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極山頂,邱鶴一臉郁卒地瞪著對面那個溫潤如玉的男人。
“我才剛接手魔教。”
“我知道,所以呢?”
“你讓我玩兩年再打?”
“不可以。”
“那原因呢,你為什么非要和我打架。”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
邱鶴無語了,他和周瑞涼幾乎從小一起長大,也一起被比著長大,兩個人互為對方“別人家的孩子”。
然而,隨著時間流逝,兩人終究走上了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一個是魔教教主的獨子,自然而然走的“邪魔歪道”,就是現(xiàn)在的邱鶴。
一個是魔教“叛逃”的護法之子,后來才知道是一場誤會,可無論如何,就算當(dāng)初錯了,護法依舊不會留在魔教,周瑞涼也不再是邱鶴的玩伴。
可誰知道周瑞涼天賦異稟,十幾年后竟然被推上了武林盟主候選人的位置,甚至此刻和邱鶴面對面,卻不是敘舊,而是挑戰(zhàn)。
邱鶴更加不爽了,他從小被慣著長大,本來想著,成年后立刻下山去玩一場。結(jié)果他成年那日,不著調(diào)的父母嘿嘿一笑說:“鶴鶴呀,你也大了,我們決定去云游四海了,你來當(dāng)教主吧。”
邱鶴就這么當(dāng)了教主,半月之后,邱鶴還沒有弄清楚教里到底有哪些勢力,就收到了周瑞涼的戰(zhàn)書。
邱鶴任性、胡鬧,可也不蠢,知道躲不過,即便周瑞涼不用對天下武林交代,邱鶴也要對魔教有個交代。
“周哥,那你讓著我啊。”
周瑞涼一愣,他沒想到邱鶴到了現(xiàn)在,竟然還是小時候那副讓人無可奈何的性子,臉上從來不長肉,那點看似是肉的東西,都叫“臉皮”。
心里告誡自己好幾遍,要注意修養(yǎng),要注意修養(yǎng)。
周瑞涼還是端方君子的模樣。
“可以。”
“太好了,那開打吧。”邱鶴佩劍出鞘,只是劍鋒剛露出,他又頓了一下,“對了,周哥,說好了不打臉哈,我今夜有事,要給南護法的兒子做證婚人。”
周瑞涼平和的表情終于沒有保持住,劍在聽到邱鶴的話后,落了下去。
“他,他今日,成親?”
“對呀,你為什么這么個表情,小宇沒有宴請你?哦,你是正道,和我們不是一路人。”邱鶴攤攤手,“那我們還打不打?”
“打!”
邱鶴還沒反應(yīng)過來,周瑞涼的劍已經(jīng)迎面而來,帶著從未見過的戾氣。
“喂,真打啊,那你別怪我……”
邱鶴和周瑞涼都沒想過,對方竟然不是徒有其名。尤其是邱鶴,周瑞涼很知道他那個吊兒郎當(dāng)?shù)钠焚|(zhì),然而他的劍卻一點不吊兒郎當(dāng),透著一股殺伐之氣,劍法也并非魔教的慣用劍法,敏捷而銳利。
然而無論對方多么厲害,也依舊擋不住一個字:累。
戰(zhàn)了一天一夜之后,邱鶴首先停手。
“停停停!”
“?”
“你不累?”
“……累。”
“就是呀,我也累呀,歇會,歇會。”
兩人坐在東極峰的山巔上,邱鶴大口呼吸幾下,道:“我餓了,周哥,給我弄點吃的吧。”
周瑞涼卻沒聽到似得,眼神沒有焦點地望著眼前的日出。
“我包里有。”
“哦。”邱鶴毫不客氣地去拿周瑞涼的布包,轉(zhuǎn)身卻看到周瑞涼竟然,落淚了!
“你,你怎么了?”
“沒事。”
邱鶴邊啃著酥油餅邊笑問:“那你哭什么?”只是他還沒問完,就聽到周瑞涼一聲驚呼:“小鶴小心!”
