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公演當日, 靈河之岸,天還沒亮,趁著境內還沒來什么人, 幾道身影出便了重重門墻, 將數個形狀碩大的包裹搬到一輛停在門口的翠幄清油車上。
林黛玉未施粉黛, 身上還是套著那件玄色的訓練袍, 袖口挽起, 露出一截白如霜雪的皓腕。她把身上背著的那把中阮平穩放好,然后一手提燈,一手拉住紫鵑伸過來的胳膊, 微一用力,便登上了車。
車輪滾滾, 載著一行七人向公演殿堂駛去。
車上, 茜雪伸了個懶腰, 靠在鴛鴦身上,將那迷蒙雙眼揉了一揉, “鴛鴦姐姐,我有點餓。”
鴛鴦忙從身邊的朱漆小食盒里取了定勝糕和奶房玉蕊羹來,分給眾人,黛玉看著手中的精致的糕點,想起前一組時與寶蟾香菱一組時的日常點滴, 不禁莞爾一笑。
只是昔日隊友已為對手, 今日又要同場競技, 她心下慨嘆, 小口小口的, 將定勝糕吃了下去。
公演殿堂比日常作為訓練場所的放春山水簾洞更近,不多時, 黛玉一行七人已經到了公演堂門口。
此時堂中一人也無,過了游廊,化妝廂房和服裝房靜悄悄黑洞洞一片,顯而易見,作為工作人員的仙子和仙君還未來得及入場。黛玉與其余六人相互看了看,又點了點頭,臉上顯現出滿意的神色,她們特意趕了個大早,就是要提前在無人的時候進來,為此番公演的大招做一番準備。
而她們的秘密招數就是——角色扮演。
那日小考過后,她們細細分解起《加州旅館》,其內在氣質與古典國風的江湖氣息不謀而合,加上民族樂器的改編和使用,黛玉心里便盤算著玩個新鮮花樣來。
心中所思甫一出口,便獲得了全組人的一致通過,尤其是在看過小考乙組的倫巴舞后,七人更是堅定了角色扮演戲劇化歌曲的必要。
在黛玉看來,一個成功的表演,首先應當是有趣的,舞蹈雖然好看,但與歌曲內在氣韻脫節,而乙組這種以固定程式的舞蹈貫穿全曲的舞臺,顯然是沒有炸翻全場、另人刮目相看的能力。
既已商定,【加州旅館】甲組便根據演奏的樂器,分配了所要扮演的角色。
眾人又兵分幾路,有遣小仙子去人間采買服飾的,有在后浪C站上學著化妝發型的,有跟著幾部影視劇學江湖風情規劃演出道具的。黛玉忙得好幾日未曾上網沖浪,連薔薇硝被替去一事都被拋諸腦后。
化妝廂房里,紫鵑、妙玉和黛玉在一邊調整樂器音準,邢岫煙將待會兒上場要穿的衣服掛起,拿裝了滾水的黃銅壺熨燙平整,鴛鴦、茜雪和尤二姐將化妝品擺了一桌子。
驟雨初歇,窗紗映出晝色,待所有選手陸續來到化妝廂房時,【加州旅館】甲組七人均已換好了衣服。
黛玉向來不愛施粉黛,素日里也只是淡淡描一層眉,揉一點胭脂,但尤二姐卻是玩弄胭脂水粉的一把好手。
參加選秀節目前,尤二姐便常用仙界的花兒朵兒淘胭脂,后來又從網上同人間的美妝博主學了好些化妝技巧,這會子手頭有了好些現代社會化妝品,猶如魚兒游進深海,好一片廣闊天地供她作為。
后場眾人正為登臺演出忙得腳不沾地,前面舞臺也漸漸熱鬧起來。
隨著【乘風破浪的十二釵】熱播,太虛幻境已經成為了當今仙界里最熱鬧的一片境地。
王夫人第二次來到太虛幻境,她心里是酸澀的,人人都為十二釵的表演叫好,她雖然也想上臺試演一番,卻無人樂意睜眼去瞧。
警幻仙子倒是禮貌客氣,座位還同上一次一樣,在舞臺下方視野最好的一排,前面坐著的是又一次撿了入場券登入仙界的劉姥姥,此刻正佝僂著背,一臉茫然地盯著舞臺邊的大幅玫瑰露畫卷廣告,淺黃油紙上,水墨描就的黛玉正站在玫瑰花叢中兀自沉醉。
王夫人暗自想著,劉姥姥明明已在人間掛了號投了胎,怎么竟也得了入仙界看公演的機會。想來是警幻仙子的安排,她倒也是怪會打點上下的,只是這人間的母大蟲,哪能欣賞出什么味兒來。
想到此處,王夫人發出一聲輕蔑的冷哼。
演出將始,遠處后臺走廊,一群女子黑壓壓地,魚貫走入選手席,王夫人瞇著眼,仿佛看見了一個熟悉的纖細身影,而那張她見了無數回的美人臉蛋卻瞧不仔細,
公演殿堂之上,寶玉出來做了開場,又念了警幻仙子托曹公雪芹親手書寫的七絕:“春因葳蕤擁繡衾,恍隨仙子別紅塵。問誰幻入雜胥境,千古風流紅塵人。乘風破浪,游戲人間,歡迎各位來到【乘風破浪的十二釵】第二次公演現場?!?
