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德正的母親從h市鄉下匆忙趕了過來。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兒子殺了人,逃逸這么多年都沒被抓住,她一直活得提心吊膽,經常去警方那里鬧,生怕丟了自己的小命。這次聽到這個消息,那是千恩萬謝地向門口來接她的人作揖。
“上天保佑,上天保佑……”她不停地默念著,這些年來的膽寒心驚消弭得干干凈凈。
喬崎坐在椅子上,一瞬不瞬地盯著面前這位體型臃腫的農村婦女:她的眼泡有些許浮腫,眼白很少,鼻子塌下去,嘴唇也是不健康的紫;許是出身農村,這位六七十歲的老人看起來有些“拘謹”,不停地向給她遞茶水的刑警道謝。
原來這位來自瑞祥村的務農老太名叫張淑芬,今年未滿六十,家里喂著幾頭豬和幾只羊,在對面的坡上有兩塊地,種著花生和玉米……
“張老太,這不是查戶口,不用介紹這么詳細的?!编嵑氵h打斷她毫無間斷的自我介紹,心想這老太怎么這么愛念叨,長相也沒有這個年齡段老人的討喜。
張淑芬“嘿嘿”地笑了兩聲,一口黃牙畢露無遺:“對不起……對不起,一激動就多說了兩句?!?
鄭恒遠禮貌地表示沒關系。
喬崎瞇眼,盯著她的各種肢體動作以及神情,發現這是位極其吝嗇和兇悍以及頗為愛財和勢利的老太,當然還有不少怪癖,目前一個人住,家庭貧窮。
張淑芬動作小心地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眼珠轉了轉,道:“警官,我可不可以去看看他?”
“他”當然指的是陳德正,她鋃鐺入獄的兒子;喬崎盯著這老太看了一會兒,點頭表示同意。這是個好契機。
去拘留地點的一路上,鄭恒遠跟在喬崎背后悄聲問:“你干嘛還要大費周章接待她?”
喬崎:“這是個觀察犯罪起點的好機會。以前我沒這么做過嗎?往往罪犯的家庭,能映射出一些實際的東西,那可比一些虛空的推理來得實在?!?
鄭恒遠表示理解地點頭:“還是你厲害點?!?
喬崎不語,只是用眼風掃了下前面的矮小背影;這會兒外面天氣正好,暖和宜人,她的心情也有點好轉。只是沒想到路過轉角處時,一個清俊的身影突然從那邊走了出來。
冤家路窄。
席川一身黑色正裝,表情嚴肅,手上還拿著一份類似文件的東西。
鄭恒遠詫異,那晚雖然沒參加抓捕行動,但后來聽同事說,也知曉一二;這不,偶遇見了,他倒是有點奇怪:這席法醫,怎么說追就追了?兩人之前也沒交集。難不成他對喬崎是一見鐘情?
喬崎看向席川,兩人視線交接了幾秒。這幾天,他都沒有出現在她的視線范圍內,她清閑不少,也沒什么特別的失落感。只是這么突然一相見,反而有些不自在。她不好形容那種感覺,只是覺得行為有些不受控制。
席川掃了一眼走在兩人旁邊的陳淑芬,然后朝兩人微微點頭示意,表示打了個招呼,連腳步都沒停留,就匆匆離開。鄭恒遠頗感奇怪,回頭一看,席川的背影挺直而正常,沒什么問題?。侩y道兩人鬧矛盾了?鬧得連見面招呼都不打?
他一向不八卦,不過還是秉著關心的心情問了句:“你倆,鬧吹了?”
跟冤家似的。不過他轉念一想,肯定是喬崎把人家給傷了。
“他手上拿著一份血液分析報告,應該是有急事?!眴唐闆]正面回答。
鄭恒遠邊走邊說:“席川從來不親自送這種東西來的,他不是來看你的,我還就不信了?!毙觾海讶思矣^察得還挺仔細,連他手上拿的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
喬崎微愣,卻沒做出過大的反應:“這件事以后再說?!?
鄭恒遠還想問什么,可見她臉色不太好,也就收斂起來。
陳德正臉上的淤青還是沒消,他坐在光線明亮的室內,整個人看起來更加消瘦。
案子還有不少細節沒處理,交送法院之前,喬崎很想看看,這些兇殺的背后會有怎樣的道德扭曲。
張淑芬見到幾年沒見過的兒子,倒是沒多大反應,只是不停地向喬崎道謝:“感謝警官,感謝你們……”
“自己兒子被抓了,怎么會是這個反應?”站得比較遠的一個高瘦男人問鄭恒遠。
鄭恒遠摸摸鼻子:“聽喬大說,她也不是個好角色?!?
