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火泉?
在聞得的這瞬間,百里九歌只覺得耳朵有些刺痛,接著那刺痛便從耳朵里鉆進去,如蜘蛛般將她團團捆住。
墨漓和她說過的,那口火泉,噴出的都是火和巖漿,令方圓幾里猶如火山,寸草不生。
她甚至猜都不用猜,就知道那里的熱氣有多嚇人!
“九歌,冷靜些。”墨漓貼在她的臉旁,低低的安撫著,望一眼殷浩宸,嘆道:“宸王可知,那火泉周圍幾里,火焰已成重重屏障,形成宛如迷宮般的布局。就在火泉下,生了種護胎的靈草,但凡想要摘得靈草之人……無一生還。”
殷浩宸的心中滾過落雷,通體一顫。
墨漓道:“只因那由重重火墻形成的迷宮,就無人能走到盡頭。宸王妃是言靈家族的靈女子,那迷宮,只有她一人能走到盡頭,然而,那里的溫度太高,血肉之軀根本難以承受……只怕,那些死于火泉附近之人,連尸骨,都燒得無存了。”
不!這剎那,殷浩宸差一點就轟然倒地。痛感,瘋狂的撞上胸腔,沖撞千絡百脈。
痛,為何這么痛,為何是這樣的痛不欲生?就連袖袍下的指甲在拳心上刺出了血,竟都已經(jīng)沒有感覺。
他不信,他不能相信……不信昨夜才救回來的人兒,今日又要被死亡帶走。
他為什么從來都沒能——沒能保護住他的女人!
百里九歌伸著小手,終于如愿以償?shù)哪笞∫蠛棋返男渥樱浪赖哪笾安荒茏寘悄钅钸M火泉,這是我自己的過失,不能這樣連累她!”
她大叫起來:“凰兒,快來,快來啊!”
在這宛若嚎啕的大叫下,心有靈犀的昆山雪凰,不知從何處振翅飛來,因感受到百里九歌焦灼的內(nèi)心,那紛紛飛舞的白色羽毛,舞得歇斯底里。
“九歌,慢些。”墨漓扶起了她,帶著她慢慢下榻,躬身替她穿好了鞋,接著不由分說,將百里九歌打橫抱起。
她在墨漓的懷中嚷著:“我們快去,凰兒飛得快,也許還來得及!”
還來得及嗎……墨漓抱著百里九歌出屋,輕輕一起,便到了昆山雪凰背上。
他始終不語,心中卻知道,九歌昏睡了快兩個時辰,宸王妃只怕已然走進了火泉之中。
來不及了……
火泉。
毒焰滾滾。
洶涌的毒火四竄,竟是成了個龐大的迷宮,九曲十環(huán)。
在這片被燒焦的死亡領域里,吳念念一步步的走著,本就血色不足的臉,被毒火映得愈發(fā)蒼白。
燙,好燙啊,周圍那炙烤的溫度,似是將她的喉嚨已經(jīng)熏啞了,微微張一張,便腫痛不已。
她艱難的行著,雙腳幾度跌進干裂的地縫,狼狽的摔在火苗上,衣衫被燒出一塊塊。
從來都不曾知道,這人間,竟也有這么一座活生生的煉獄。
再度爬起來的時候,臉上傳來隱隱刺痛。吳念念伸手一抹,摸到的地方痛得像是針扎了一樣,有黑黃色的膿水沾在指間。
她的臉,竟被燒傷了。
凝視著前方,火,全是火,不單單是前方,四面八方,也全都是火。她舉步,繼續(xù)走著,望不見天是什么顏色,只知道周圍全是火色。
這毒火造就的歧路,有無數(shù)條,一路走過,尸骸、燒黑的骨骼、甚至骨灰,滿地皆是。吳念念不忍去踩這些亡者,她繞開了,在這九曲十環(huán)中走著,艱難的朝著中心點而去。
熱,好熱,她仿佛是跳入了一座劍爐中殉劍,似乎下一刻,就會被活生生的熔成水!
