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疼痛。
精緻小巧的閨閣中,高腳楠木牀上,絲滑的錦被下的女子驟然坐起身來,臉色白如紙張,豆大的汗珠劃過臉頰在線條優美的下巴處滴下,雙手使勁按在左腹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張璃顫抖著將手舉到眼前,狠狠地鬆了口氣,沒有血,沒有血。
被噩夢驚醒,了無睡意,張璃拖著驚恐之後一身疲軟的身軀到圓圓的小木桌邊坐下。桌上的紫砂壺還有些許溫度,丫鬟婆子們還是沒有偷懶的。
給自己斟了杯茶一口飲下,張璃一邊輕撫胸口一邊告訴自己,一切都過去了,她又活了過來,又到了兩年前。
重生了一次的她現在很確信,沒有什麼感覺會比死亡讓她更絕望。金屬穿刺過腹部的感覺她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先是難耐的疼痛與冰涼,然後便是噴涌出的鮮血帶來的灼熱。那種燒灼讓她根本沒有察覺自己軟倒在地上,捂著腹部的手像是從水裡拿出來的一樣,滿手的溼意卻是刺目的紅色。
又使勁兒掐了掐自己的手,有痛意,張璃全然放下心來。她死之前,已經麻木掉沒有任何感覺,甚至無法控制自己睜著的瞳孔。而現在,這具身軀柔軟年輕,而且很溫暖。
按理來說,她作爲一個穿越女,不應該僅僅兩年時間就死於非命了??墒鞘聦嵣?,她就是莫名其妙就被當今攝政王殺死,罪名是叛黨共犯。
那個男人和他身邊的侍衛一樣,滿臉的冰冷與睥睨。
不期然那張讓她無限花癡過卻更無限恐懼過的臉浮現在眼前,她不由得渾身顫抖。
她雖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與叛黨扯上關係,但是也是想得明白自己上輩子是自己作死的。因爲覺著自己這樣一個穿越成書香大家的庶女的穿越女一定能闖出屬於自己的天地,所以哪怕向來算不上聰明,卻想盡一切辦法惹人注意,脫離家族,最後……死於非命。
三天前她睜開眼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剛剛穿越到張府二房庶女張璃身上時,她就已經告訴過自己,這輩子安安分分默默無聞,好好做一個聽話懂事的庶小姐,平平安安度過一生就好。
其實張家這樣的書香門第,忠孝禮義根深蒂固的愛惜羽毛的家族,又怎麼可能真的像那些小說中一樣對她這樣的庶出不屑一顧,進而虐待折磨呢?
她不敢再去追求什麼所謂的平等自由了,她現在怕死,而且怕得要死。
回到牀邊,蹬掉繡鞋,張璃重新躺回到牀上,數著牀頂鵝黃色的帷幔上的祥雲花紋直到睡意昏沉,她才重新又進入了夢鄉,好在這次她沒有再繼續做夢。
張璃的生物鐘一向很準,第二日早上辰時剛到,她就醒了過來。已經在一邊候著的丫鬟注意到牀上窸窸窣窣的動靜,趕緊上前撩開牀幔,低聲問:“姑娘,您醒了?!?
“嗯。”她淡定地扶著丫鬟的手臂起身,自己取過一旁的衣服換下。
這個小丫鬟叫秋錦,倒是和張璃所崇拜的某個辛亥女傑同音,只是本人卻是個柔柔怯怯的小姑娘,也才十六歲,儘管比如今的張璃大兩歲,可是卻是比不得她曾經的年紀的。雖然上一個兩年裡她就已經習慣了小丫頭對她的恭敬,可是隨意使喚這樣一個小姑娘,她還是不太習慣的。
因著張璃今日在月白色百褶裙外套了個翠綠煙紗,所以秋錦給她挽了髮髻後給她別了只翠玉簪子,一顆小小的吊墜隨著她的動作晃悠悠的,將才十四歲的嬌美可人的張璃襯托地更爲惹人愛憐,她對這張臉,一直是滿意的。
張家太爺張林升曾經官至宰相,如今的張家大房張賦安,二房張賦寧皆在翰林院任職,頗受攝政王的重用。所以身爲百年世家的張家,對自己的後代的管教要求也是比較嚴格的,無論嫡庶皆需進書院好好學習。
而她們這些閨閣小姐,每日的琴棋書畫的課程也是不能少的。所以張璃每日早早起來去跟大房二房的夫人請了安後,便是同她的幾個姐姐們一起,接受大房夫人李氏請來的女夫子的教導。
“小妹,你的風寒已經全然好了,沒什麼大礙了吧?”幾個姑娘剛剛到了琴房落座,張璃旁邊的姑娘就偏過頭來問她。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一身雲紋皺紗袍的女子當真是柔美得很。
這是二房的嫡女張瑜,與張璃同父,繼承了夫人劉氏的樣貌,如水般溫婉可人的女子。她們雖然不親,但是該有的關心還是有的。
張璃連忙點頭應下,說沒什麼大礙謝過二姐姐的關心。
“小妹身子太弱,該多出去走走活動筋骨,強身健體?!?