邱鶴來不及反應(yīng),身體已經(jīng)落下了懸崖,輕功再好也敵不過懸崖的高度。
邱鶴甚至都沒出過盧霞城,沒去過魔教的花樓,沒上過云州的游舫,沒看過湖山的楓葉。
邱鶴都還不明白,周瑞涼為什么會哭,就要這么死了?
邱鶴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后一句話是:“操!”
帶著消毒水味的樓道里,宋博銳一身西裝,單手插兜,另一只手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一聲“喂”后,忽視身后那些或欣賞、或期待的眼神,他打開了一個高級病房的房門。
病房雖然叫病房,可是內(nèi)里卻幾乎和五星酒店的配置差不多,消毒水味也沒有那么重了,這讓宋博銳舒服了許多。
宋博銳邊打電話,邊走到病床邊。病床上那個蒼白的人影,依舊沒有蘇醒的痕跡。
宋博銳沒有顧忌屋里還有個病人,溫和帶笑的語氣和電話里的人聊著:“恩,到了……放心吧,我陪著他呢……我知道,事務(wù)所不是很忙……不用謝,我也希望他盡快醒來……好,再見。”
宋博銳掛了電話,小心看了一下夏言辛的吊瓶,確定里面的液體滴速正常,之后又看了看他手上的針,沒什么異樣,最后視線才又移到病人的臉上。
夏言辛不愧是夏家的人,或者說夏家人容貌上的極致,忽略那蒼白的臉色,他的皮膚細膩柔滑,沒有任何斑點,扇子似的睫毛低低垂著,鼻梁高挺,嘴唇不似以往的嫣紅,是淡淡的粉,臉瘦了一些,大概不吃飯總是打營養(yǎng)針的緣故。
夏言辛表情非常安寧,完全沒法想象,這個人一個月之前被蓄意制造的車禍撞傷,雖然脫離了生命危險,可是大腦受損,估計余生也不會醒了,即便醒來,也就是個能醒著的植物人。
宋博銳看了夏言辛一會,這個總是帶著笑的男人,真的沒了?
輕嘆一口氣,宋博銳脫下西裝外套,掛在房門后的掛鉤上,轉(zhuǎn)身回到床邊,坐下。
拿出筆記本電腦,宋博銳打算利用這三個小時,研究一下剛接手的案子。
病房的窗口上,一個護士踮著腳尖往里看,窺到床上的人還在睡著,護士悄聲走了,只是轉(zhuǎn)過樓道口,她就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是我,”護士低著頭小聲說,“他還睡著,宋律師在……什么都沒有,在看電腦……好的,我會注意的,有情況會立刻和你聯(lián)系……我知道,再見。”
護士匆忙將手機收起來,抬頭就看到護士長正站在自己面前,對她壞壞地笑。
背后出來一身冷汗,護士小心打招呼:“張姐。”
張姐笑瞇瞇地問她:“怎么?又跟男朋友打電話?也不用這樣啊,看上去鬼鬼祟祟的,難道你們在說什么少兒不宜的事情?”
護士暗暗松了一口氣,輕輕一拳捶在張姐肩上,笑道:“張姐又取笑我。”
張姐將手里的托盤遞給護士,戳了戳她的臉才又嚴肅了一些:“好了,小唐,上班的時候還是正事要緊。這邊交給我吧,你去給1207的病人打針,順便提醒他不要一直看手機,多休息。”
“好的。”
護士小唐走了,張姐卻再也笑不出來,嘴角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后,張姐也走到小唐剛才看的窗口。
里面的人依舊安靜地躺著,似乎永遠不會醒來。
張姐嘆一口氣,目光有點哀傷,可終究什么也做不了,轉(zhuǎn)身也走了。
宋博銳工作時需要集中精力,很多官司若要贏,都要有出其不意的點,而這些點很多都落在小處、細處。
精神高度集中的后果,就是他根本沒有看到病床上,那個人慢慢睜開的眼睛。
邱鶴眼皮很沉,他似乎用盡了所有力氣才將眼皮撐開。
明亮的光線沖進眼里,他不得不又將眼睛閉上。
過了幾分鐘,他才又將眼皮撐開。
入目是潔白的房頂,還有,那個吊在房頂上的是什么東西?
