怔了怔,突然生出一種很好的感覺來,急忙道:“你叫諾兒來做什么?”
“不做什么啊,就是想讓她…”楚子慕的嘴角揚起了一抹殘忍的笑意,突然松開了拽著白霖飛袖角的手,白霖飛吃不準力,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便見楚子慕伸手在他胸前加重力道推了一把,道:“我想讓她看著你是怎么死的!”
白霖飛只覺得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后傾去,風從他耳邊呼嘯過,帶來了楚子慕冷冷的語調,還帶來了另一個撕心裂肺的聲音:“霖飛…”
白霖飛艱難的轉過頭,他看見于諾一臉的驚恐,那張憔悴的臉上,是深陷下去的眼窩,他想伸手撫上那雙清亮的眼眸,可是,他的手觸及不到于諾的臉,只能遠遠的望著。
白霖飛只覺得自己的身子失重般往下跌去,找不著支撐的點,就這樣蒼白無力的跌了下去。
于諾那張傷心絕望的臉在他回眸的剎那間定格了在他的腦海里,一抹淚痕從他眼角滑落,被呼嘯而來的風打散在空氣中,絕望的閉上了眼,那一句“對不起…”在呼嘯過的山風里被絞碎,隨風散落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