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沉默了一會,封閉門的那邊突然傳來腳步聲,杜僉連忙站起身,手術通道被打開,醫生疲倦無奈地看著兩人,“病人太過激動,在手術前已經腦溢血,加上她肺和肝臟的病癥……”
醫生看著患者生前大力拉著的年輕人,下了最后的宣判,“手術不成功,病人已經被送去負一樓,你們可以去做最后的告別。”
直到醫生已經離開,杜僉還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厲明玨,他剛才為什么不說對不起,我們自己盡力了?”
“如果他那樣說,我會以為我在看電視劇……”杜僉雙手撐著已經合上的封閉門,緩緩地,緩緩地露出了一個笑。
厲明玨看著杜僉的半弓的后背。不知道該怎么安慰杜僉,他自己并未經歷過親人離開的痛楚。
千里迢迢而來,這才剛剛轉院,換來的是殘忍的結局。
“杜僉啊,你真的是我的小杜僉,阿婆好想你,阿婆等了你好久!”
剛才的話還聲聲入耳。
阿婆,你等我干什么?等你的小杜僉干什么?等我為你送終?
阿婆,杜僉對不起你,杜僉不知道見你的第一面竟是最后一面。
阿婆的喪事是厲明玨讓祁年安排的,本來是想在N市風光大葬,但是杜僉卻提出要帶阿婆回煤山,最后將阿婆的骨灰葬在了她住了一輩子的小屋后面。
一捧隆起的小土丘。
杜僉手臂上綁著黑布,將縫著銀杏樹的布包放在了骨灰盒邊。
“阿婆,讓杜僉送你走吧。”杜僉說著從村民手中奪過鏟子,往坑里一下接一下地填土。
“僉少……”祁年站在邊上想去阻攔被厲明玨攔了下來。
“別過去,但愿他這樣心里會好受。”厲明玨站在不遠處,看著艱難動作的杜僉。
杜僉養尊處優好幾年,別說要把這墳填完,就是要在挖土的同時站穩也是難事。
厲明玨見他好幾次差點跌倒,硬是狠下心腸沒去阻止他,只是讓周圍的村民一起動手。
忙活了大半天,杜僉才答應到屋子里歇口氣。
厲明玨打量著這簡單的四面墻壁,除了一個小電視和一組舊得看不出顏色沙發,剩下的就是一個木頭圓桌。
“這次的事,確實有些出乎意料,畢竟阿婆的年紀也大了,所以你不必耿耿于懷。”厲明玨勉為其難扯了把木椅坐下,目光停在杜僉身上,“我讓祁年買了后天的機票,你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杜僉從電視下面的柜子里翻出一大堆便宜玩具和皺皮的圖畫書,眼淚一下子又漫上眼眶。
“我不是你,我沒那么多空……”
“那你先回去。”杜僉把眼前的圖畫書一本本展平,感覺著身后不善的氣息,猶豫了會還是說道,“我想陪陪阿婆,想在這呆幾天。”
時光荏苒,再踏上這片土地,看著眼前熟悉的一磚一瓦,想起A市的一切優渥,杜僉的內心產生了強烈的沖擊。
他忘本忘了五年,遺棄了那個垂死都還撐著一口氣要見他一面的阿婆。而當阿婆躺在病床上呼喚自己,想自己的時候,自己在干什么?安安穩穩地接受著“僉少”的尊稱,心安理得地接受著一件堪比阿婆一年生活費的大牌服飾,甚至恬不知恥地和同是男人的厲明玨在床上荒唐!
“杜僉!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我的立場你也要理解。我現在想你和我回N市酒店!”厲明玨話說到最后語氣已經變得認真。
煤山是杜僉的根,卻是他憤恨無比的地方,這處貧瘠的土地給了杜僉生命,卻毀過他的生活。
要不是該死的販子,要不是自私的杜三娘,他壓根就不會允許杜僉這種出身的人在他生命中出現。他更不想他辛苦培養了幾年的小孩又和這片土地粘連。
“杜僉,別忘了我當初給你的選擇,你選擇了我,就意味著和你的過去道別,其中,尤其包括這兒!”厲明玨手撐在桌子上,怒視著絲毫不為所動的杜僉,祁年聽到動靜敲門進來勸道,“玨少,僉少不懂事,你別和他置氣。”
“杜僉,我不想和你多說,今晚和明晚,你可以留在這,后天我在機場等你。”厲明玨說著,上前碰杜僉的后腦勺,“乖,聽話。”
杜僉心情煩悶,偏頭躲開厲明玨的手,“你就不能讓我一個人呆會!”