轉(zhuǎn)轉(zhuǎn)眼珠,邱鶴終于看到他旁邊坐著一個人,可他手里那是什么,還有他穿的是什么東西,以及這個人是誰?
“唉……”出口,邱鶴才發(fā)覺自己嗓子有點沙啞,可這一聲卻讓旁邊的人抬起來頭,于是邱鶴來到這個新世界說的第一句話是:“周瑞涼,你頭發(fā)呢?”
“咳咳咳……”邱鶴說完后就咳起來,嗓子要著火一般,火辣辣地難受。
宋博銳快速給邱鶴倒了一杯水,喂他喝了。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將病房的門鎖死,窗戶關(guān)上,窗簾拉上,最后,他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地看著病床上的男人。
“現(xiàn)在我們來聊聊你剛才那句話,誰是周瑞涼,什么叫‘你的頭發(fā)呢’,最后,”宋博銳停頓了一會,似乎在猶豫,又似乎在沉思,才接著說,“你是誰?”
宋博銳其實第一感覺是,夏言辛失憶了,可確認一遍那個人的眼神后,他遲疑了。
面前這個人明明是夏言辛,但總覺得哪里不一樣了,不是失憶,或者說,靈魂好像變了一個人。
邱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水,嗓子舒服多了,除了身體有點僵硬,其他并沒有什么不適,畢竟每天的營養(yǎng)液一點也沒少。
邱鶴看著對面的周瑞涼,聽著他莫名其妙的話,眉頭鎖了老半天才說出一句:“那你是誰?”
邱鶴不聰明,但也不蠢,至少宋博銳說完那些話之后,他知道對面這個人不是周瑞涼,而頭發(fā)問題也不是什么重要事情,至少對這個人來說,沒有人么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的覺悟。
“你先說。”
“你先說。”
“……”宋博銳表情冷了下來,因為他認識的那個夏言辛,說白了就是面癱。
只是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面癱,他臉上的表情除了“笑瞇瞇”就是“瞇瞇笑”,幾乎不會有第二種表情,面前這個人顯然不是這種類型的。
若真要一個詞形容,宋博銳瞥一眼正瞪著自己的男人,大概是:張牙舞爪?
“好吧,算了,我先說吧,我叫邱鶴,你呢?”
“宋博銳。”
“宋博銳?不是周瑞涼?對了,那是什么東西,你剛才看的那個。”邱鶴費力地抬起手,指了指宋博銳的電腦。
“電腦。”
“這是什么東西?”邱鶴指指吊瓶。
“葡萄糖。”
“糖?那這是什么?”
“氧氣閥。”
“那個呢?|”
“緊急按鈕。”
“這個呢?”
“手表。”
“這個呢?”
“…… ”
宋博銳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之后不顧邱鶴的所有疑問,說道:“你……”
宋博銳頓了一下,給自己勇氣似得,他抬起頭,聲音也略微大了一點:“你的原身名叫夏言辛,被害……一個月前出了車禍,車禍可能你的堂兄夏言松故意制造的,你的SUV被人做過手腳。若你還想活下去,最好現(xiàn)在就走,或者,繼續(xù)裝死。”
邱鶴愣愣地看著宋博銳,漆黑的眸子沒有半點雜質(zhì),蒼白的臉色配上懵懂的表情,看上去有幾分可憐。
宋博銳也回望著他,可是看著看著就低下了頭,對方目光太純粹,讓他覺得自己是個“骯臟的大人”。
不過宋博銳也稍微喘了一口氣,至少邱鶴開始思考他說的事情了,畢竟,在夏家,夏言辛要想生存下去,還真是不容易,尤其有那么一個瘋子堂兄。
邱鶴沉默地看了宋博銳許久后,好像明白了什么,然后他問了讓宋博銳抓狂的一個問題:“什么叫:愛思又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