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的話,讓我大吃一驚。
你怎么爭?。?
老道看著我,一臉堅定:只有我來做,也只有我能做到。
你是想……我猛然想到他之前提到的那個方法,頓時腦子轟隆一聲:不行!你不能……
我的事,無需你來管。老道冷聲說,然后看向兩名九丘門人:什么時候開始。
隨時可以。
我不同意!我大聲說。
老道轉過身來看我,他沒什么表情,只是盯著看。在他的注視中,我的頭緩緩低下來。我知道,自己無法阻止他,更沒有一個理由可以阻止他。
你們兩個怎么了?你要做什么?幡然在我和老道身上來回掃視,疑惑地問。
我低著頭,聲音有些沉悶:他要身化五典,把整個世界撐起來。
這,這怎么可能做到……幡然張大了嘴。
如果是以前,或許老道真的做不到。但如今,他身具仙的根基,從本質上來說,與虛空中所存在的五行能量并無區別。在這一點上,我們可以說,黑山老妖與仙是相同的。只是黑山老妖先具有能量體質,然后才誕生了意志。而仙有了意志之后,才將身體轉化為能量。
天下大道,最終走向的是同一條路,因為這條路,是天留下的。
也正因為如此,老道具備吸收能量無限轉化的可能。在這無數的能量支持下,他把五典世界擴散到整個現實當中,并非天方夜譚。
可還是那句話,當意志分散到整個世界時,留下的只有本能。那時候的老道,就相當于死去了。
如果你非要這么做的話,把仙果吃掉吧,或許能……
沒有用了。老道看著我,緩緩搖頭:你忘記,我的命從何而來了嗎?你忘記,地府輪回中曾有我的一個位置嗎。不能成仙,就是仙果也無法挽救了。
老道的話讓人絕望,如果連仙果都無法為他續命,那天下還有什么寶物能做到呢。
成仙?
成仙只會讓他死的更快。
你們去準備吧,給我一周時間,一周后開始。老道士說。
九丘兩名門人同時應了一聲,然后沖老道拱拱手,轉身下山離去。
記住……老道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們活著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對得住自己。我要讓你們活下去。
那一刻,我的心顫抖起來,連帶著身體都顫抖起來。
一周并不漫長,可以說很短暫。
這一周里,老道沒有走動,他一直盤坐在山頂平臺,閉目調息。
這是為了將精氣神提升到最巔峰的狀態,為了能與世界更好的契合,也是在推斷道法施展的整個過程。他不能犯下任何差錯,因為一點點小差錯的結果,就是身死道消,并讓這個世界失去最后的希望。
而在這一周里,發生了很多事。
天地的重合,在這一周變得更快,它似乎察覺到了一絲不妥,所以拼命的加快了速度。原本離我們有幾千米的天,在第四天的時候,已經降到不足兩千米。
整個大地,已經沒有千米高峰。所以超過這個數字的山岳,全部崩塌了。
每一日,都有塵埃在彌漫,每一日,都有人心在惶恐。
許多修行人無法承受這巨大的壓迫力身亡,許多普通人無法承受這滅世的壓抑而自殺,最后的混亂,在這一刻揭曉。只是混亂中奪走的不是他人生命,而是自己的。
我曾以道法查看過沅陵縣,那些三苗各蠻的首領,如今都帶著弟子聚集在那。沒有人慌張,年輕人只瞪著迷茫而惶恐的眼睛,望著天不斷垂落。
老人們,眼中同樣有著迷茫,而他們的臉上,更有無比的沉重之色。他們望向年輕子弟的目光,帶著不舍與惋惜,因為那是延續生命的火種,也是將剖尤大神的巫法傳遞下去的水源。
院子中,沅陵老人坐在一個小馬扎上,他手里拿著一個大碗,旁邊楊宗胥抱著酒壇靜立。老人就這樣安靜地喝著酒,喝完了就把碗伸出去,讓楊宗胥添滿。
他喝了很久,喝到整個人都像燒紅的蝦子。
師父,你說,我們是不是到頭了?他轉過頭,看著躺椅上的老人。
老人依然臥在那,他沒有回話。旁邊的楊宗胥忽然大顆大顆的眼淚就落了下來,他抱著酒壇,哭的像個孩子。
沅陵老人沒有訓斥他,只是把小馬扎向躺椅移的更近一點。然后他端著酒碗,醉醺醺,樂呵呵地問:師父,你老說剖尤大神保佑我們,可是你也看到了,剖尤大神走了,他不能再保佑我們了。可是……呵……
老人笑了起來,他笑著笑著,就哭了。
撕心裂肺,歇斯底里的哭了。
可是……可是您怎么也就跟他一起走了呢!您怎么就沒跟我說一聲呢!您怎么連句話都不給我留!他哭著哭著,忽然把手里的酒碗往地上一摔,騰地站起來破口大罵:老子他媽的是你徒弟!老子是你一手帶到現在的!老子!老子,老子……
老子想你啊師父……他噗通跪在躺椅旁,把臉埋在了手里,眼淚順著他的手掌流淌,滴落在地上。
只有那時候,他才真正像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
哭聲,在院子里徘徊著。
悲涼的氣氛,讓遠方的我都忍不住想落淚。
我有些震驚,躺椅上的老人逝去了?