離火泉越是近,越是被熱浪襲得難以承受。吳念念感到鞋底好像已經(jīng)燒破了,殘忍的灼痛燒得玉足發(fā)顫,可她還是毅然決然的行著。
終于,火泉到了,吳念念跌倒在一叢閃著熒光的靈草前,用了好大的力氣才采摘下一株、又兩株、三株……
嘴唇被咬出了血,她才從地上爬起來。衣不蔽
體,衣上仍亮著火星,吳念念不敢多看那火泉一眼,生怕自己多耽誤片刻,便會沒力氣走出去。
一步、兩步,漸漸遠離了。
吳念念循著來時的路,步步遠離,精神力,已經(jīng)瀕臨極限。
高高的空中,昆山雪凰飛過,按照墨漓的指引,正接近那片人間煉獄。
百里九歌靠在墨漓的懷中,焦急的探著脖子,滿腦子都是吳念念的安危。
聽墨漓說過的,那口火泉就是在周國的境內(nèi),離饑荒地區(qū)并不遠。吳念念一路來此,也定是騎馬的,可那匹馬,多半會禁不住高溫而退卻,最后只得吳念念一人進去!
“墨漓,殷浩宸,你們快看!”
她發(fā)現(xiàn)了那片焦紅的土地,騰騰熱氣和黑煙不斷的冒著,從高空望去,直如沸騰著鐵水的熔爐一般。
吳念念她,竟然進去了那種地方?光是想想都讓百里九歌心頭怵痛。
激動間,聽見殷浩宸沉痛的呢喃著“念念”二字,她悶哼,此一刻根本無心再與殷浩宸解釋什么,放聲喊道:“凰兒,沖下去,我們一定要找到吳念念,把她接過來!”
昆山雪凰發(fā)出笙簫般的長鳴,響應了百里九歌,接著調整好平衡,俯沖而下。風獵獵吹面,卻都被墨漓用身軀擋住,他將百里九歌摟在懷里,不讓她感受到一絲寒意。
然而,當越發(fā)靠近那煉獄之時,難以想象的熱浪猛烈襲來,一瞬間便讓百里九歌炙烤的幾乎無法呼吸。
汗水立刻浸濕了衣服,百里九歌咬著牙,告訴自己這和吳念念的處境相比根本不算什么,然而,座下的昆山雪凰,堅持不住了。
“凰兒!”感受到昆山雪凰步履維艱,甚至看見它純白的羽毛被燒焦了好些,百里九歌的心七上八下。
她不能讓凰兒再被炙烤下去,可是吳念念又……
“昆山雪凰,離開。”墨漓當機立斷。
這句話讓百里九歌意外,她怔愣的望向他。
“墨漓,你……”
“昆山雪凰堅持不下去,若它出事,我們?nèi)家淙攵净痍囍校豢擅斑@個險。”
“墨漓……”百里九歌知道他說的在理,可心中好煎熬。
昆山雪凰漸漸退開了,飛行的勢頭也穩(wěn)了些,它落在這煉獄的邊緣,雙翅舞風,試圖趕走燒身的熱浪。
墨漓抱著百里九歌落地,靴底甫一沾土,便覺得像是踩在燒紅的鐵塊上一般,層層炙烤。
“九歌,待在這里別動,我過去看看。”
他柔聲說著,將百里九歌小心的放下地來,溫潤如玉的面龐,已經(jīng)染上了汗,幽月般的眸底正倒映著兇殘的毒火。
斂眸,羽睫顫如蝶翅,他不動聲色的靠近煉獄。
身旁,殷浩宸已大步而來,袖袍翻飛。
墨漓淡淡睇了他一眼,殷浩宸那因擔憂急切而近乎暴躁的舉止,也被墨漓盡收眼底。移開目光,不咸不淡道:“宸王,你若是早知道今日會望穿秋水,昔日便不該那般對待宸王妃。面對此情此景,宸王,你可有后悔。”
后悔嗎?他說不出,他根本說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只覺得有好多好多陌生的情緒從心里冒出來,就像是毒火一樣,瘋狂的似要將他燃燒殆盡。
望著兩人的背影,百里九歌喚著:“墨漓,殷浩宸,你們當心……不,你們不要再靠近了。吳念念是因為我才這樣的,就是要進去也該是我才對!”
纖細的身子朝著煉獄接近了,在經(jīng)過墨漓身邊時,被他攔腰一摟,再度打橫抱起。
雙腳離地了,百里九歌煎熬的望著火海,心疼的捶著墨漓的肩,“墨漓,這火泉究竟有多大,吳念念她——”
話沒有說完就戛然而止,只因百里九歌余光里看見了什么。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是不是吳念念,可她多希望那是啊!只要吳念念能夠安全出來,就比什么都好!