厲明玨聞言收回了手,一言不吭就走了,臨走囑咐祈年和他一道回A市。
“留僉少一個人在這,恐怕不妥吧?”上車前,祈年有些不放心地說道,他算是碰上難伺候的主了,一個傲氣沖天,一個倔得能撐死人的牛脾氣,真是難啊!
“他不是想一個人呆會嗎?我這次讓他呆個夠!”
為了一個杜僉丟下A市和家里的一攤子事追到煤山,結果憋著一肚子怒氣,這種事擱誰身上也不會痛快。
厲明玨換乘當天的航班直飛A市,杜僉挨著地兒地收拾阿婆的遺物。
阿婆孤苦的一輩子,整個家當除了一些鍋碗瓢盆和維持生計的家伙,也沒有什么其他的東西,偏偏杜僉收拾了一下午。
將衣物和一些廢紙放在床上,杜僉抱著他初到阿婆家穿過的舊衣服流淚,睹物思人,或許就是如此,那些曾經能夠遮擋自己上班身的衣服,現在只伸得進兩只手臂,曾經讓自己歡呼雀躍很久的顏色樣式,現在的欣賞觀看來也變得土氣。
“阿婆,這么舊的衣服你為什么還要留著......我好難過,你的小杜僉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啊!”被緊貼在胸口的衣服因為主人激殤的情緒壓得變了形。
眼淚流干一輪,杜僉哽咽著把那些衣服一件一件地攤開折疊好,一張泛黃的紙就這樣大咧咧地從其中掉了出來。
杜僉連忙彎身下去揀,模糊的視線對上正面向上的紙張時,杜僉愣住了。
“小僉,媽媽愛你,愛到恨不得把心挖出來給你看,可是媽媽能給你什么呢?你爸爸死了,哪怕媽媽給你媽媽的所有,也不能讓你幸福了,媽媽再不能給你完整的家,更沒有能力讓你活得好好的。小僉,媽媽為了你什么都能做得出來,媽媽和爸爸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我想讓你看看,尤其是你的爸爸已經不在了之后。”
“媽媽上半月遇到個被他們拐進來的孩子,直覺告訴媽媽,他是個貴人。媽媽這輩子沒做過不好的事,這一次為了我的兒子,媽媽決定了,媽媽要幫他,不計代價地幫他出去,讓他帶上我心愛的小僉。”
短短200來字,讓剛經歷失去親人之痛的杜僉又狠狠地痛了一把,這是媽媽當初留下來的“信”,也是媽媽對他的最后一份祝福。
以往的煤山,煤老板為了多得免費勞動力,時不時出錢從人販子手中低價買來青少年做工,加上煤山本就偏僻又和周邊的村子暗成一體,所以被拐進來的人是不可能逃得出去的,除非有人引開看守煤山勞作的人。
杜僉坐在床上捏著薄薄的字條發抖,媽媽的死竟然是她自主的安排,殺死媽媽的人難道就是煤山煤礦那些囂張的看門狗。
那么,如果這紙上寫的內容是真的,那么媽媽拼死救出去的那個少年又是誰?
貴人?杜僉冷靜下來梳理著,這張紙條應該是媽媽寫好偷偷放自己衣物里的,阿婆肯定也是看到過。
厲明玨的面孔在分秒之間突然闖進杜僉木訥的思緒,一切都順理成章了。
為什么本是陌生人的他會無緣無故照顧自己,為什么阿婆當初會毫不拒絕地讓祈年帶自己走,為什么厲明玨會說他欠自己的!
是厲明玨間接害死了自己的親生母親!?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