這下張璃眼睛亮了,女神說話了!
張璃自兩年前穿越到張府以來,最喜歡的便是張家大房的嫡女張珺。這個張家大姑娘雖身爲女子,卻並無任何女子的嬌氣小氣,雖然眉目清秀也是難得的佳人一枚,但給人的感覺更像儒士,清雅端方又有種近乎男子的大氣坦蕩,總讓張璃不由自主的目光全被她吸引了去。
張珺已經十六歲了,張璃死之前張珺便早滿十八了,可是即便到那時她也一直未曾婚配,這點張璃一直很不解。明明這麼完美的姑娘,怎會還未尋得好夫婿呢。
“大姐姐的話,小妹知道了,今後定會好好鍛鍊著自己的身子的?!睆埩埓罅搜劬粗媲暗膬H簪了個白玉簪花的淡然坐著的姑娘,乖巧地點著頭回答。
張珺注意到張璃過於火熱的眼神,但也只嗯了一聲並未多說什麼。
張璃更加乖巧地笑笑,下意識地看向另一邊。果然,她那庶姐張玥一句話也不說,卻噙著哀怨的眸子一直看著她。
張玥是大房莫姨娘所出,比張璃大不了一歲,或是因爲同爲庶出的關係,比較樂意親近她,對兩個嫡小姐有些畏怕與抗拒。每當張璃與她們單獨說了話什麼的,她就用那樣帶著哀怨與被背棄的目光看著她,彷彿無聲的譴責,張璃一直壓力巨大。
也不知上輩子張璃搬出了張府後,這姑娘是怎麼活的。
還未多想,夫子便來了。
教她們琴的夫子也姓張,與張家還有些親戚關係,她一來,幾個小姑娘便認認真真地撫起琴來,不再多說話。
上輩子張璃剛剛穿過來什麼都不懂,不出意外地用了失憶這個藉口。所以她的琴棋書畫,都是夫子從頭教了的,倒是方便了如今的她,熟悉起這種生活來毫無壓力。儘管不出衆,但也是正常水平了。
閨閣女子的生活是很無趣的,張璃的一天就在撫琴與練字中度過了。用過晚膳後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她剛剛喝了杯秋錦遞過來的茶水,一個有些發福的人影便出現在門口。
“福媽,你手裡端著什麼呢?”張璃輕輕轉動著自己有些痠痛的手腕,看著這個胖胖的身影便有些撒嬌般地開口。
張璃的親姨娘在她十歲不到就過世了,福媽在之後就被派來照顧她,對她是真正地好,尤其對上輩子還“失了憶”的她更是掏心掏肺。
她上輩子一定要離府的時候是想福媽跟她一起走的,可是被她拒絕了,甚至她有些不能接受張璃離府的選擇。
張璃上輩子因此傷心過,但是這輩子看見她的第一眼,她就釋然了。福媽是張府的僕人,憐惜疼愛她這個失了親孃的庶小姐,卻是絕對不能接受自己照顧大的孩子意圖背棄整個張府還一心覺得張府待她不親善的。
讓她現在來看,她自己也覺得,張府對她,確實夠好的了。
“姑娘,去公主的宴請的新衣,繡房那邊送來啦。當真漂亮得很,姑娘現在可要試試?”福媽的嗓門有些大,語氣裡掩不住的高興。
可是這個消息,卻讓張璃一不小心連手裡的茶杯都掉在地上,僵硬地一句話說不出來。
還好地上有毯子,杯子並未摔碎,秋錦趕緊拿帕子出來擦拭自家姑娘的手,卻感覺到她整個手都在顫抖。
福媽也嚇了一跳,將手中托盤放在桌上,幾步上前問她怎麼了。
“沒,沒什麼?!睆埩O力控制自己,慢慢坐在凳子上,怔怔地看福媽撿起地上的茶杯,拿帕子擦著毯子上的水漬。
她已然忘了上輩子剛剛穿過來沒多久就入了一趟宮,原因是當朝唯一的公主芷陽公主邀所有官家小姐在宮中辦賞花會。
她上輩子只激動著終於能見見傳說中的皇宮,可是這輩子……
張璃右手死命地扣住桌沿,指節已經有些泛白,左手又下意識按住左腹,那裡似乎又在灼熱地刺痛。她緊張害怕地幾乎要吐出來。
她要見到攝政王蕭夙了……
那個親手殺了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