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巨響，揚起的塵土像天女散花般灑落在各地，落到倖存人的肩上頭上。如果用心細看，那塵土中分明摻雜著密密的血跡，分不清是血滲進土中，還是土與血和成一團。
這一炮，至少奪走三十人的生命，外帶五匹以上戰(zhàn)馬。更關鍵的是，奉命指揮疏導交通的“草原之鷹”騎兵團的團長，頸上也中了一塊彈片，當場陣亡。那是跟了祖列欣多年的忠勇部下啊，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折損在買賣城下！
旗開得勝的人民軍炮兵發(fā)覺了“點射”這一好手段，便開始有意識地把炮口向人羣密集處調(diào)轉(zhuǎn)。本來買賣城周邊還算平坦，但是因爲人爲的開溝挖渠以及土堆和石子胡亂地擺放，這一帶已經(jīng)成爲騎兵的噩夢：無法縱馬狂馳，而且地域狹小，騎兵的優(yōu)勢幾乎等於零。幾千人放在一起，就是最拙劣的炮手，一發(fā)炮彈也總能打倒幾個人。
老於戰(zhàn)鬥的祖列欣也很快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馬上發(fā)出了指令。不能不佩服哥薩克騎兵的訓練有素和良好的指揮系統(tǒng)，就在這炮火連天的戰(zhàn)場上，他的指令都能被很快地執(zhí)行。
他們迅速地分散隊形，只用少量的“炮灰”部隊稀稀拉拉地向前迂迴推進，主力都遠遠地四散開來，隨時遞補。在這個距離上，步槍打不著，用炮火又太過浪費，所以在人民軍火炮啞了的進程中，他們已經(jīng)接近城下。
火炮之所以啞，是李杜的意思。經(jīng)過剛纔的一陣急射，炮兵已經(jīng)獲得了輝煌的戰(zhàn)果，再對急馳的騎兵用功，作用已經(jīng)不大。有限的炮彈還是放在更有用的時候吧，反正這一階段的作戰(zhàn)任務，他算是交出了完美的答卷。
沒有了騎炮，亞洲騎兵師的威力便大減，特別在攻城上。買賣城再矮，騎兵也不能躍上城牆；買賣城的城牆再不結(jié)實，也不是馬匹的血肉之軀可以撞破的。單一兵種的騎兵、稀稀拉拉的人羣，正可以方便人民軍步兵發(fā)揮優(yōu)勢、拒險而守。這炮，就留到敵人大規(guī)模攻城的時候用吧。
這時候就看出拒城而守的優(yōu)勢了。儘管買賣城在中原人眼裡嚴格意義上講只能算是一座土丘，但對於騎兵來說仍然是不可逾越的天塹。人民軍步兵躲在垛後、牆眼裡，和白俄騎兵展開對射可是佔盡了便宜----彼方的子彈可以打得土牆簌簌地響，也簌簌地落土，卻很難射中背後，畢竟他們在漫無目的地打，機動行走本來就考驗著騎手的馬術和槍法；反之，人民軍步兵卻可以從容地瞄準。此時，人少的人民軍在這裡卻顯示出相對人多的優(yōu)勢來。
固定對射顯然對白俄軍不利，所以他們自動地轉(zhuǎn)入機動對射來。前一撥騎兵邊行進邊打完手中槍，便立即從前方撤離戰(zhàn)場，後面跟上的騎兵便又重複著前人的動作。只是，在看似有序的換防與進退有度中間，似乎有一種悲壯的感覺，因爲不斷地有人從馬背上掉下來。失去主人的戰(zhàn)馬無助地悲鳴，也無助地跟隨著馬潮向前奔去。
戰(zhàn)況的激烈是顯而易見的，因爲隨著每一輪騎兵隊伍的換場，祖列欣總能聽到下面人回報又折損了多少多少士兵。就是在場中，他也能夠清晰地看到，許多返回的馬背上根本就空無一人，原本矯健的騎士，有的跌落在城下，有的則戰(zhàn)死在回來的路上。
對面的人民軍是一支勁旅！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不安地搓著手。雖然買賣城近在咫尺，又城牆矮小，但對於失去了攻城利器火炮的騎兵部隊來說，前面的路要走還會很艱難。而且，還有一個巨大的隱憂是，從庫倫來的人民軍援軍遲遲不見動靜，本來是一件好事，卻越發(fā)讓他不安。
沒理由啊！買賣城和恰克圖是中俄的咽喉要道，距庫倫又並不遠，以中國那位少帥睚眥必報的性格，不可能就此放任不管的。而且現(xiàn)在中國境內(nèi)並無干戈，中國人是有能力進行這方面的動員的。
確實，正因爲買賣城位於庫倫向北的唯一一條公路線上，以及經(jīng)庫倫有一條通向北京的直達公路，這一條交通線如果能夠牢牢地控制在中國手裡，有唐努烏梁海地區(qū)的穩(wěn)固，再加上東部呼倫貝爾的服貼，相當於把整個中國北方邊境線穩(wěn)定了。要不是日本人控制著滿洲里在那裡興風作浪，根本不會有什麼白匪作亂，光圍，就讓無後勤補給的白匪軍餓也餓死了。