這,這……太突然了。
有一句老話叫,哀莫大于心死。
當眼睜睜看著信仰崩塌消散的時候,還有多少人能頑強的活下去。他是一個百歲老人,而不是年輕小伙子。
當剖尤大神升天時,當一輩子的信仰在那一刻破滅時,他沒有掙扎,沒有憤怒。
我仍記得,他當時只是對幾個徒子徒孫擺擺手,嘆息一聲:回去吧。
師父啊……沅陵老人的哭聲,從院子里傳到了外面。
三苗各蠻的人,在老一輩的帶領下,全部站起來,然后沖著院子跪了下去。他們把頭深深的磕在地上,渾身都在禁不住的顫抖,那是同樣的悲哀。
我一直不明白,為何湘西的這些奇人,對那位老人如此看重。
有些事情,只有了解的真相,才會明白。
我收回了道法,并沒有去吊唁。因為我相信,沅陵老人不會希望我這樣做。他的剛強,就像一個孩子。把這個孩子寵溺到大的,正是躺椅上的那位老人。
所以,我不應該去打擾他。
第五天的時候,天降的更低了,已經不足一千五百米。這種距離,哪怕是我,也感覺無比難受。五行山都在不斷晃動,仿佛已經無法承受這種壓力。
天地間的壓迫,在這一刻達到了最大程度。
再往下,再無人能承受。當天與地的距離小于一定地步時,世上的一切都會爆開,那時,能量會被極度壓縮。當連能量都無法承受壓力而產生爆炸的時候,混沌就到來了。
這是一種與科學中宇宙大爆炸起源相似的理論,或許,的確是這樣。
我知道,我們等不下去了。
老道還需要時間去調整自己的狀態,沒有巔峰,身化世界失敗的可能性很大。
我們還需要時間……
時間……是最寶貴的東西。
山頂平臺上,一團煙氣忽然憑空冒出,隨后,石爺爺的身影在煙霧繚繞中出現。
石爺爺!您怎么來了?我連忙迎上去。
來看看你。他笑呵呵地看著我,問:怎么樣,還好吧。
嗯……我正要回答,可抬頭望天,又忍不住嘆氣:也不能算好了。
呵呵,能活著,就是好事。石爺爺笑了笑,然后說:你母親來找過我,她說你成功了,她失敗了。但最終誰是贏家,只有天才知道。
她回去了?我愕然地問。
沒有。石爺爺搖搖頭:她只是來看看我,或許是因為失敗后的一點頹然吧。你知道,失落的人最希望看到親近的人,那會給他們一些安慰。
我默然的點頭,最親近的人么……對她來說,這個人不是我。
她還說,如果你成功了,她會更努力的活下去。石爺爺說:不是為了別的,只是為了看到你的絕望。她要看著你懊悔,要看著你明白什么才是對,什么才是錯。
您覺得,我錯了嗎……我看著他。
不知道。石爺爺搖頭:對與錯的區別,因人而異,因為我們不是天,無法站在那么中立的立場上說話。
您說的話,與老道真有點像。我說。
石爺爺笑了笑,他看了眼盤坐在旁邊的老道,然后問:他這是在做什么?
調整狀態,準備身化五典,把世界撐起來爭取時間。我回答說。
哦?石爺爺有些訝異的多看老道兩眼,然后轉回頭:看來,你們已經有了計劃。
我嗯了一聲,然后嘆氣說:就是時間太少了,這天,恐怕不會給我們把計劃完整進行下去的機會。
時間?你們需要多少?石爺爺問。
我看了眼老道:起碼也得兩天吧。
呵呵,我來……
嗯。呃?我立刻反應過來:您?
兩天的時間,我來爭取。石爺爺笑著說。
您怎么?這不可能……沒有人能擋得住兩天。
是啊,沒有人……石爺爺的目光,越過我的肩膀,看向了更遠處:所以,天不應該只由人來阻擋。
轟隆隆的巨響,突然在天地間傳遞。
整個大地都在抖動,無數的山峰顫抖著,像在恐懼著什么。紛亂的塵埃,將天都遮蔽了。
我大吃一驚,不明白這震動從何而來,卻聽一旁的石爺爺呢喃說:我聽到了呼喚,到了回家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