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爾珠微微一笑,兩手一并遞上了托盤,“瞧把您苦的,快吃兩口果脯,咱們自己莊子上做的,好吃著呢!”
應小檀也不理她,一口氣扎了兩塊兒塞到嘴里,茉爾珠看著好笑,問道:“您就這么怕苦?”
“哪兒是我怕啊,是真苦……不然你嘗嘗!”應小檀鼓著嘴,含含糊糊地道,生怕裝得不夠真,還把湯碗朝茉爾珠的方向推了推。
茉爾珠臉上僵了一下,下意識就往后躲去,直到察覺了應小檀打量的眼神,才笑著解釋道:“奴婢信您還不成?是藥三分毒,可沒有讓人亂吃的道理?!?
“你讀過書?”
“?。俊?。”茉爾珠頓了頓,“小時候,奴婢是陪著側妃一道讀書的?!?
“喲?那豈不是很體面?那我怎么先前沒在側妃身邊見過你呢?”
“嗐,奴婢不是識字么,側妃便另派了差事?!避誀栔榈椭^,好像不大愿意說這些似的。
應小檀也不愿刺探人家的私事,瞧她這么為難,便道:“哎呀,這困勁兒突然又上來了,我不拉著你說話了,你也下去歇著吧,我睡了。”
茉爾珠忙放下手里東西,上前替應小檀放了床帳,吹熄燭燈,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興許是適才睡得多了,應小檀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竟然半天入不了夢。她坐起身來,正想去倒杯水喝,忽聽門板一聲響動,外間傳來了旁人的對話。
“茉爾珠?你們主子呢?”是赫連恪。
“回王爺,主子早睡下了,特地留了話,不叫人擾呢?!?
茉爾珠的聲音刻意壓得低了,而在寂靜的夜里,依舊清晰。
一陣衣衫娑娑作響,應小檀又聽見——“王爺……王爺還是別進去了,主子今天受了驚,怕是不舒服得很,好不容易才睡下的?!?
應小檀越聽越蹊蹺,挑起床帳,準備下床的工夫兒,茉爾珠又道:“王爺……叫奴婢服侍您吧。”
赫連恪像是有些惱了,“你胡說什么呢!你主子還在里頭躺著呢!”
“王爺……王爺您忘了么,去年……在莊子上,就是奴婢伺候的您啊。”
猶如一記凍雷,砸在初春的夜里。應小檀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太過驚訝而呼出聲來。
茉爾珠……也是服侍過赫連恪的人?
外間有窸窸窣窣地拉扯之聲,隱約間,應小檀仿佛聽到了兩人漸漸重疊到一起的喘息,她正自心涼,突然間,好像有誰被推了一把,重重撞在落地罩上,緊接著是赫連恪發出的一記冷笑,“茉爾珠,你最好老實點,本王幸過的女人,若不冊封,可就只有一條出路,本王還是看在側妃的面子上,勉強留下了你,否則的話……”
應小檀沒聽見赫連恪后面的話,少頃,門板一動,赫連恪離開了。
她攥著身上的薄衾,不禁有些發寒。
前一宿睡得晚,應小檀第二日,理所當然地醒得遲了。
望著茉爾珠忙前忙后的身影,應小檀心里說不出的別扭。她是赫連恪的枕邊人,這點其實倒沒什么稀奇的……民間尚且還有陪嫁通房,何況王府呢?
讓應小檀難受的是,她竟然趁自己睡覺的時候,去找赫連恪自薦枕席!
是她自己想攀龍附鳳?還是心里當真傾慕赫連?。?
抑或是……應小檀最不愿想的就是最后一個可能。
茉爾珠是側妃指派來的,自己的丫鬟,側妃應當不會不知道茉爾珠的事情。也就是說,茉爾珠興許正是在側妃的暗示下,“服侍”了赫連恪。如今亦然,側妃準許茉爾珠,在“適當”的時候,分一分她應小檀的寵愛。
應小檀緊緊攥著手里的絹帕,倘使她昨晚睡著了,她是絕對不會想到,待她那么好的側妃,竟也存了另外一番心思。
“主子?主子!”
“???我……我還有點迷糊呢。”應小檀尷尬地笑,避開了茉爾珠的目光,“昨天側妃來,沒跟你說什么嗎?”
茉爾珠倒是鎮定,抖開了玉色的褙子,替應小檀穿上,“沒說什么,奴婢昨晚不是告訴主子了嗎?您要不要現在去側妃那兒看看,昨天的事,指不準現在就有結果了呢。”
應小檀掃了她一眼,點了點頭,“是,是要過去?!?
莊子比正經王府還要大,闊三進的大院子劃給了女眷住,赫連恪自己另有一套。應小檀與呼延青玉在三進院兒里各占了一進,后面統留給了丫鬟們,人人都住得寬敞。
順著抄手游廊往前行,再一拐彎,就到了側妃這里。呼延青玉的丫鬟遠遠地瞧見應小檀,先一步已進里通報了。
是以,應小檀到的時候,呼延青玉剛好挪到了正座上,吩咐人把她請了進來。
“看你氣色好多了,可見好好睡一覺,還是管用的?!?