隨后煙花綻爆,漫天花火照在澄澈星空上,這一回,連那張臉都映得亮如新月。是她,是林黛玉,曾讓她煩得牙癢癢的女子,戴了張半面紗,只留一雙清俊絕倫的眉眼露在外面。
王夫人咬了咬牙,承認了這個事實,隨著比賽進程的推進,她每一次在舞臺下見到的黛玉,都比前一次更有轉盼含情的動人風流態度。
舞臺上,北靜星君站在三個評委身后,見煙花綻爆方抬起頭,一襲華美的白袍,銀線修成的秋菊圖樣,襯得身形消瘦,肩頭薄如紙尖。
只聽見坐在王夫人身后的邢夫人嘆了一句:“北靜星君好像瘦了,瘦了也好帥啊!”
頭上煙花向四面靜靜散去,忽而場上燈光齊暗,第一組【眉飛色舞】對決即將開始。
一束光打在薛寶釵頭頂,寶釵一組的復古迪斯科之后,是薛寶琴組的性感爵士舞,臺下王夫人頗為滿意,從前她就最喜歡這兩個丫頭,穩重、老實、妥帖、可人,選的曲子也是這么端端正正的,該俏皮處也是這么的毫無侵略性,只是金釧兒沒得叫人生厭,她把手中的票投給了寶釵。
再就是【嚴厲的愛】兩個五人組的對決。王夫人本就不喜歡這首歌,更欣賞不來兩組選手安排的迪士尼小劇場和清代宮斗戲碼,但是有自己的內侄女鳳姐兒登場,又唱得波濤洶涌、韻味十足,便也跟著臺下觀眾喝了遍彩。
場上忽得燈光暗下,寶玉報了幕,終于到了最后兩組,分別由林黛玉和小紅領隊,表演【加州旅館】。
舞臺后的水幕上,投出一片沙漠孤影,長河流沙,黃塵漫天中,一輪渾圓的金色落日,舞臺上飄過一道孤煙,一間黑石和蒼木搭成客棧,從臺下緩緩升起,王夫人定睛,只見木匾被煙熏得黝黑,依稀能看見上面書著四個蒼勁的大字——加州客棧。
客棧門前高高的石獅雕像上,一個風情美貌的女子獨坐其上,燭光打在她身上,她對著臺下拋了個性感嬌憨的媚眼,手中嗩吶已抬到嘴邊。
尤二姐今夜的角色是美貌風情的加州客棧老板娘,自信是她的底色,迷人是她的表象,熱情是她的飽滿紅唇,張揚是她的眼角眉梢。
只見她閉了閉眼,嗩吶聲一出,便是半個西北邊陲的肅殺戈壁。
臺下觀眾看得呆住了,連王夫人和劉姥姥都伸長脖子、挺直了背脊,偌大公演殿堂上,仿佛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
嗩吶驚世之聲過后,扮作灑脫鏢師的紫鵑和溫婉鏢局小姐的茜雪已經打開了客棧大門,二人坐于門檻上,一個不羈,一個可人,仿佛一對于客棧中同宿雙飛的璧人,手中的擊鼓之聲卻不含糊。
“咚咚恰,咚咚恰,咚咚恰,咚咚恰”
場上燭光如白晝般大盛,竟有一種進入這個時空,便與之前明晃喧鬧的真實舞臺遮斷隱蔽之感,臺下觀眾目不暇給,只覺得臺上的客棧江湖仿佛真實存在,卻又如夢幻泡影。
妙玉坐于客棧二樓左側的露臺上,長手向背后一伸,藏于玄色勁裝后的不是長劍,而是把吉他,微微一撥弦,便是一個面冷心熱的少年俠客捉妖師。
而客棧二樓右面的樓梯窄長,從院角直通屋頂,燭光將黛玉的面容照成冷色,她正抱著中阮斜斜倚在闌干上,面紗隨風而飄,單手一揮,狀如弦月,今夜她是無情而冷艷的蒙面女殺手。
鴛鴦坐在黛玉腳邊,輕薄一笑,懷中琵琶似有鬼魅殺氣,十指紛飛間似乎有汨汨鮮血流淌。
在那客棧屋頂上,邢岫煙唇角一勾,身軀如蛇鱗般流動,她是擅長用歌喉蠱惑人心的女鬼,這一夜她的唱腔慵懶而妖媚,一把渾厚醇美的嗓子,陡一開口,叫人汗毛聳立。
“行駛在昏黑的絲綢之路上,涼風吹起我的頭發。
濃烈的女兒紅味道,彌散在空氣中。
抬頭遙望遠方,我看到燭光閃爍?!?
“我的頭越來越沉,視線也變得模糊,
我不得不停下來,尋找過夜之處?!?
臺下香菱暗暗皺眉,同小紅道:“她們倒是玩得盡興,看來小考后做了不少準備,連歌詞也改了?!?
小紅急得手心冒汗:“咱們大意了,這一次怕是比不過了?!?
“歡迎來到加州客棧,環境清幽,客房眾多,
歡迎來到加州客棧,美酒佳釀,良人相伴,
歡迎來到加州客棧,任何時候,你都能在這打尖落腳?!?
黑色面紗之上,黛玉一對妙目在燭光下閃爍,流轉間仿佛殺機暗藏,歌至中段,琵琶聲宛如十面埋伏楚歌四起,一剎那黛玉身影飛起,手中中阮化為殺人武器,眨眼之間,蒙面女殺手已來到屋頂上,與籠在朦朧月光中的邢岫煙一招一式比斗起來。
燕聲笑語,暗劍戳進琵琶骨,臺上仿佛真成了豪爽江湖、武俠世界,臺下鼓起掌來,連評委席上的掌聲都如潮水般涌起,四大評委和飛行導師無一不對這個舞臺的精巧構思而深感驚艷。
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