“……”
陳德正一臉冷淡,只是拳頭緊握,額上的青筋畢現,幾乎要忍耐到極限。
張淑芬過了很久才開口,一說話就扯到錢上面去:“喪盡天良的東西,你把你妹妹的存折藏到哪里去了?她是你表妹啊,你殺別人就算了,連她也不放過……”
說著說著,她就哭嚎起來。
“去你媽的!要不是被人半路截了,下次死的就是你?!标惖抡谝淮伪憩F出異常激動的情緒,旁邊兩個刑警立刻將其按住?!皠邮裁磩樱堪卜贮c!”
這老太哭天搶地、如喪考妣,不停地說:“沒良心的啊……老娘生你養你,就是這個下場?你良心被狗吃了……”
“這是在警局,請您安靜點,不要大聲喧嘩?!眴唐樘嵝?。
那老太看喬崎可能也是個狠角色,且她身上的氣場太強,自己不自覺地就安靜下來。
“繼續說?!眴唐榭粗郎啙岬睦涎?,厲聲道。
……
“得出什么結果了嗎?”鄭恒遠見喬崎站在百葉窗前,形如雕塑,走過去問。
“他在青少年時期,被自己的母親性*侵過。陳淑芬是寡婦,心理變態扭曲,經常打罵自己的兒子,在人成長階段最重要的時候,給了陳德正無法磨滅的災難性回憶。體現在他和自己的表妹同居,執著于殺害中年婦女的行為上?!眴唐榭粗饷骊幭聛淼奶焐砬槠届o地敘述。
鄭恒遠還是吃了一驚:“遇上這么個媽,也算是他的不幸了?!?
喬崎不打算再多說,在見到樓下那輛蘭博基尼使出大門后,轉身離開辦公室。
“我去整理一下案子的細節,明天開會要用?!?
鄭恒遠無奈地搖搖頭。
下班后,喬崎提著菜回到自己的宿舍。明天是休息日,也該回家去看看了;她還計劃著等到節假日,如果不出意外,必須回老家一趟。爺爺奶奶在那邊住著,她好幾個月沒回去,這次去住兩天,陪陪兩位老人,順便調節一些心情。
望著清冷的屋子,喬崎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起身準備洗菜。
很簡單的土豆和豆角,一點降價的排骨。食堂的飯菜她一向不肯吃,自己做得也不難吃,所以在這邊開火。
洗菜到一半,突然有人敲門。
喬崎關掉水龍頭,擦擦手,整理了一下頭發,出去開門。
這會兒天色已經有些黑了,男人高大的身軀突然暴露在燈光下,格外耀眼;外面已經開始下著陰雨,喬崎從他沾了些晶瑩水珠的發絲上也可以看出,這男人又沒帶傘。
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抿唇說:“進來吧。”
席川脫下外套走進屋內,見她穿著圍裙,臉上突然浮現出一股暖人的笑意。這樣難道不像剛下班回家的丈夫和在家做飯的妻子日常的對話嗎?看來他又尋到一個寶了。
喬崎回廚房給他泡了一杯綠茶,在茶幾旁站了幾分鐘,見他一臉悠閑地坐著,也不惱。
“來找我,有事嗎?”她干脆解下圍裙,坐在地面的矮凳上。
自從那個錯亂的吻后,兩人幾乎沒怎么聯系;說不尷尬是假的,至少現在她的心情就有些不受控制,生怕他又做出什么出格的舉動來。
席川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閉眼道:“回去的路上出了交通事故,道路被堵上了,我就倒回來,開著開著就回到這里。然后,就想到了你?!?
“你可以選擇另一條路回去?!眴唐殡p手交叉,對他這番沒有說服力的話潑了一盆冷水??蛇@冷水非但沒有澆滅他的熱情,換來的反而是這句話。席川睜開眼,狹長的眼眸微微挑動:“能讓我嘗嘗你做的飯嗎?我回去又只能吃三明治了。”
“你家沒有廚師嗎?”她反問。
席川挑眉:“我不喜歡別人用我的廚房。”當然你可以盡情享用。
“你的手連解剖刀都能運用得出神入化,做飯怎么會難倒你?”她冷笑。
某人繼續沉吟:“嗯……你認為這兩者有什么必然聯系嗎?”
的確沒什么必然聯系。喬崎低頭抹了抹自己的手背,上面還有些水珠,“鐵了心不走?”
“可以這么說?!彼蝗粐烂C了表情,“我需要做個飯前禱告嗎?”
“你是基督教徒?”她問。
席川搖頭:“不是,我并不是向上帝禱告?!闭f完,他揚唇一笑。
管你向誰禱告。喬崎起身,扔下一句話:“做得很簡單,希望你別介意?!?
“當然不會?!蔽腋吲d都來不及,怎么會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