呼延青玉一如既往地和藹,只是這張雷打不動的笑面孔,第一次在應小檀的心里生了幾分裂痕。“托姐姐的福了,聽茉爾珠說,昨天您來過兩回?可惜我睡得沉,真是怠慢姐姐?!?
“這么客氣做什么!咱們姐妹之間,不說這些客套話啦!”呼延青玉拉著應小檀的手,片刻都不放,“哦,對了,你另外那個漢人丫鬟身子不大好,你那里可缺人使喚嗎?用不用我再撥兩個過去?”
應小檀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垂首而立的茉爾珠,茉爾珠的黛眉微微地蹙起,然而轉瞬又撫平了。應小檀這才轉過身,搖首笑了笑,“多謝姐姐好意,還是不必了。有茉爾珠在就好……我過來是想問問您,昨天那個人,可查出什么結果了嗎?”
呼延青玉臉色微變,笑得有些惆悵,“沒有,似乎是個專門的殺手,聽王爺說,單是驗尸,找不出什么蛛絲馬跡來……不過,你我都清楚,既是點了名要殺你,那必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這個人嘛……”
眼下,除了娜里依,也沒有誰與應小檀結過仇了。
“王爺怎么說?”
“這我倒不知道。”呼延青玉一愣,旋即又恢復了笑臉,“不過,姐姐勸你一句,以娜里依在王爺心里的地位,你還是不要輕易去說什么。咱們若有證據倒還好,倘使是胡亂揣測,怕反倒惹王爺的厭棄?!?
應小檀不動聲色地沉吟一會兒,若此事真是娜里依所為,她實在不愿忍氣吞聲……刀都刺在了命脈上,若非湊巧遇到四王,決計不可能有生還之機。
不過,側妃這番話,也并非沒有道理。
應小檀略作思忖,揚眉問道:“王爺愛重良娣,是為著什么呢?我上回進宮,賢妃娘娘還說良娣跟著王爺,吃了苦?”
“這個說來話長了,良娣比我還早過府,我耳聞的,也不過是人人都知道的那點事……良娣出身高,她父親與今上是結義兄弟,她又是家中長女,與咱們四位王爺,都是青梅竹馬的情分。當時太子妃歿得早,皇上就有意把娜里依指給太子做繼妃,誰想到,娜里依喜歡上了咱們王爺,非央著王爺帶她夜奔……皇上太子都是大怒,一氣之下,便將娜里依賜給王爺做良娣了。”
說到這里,呼延青玉沉沉地嘆了口氣,“她那么好的出身,太子也很喜歡她,若是做了太子妃,造化豈止于這小小王府之間?偏偏要跟著王爺,害得我長姐那時也十分為難,請辭正妃,讓位給良娣,她心有不甘。想與良娣分個勝負,自己又不得王爺的心,最后鬧成一片僵局,叫人煩心得很?!?
青梅竹馬,竟然是青梅竹馬。
“我明白了。”應小檀微微一笑,“姐姐放心,我不會亂說什么的?!?
用過了午膳,茉爾珠再次端了藥上來。
老遠就聞到了苦味,應小檀眉頭立時便皺到了一處,“怎么還有藥?”
“郎中留下了這么多劑,奴婢只好按頓給您端上來了。都是安神壓驚的方子,主子且忍忍吧?!?
藥碗邊上,還體貼地擺了一小碟杏脯。
這回沒法子支茉爾珠出去,應小檀有些頭疼,只得與她推諉,“我已經沒事兒了,昨天你也說,是藥三分毒,喝多了不好,且就算了吧。”
茉爾珠向來是很有耐心的人,溫聲開解道:“主子一會兒不是要歇午晌么?喝了藥,睡得也能踏實些。您看您昨晚上睡的多舒服?比往日覺還長些呢?!?
應小檀聽了這話,忽然起了警惕。所謂壓驚藥,大多都帶了些安枕的成分在……不過這成分是多是少,可就不好說了。
端起藥碗,應小檀故作猶豫地抿了一口,接著站起身,轉圈子似的,邊走邊泯,她用余光打量著茉爾珠,趁其不備,將大多數藥倒進了盆栽里,最后又啜了兩小口,故作慢悠悠地飲盡。
接著,猛吃了整整一碟的果脯,痛苦道:“快把藥碗拿下去,我聞到這味兒就想吐!”
茉爾珠覺得好笑,連聲答應得退下去,等再回來時,應小檀已經歪靠在羅漢床上,睡得沉了。
照常理,應小檀午歇時,她要守在外間聽吩咐的,可這一次,茉爾珠竟然躡手躡腳地掩門退了出去。
裝睡的應小檀連忙起身,彎腰提好了鞋,小心翼翼地追了出去。
茉爾珠沒有走遠,順著游廊,去了三進院。
應小檀跟著她到了穿山廊下,沒再敢逼近,不過,這樣的距離已足夠了。
足夠看見她,端著一碗藥,進了花末兒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