“念、念念……”直到聽見殷浩
宸喜極的沙啞低吟,百里九歌的心中,也有什么東西炸碎了,一顆心終于落地。
她轉眸,激動的喊著:“吳念念!”
那人真的是吳念念,像是從煉獄走出了一般,面目全非。衣衫羅裙,已經(jīng)遮不住纖細的身子,而身上,卻又覆了一層層臟污焚灰。她的臉上還有燒傷,發(fā)髻全散,整個人虛弱的就像是一盞油盡的殘燈!
這副慘象,就連素來面不改色的墨漓,都為之動容。可吳念念的唇角是掛著笑的,無人說得清那是什么樣的笑,是欣慰、是慶幸、是訣別,還是……
只能看見,她一步一步,光著腳走來,鞋子已經(jīng)燒毀了,那腳底也不知燒成什么樣子。唯有那笑容,純潔如云,溫婉似竹,竟是那樣的不食人間煙火。
一時間,熱浪、焚火、燒焦的天地,都仿佛化作云淡風清。唯有她笑著,舉起了手里握著的三株熒光草。
“九歌,靈草……念念找來了……你的孩子不會和念念的孩子一樣……離開了……”
這句話,讓百里九歌的心墻,轟然坍塌。聲音從喉中沖撞而出:“吳念念,你這樣為我,也是因為不想看著我遭遇和你一樣的事嗎?!”
“我其實……”她張張唇,忽然,抬起的手無力的落下,一如那傾斜的身子。
“念念!”殷浩宸接住了她,跪倒在地。
他從沒有見過吳念念這樣虛弱的樣子,不,這已經(jīng)不是虛弱了,她快要死了,她快要死了!
痛苦尖銳的割開胸腔,撞在殷浩宸的胸口,鮮血淋淋。這痛苦太強烈,令他崩潰的幾欲落淚,他抱緊了懷里這猶如一縷孤魂般的纖弱人兒,痛聲呼道:“不許死,念念,本王命你不許死!”
“王爺……”吳念念氣若游絲的嚶嚀。死,多么平淡的一個字啊,害死全族人的她,早就該去死了……
可是她舍不得,舍不得這個曾經(jīng)那樣傷害她的人,也舍不得對她好的九歌。
死,不可怕,她怕的是離開他們后,她又要孤零零的一個人。
孤獨,她好怕!
“念念!念念!”殷浩宸歇斯底里的吼著。
吳念念能感受到,他的手正抵在她的背后,為她渡入內(nèi)力。
可是,她堅持不住了,只覺得身子在變輕、變遠,有種模糊又溫暖的東西漸漸裹住了她……
“王爺……”她努力含住一口氣,“你太讓人心疼了……最后,念念也沒能幫上你……念念走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小手滑了下去,無力攤開的手掌上,熒光色的靈草,凄艷了整個世界。
這瞬間,殷浩宸的悲鳴,響徹無盡的焦土,如失了伴侶的哀鴻般,驚了日月無光。
她死了。
她竟然……死了。
為什么心會那么空,空的像是只有滾滾毒火在肆虐,連疼痛都已經(jīng)麻木,只剩下火,燒毀了一切神智,也仿佛燒毀了他的后半生。
他什么都沒了,連她,也失去了。
他竟是到最后都沒能保護得了她!他該死,他該死,最該死的人是他,是他殷浩宸!
“念念、念念……”
破碎的低吼,宛如央求著她能睜開眼睛再回到他身邊,聽上一聲,便教人肝腸寸斷。
百里九歌癱在了墨漓懷中,不知道淚水為何物,只知道雙眼一片虛茫,水,全是水,不斷的淌落眼眶,整個世界都是水火交融,痛徹到骨髓!
然而,墨漓卻忽然震了震,將百里九歌放下,接著快步到殷浩宸身邊,俯下身,拾起吳念念的手腕,按住她的脈搏……
接著,就在殷浩宸癡怔之時,墨漓出指,如電光般在吳念念身上點過。殷浩宸和百里九歌怔住,這才發(fā)現(xiàn),墨漓是將吳念念的七經(jīng)八脈封住了。
這樣的舉動,讓百里九歌意識到什么,連忙甩飛淚水,驚道:“墨漓,吳念念她——”
“一息尚存,還有活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