帶主力殿後的溫甘倫將軍也是如是想。幾乎在前線回報進攻買賣城的戰(zhàn)鬥打得異常艱苦他就知道，自己這回是撞上硬茬了。原本他的計劃中，就是普普通通的“借”道而過，奇襲買賣城和恰克圖這小地方後直掃西伯利亞大鐵路和遠東守備部隊，根本沒把中國人放在眼裡。卻不料，出師即不利，他的機動能力沒有能夠發(fā)揮，還沒見正主兒，自己就陷在這兒了。
沒有了大炮，想攻克城池就有些困難了，再要惹上從南到東一系列的援軍，原本打算滿滿的突擊行動變成了一場僵持，這就不是自己的強項了。人民軍在城外都搞了這麼個大陣仗，在狹窄的城裡巷戰(zhàn)，他的騎兵並不適合，而且天知道他們在城裡做了什麼工事！
從清晨到下午，已經(jīng)浪費寶貴的一天了，溫甘倫不願爲這個小城再耗精力了。從對面軍人頑強的戰(zhàn)鬥作風和戰(zhàn)術水平看，這無疑是一支勁旅，即使戰(zhàn)而勝之也必將是一場慘勝。他決定放棄繼續(xù)對買賣城的用兵，從而在戰(zhàn)略上擁有更大的迴旋餘地。
這個決定在此時此地，無疑是最合適的，祖列欣縱然心有不甘，還是忠實地執(zhí)行了決定。他派出一個騎兵團沿買賣城東、南兩個方向遠遠地迂迴，圍而不打作爲牽制，他親率主力“草原之鷹”騎兵團當先殺向俄境，在那裡，有他們的宿敵。
恰克圖俄國守軍其實早就聽到中國境內(nèi)傳來的大炮轟鳴聲和炒豆般的槍聲，但是他們沒有半分救援的意思。上頭傳來命令，既然中國軍隊嚴正拒絕了蘇俄軍隊跨境“幫助”的友好，那麼就讓這些不可一世的黃皮膚猴子承受一下白俄軍的厲害好了！雖然現(xiàn)在白俄軍節(jié)節(jié)敗退，但是在紅軍看來，就是這樣一支敗軍，也完全會打得中國軍隊打不著牙。
憑心而論，蘇俄政|府對以張漢卿爲首的奉系政|府近期一連串的行爲非常不滿。如果不是因爲強敵日本在側(cè)，他們能不能忍受奉軍對摩闊崴、呼倫貝爾等的佔領，對蒙古的強力收復還未可知。遠東小有折損倒也罷了，可蒙古是其西伯利亞腹心的戰(zhàn)略縱深，是關乎其遙遠的遠東地區(qū)和歐洲中心聯(lián)結(jié)的重要命脈，它的失去使俄國幾十年來在這裡的耕耘像被揭開一層土一般。
蒙古經(jīng)過人民黨的強力手段已經(jīng)變天，如果不盡快在這裡打開缺口，一旦全部親俄勢力被瓦解，那時候沒有“帶路黨”，沒有合適的理由，那真的要和這裡說拜拜了。
所以白匪軍入蒙，從蘇俄政|府到遠東地區(qū)領導人都是欣喜異常。只要人民軍落敗，或者懾於壓力，中國政|府會“請”蘇軍幫助剿匪。那時候便可乘機藉著這個機會再度進入蒙古，然後以剿匪爲名逐漸培植代理人，重新恢復俄國在這裡的影響力都不在話下。反正蒙古地廣人稀，“匪徒”形跡無常，那麼蘇軍也就會合法地在這個面積與東三省差不多大的地方捉迷藏。
可是如意算盤落空了。
張漢卿直截了當?shù)鼐芙^了他們的“好意”，儘管他好像並沒有識破他們的計謀，可是他認爲此次和白俄軍的交手，有必要用自己的力量。保家衛(wèi)國用別人的力量，一是拿人的手短，二來也會給對方看不起。中蘇之間還有極重要的中東路問題懸而未決，以蘇俄的胃口，一旦他們恢復元氣，一定會在這個問題上大費周章。他需要適時地展現(xiàn)自己的肌肉，來爲將來的談判定下基調(diào)。
國際社會的談判，向來遵循“叢林法則”，強者只尊重等量的對手。只要奉系軍隊打出水平，展現(xiàn)出強力控制國家領土的決心、士氣以及能力後，他有信心讓這個困擾正史中國二十年代最大的中蘇問題得到完美解決。畢竟，和一個強大、友好的中國作鄰居，是本世紀二、三十年代蘇聯(lián)的對華外交方向，當拳頭無法獲得他們想要的，對方一定會換作擊掌爲盟。
爲了展現(xiàn)實力，張漢卿可是下了大本錢的，要畢其功於一役。溫甘倫師長不知道的是，在買賣城守軍殊死防守的同時，針對他的一條巨大的包圍圈正在悄悄形成。無論他能否拿下買賣城，都無法改變這個結(jié)局。當然，人民軍成功地守住這個小城，除了政治上的意義外，給白俄軍的打擊也是致命的，除了士氣，還有時間的遲滯。
不過，沒有絲毫意識的亞洲騎兵師正以主力直撲買賣城的鄰居恰克圖，這個原本屬於中國的邊陲小鎮(zhèn)。後者，正審慎地等待著來自中國政|府的求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