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記住，
映月原以為老太君會動(dòng)怒，卻遲遲不見她開口，望著碗中的玫瑰露，老太君竟是吶吶開口道，“以前，小姐也是怕苦，我都要變著法子才能讓她吃藥……”
她的臉上，涌現(xiàn)出一種映月從未見過的向往與慈祥，老太君眉眼輕彎，安靜下來不少。
加上凝神香的作用，用過玫瑰露不久，老太君便沉沉睡去。
西宮內(nèi)，一張長椅放在園內(nèi)，尚云翹起玉足磕著瓜子，另一手不斷指揮，“這邊，那兒，你擦干凈些。”
惜春兩腿跪在地上，擄起袖口的手臂上沾滿水漬，她雙手抓住抹布，忙碌地清理著地面。細(xì)密的汗珠滲在額頭上，尚云卻不給她一點(diǎn)擦拭的時(shí)間，“是不是想偷懶？”
“奴婢不敢。”惜春趕緊用力，手指在地面上已經(jīng)磨出水泡，丫鬟一邊給尚云捶肩，一邊仙笑，“小夫人，您可要抓緊些，這太陽都快落下山了，一下午的時(shí)間，您還在原地打轉(zhuǎn)呢。”
尚云將一把瓜子扔在地上，原先擦拭干凈的地方，瞬間狼藉，惜春愣在原處，神色黯然。
“怎么，不高興了？”尚云放下兩腳，踩住地上的瓜子，只聽得噼啪幾聲，“你本來就是丫鬟命，而這些就該是丫鬟做的，趁少主還沒回來，趕緊清理干凈。”
惜春忍下委屈，深吸一口氣，她做不到和映月那般，她只想息事寧人，或許自己乖乖聽話，有一天，新夫人就不會為難自己了。這么想，手上動(dòng)作也就不再遲疑，尚云見她這般懦弱，同邊上丫鬟對視一眼后，掩唇而笑。“這就對了，再怎么說，我也是西宮的夫人，而你連一個(gè)不得寵的妾都算不上，今后，除了我，你還能仰仗誰？”
惜春兩眼模糊，鼻子一酸，“奴婢記住了。”
“有什么樣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丫鬟，”尚云鄙夷地睨了惜春一眼，“你先前的主子勾引王爺還不算，居然，將少主的心也一塊勾去了，可憐了你這丫鬟……”
她輕噴幾聲，惜春聞言，淚眼摩挲地抬起頭來，尚云見狀，越發(fā)得意道，“你服侍她那么久，難道就沒有發(fā)現(xiàn)少主的心落在誰身上嗎？可憐見的，活該你要做活寡婦！”
此言一出，尚云自己臉色一變，好不容易好起來的心情又變得一團(tuán)糟，邊上，丫鬟察言觀色，趕忙上前攙扶，“新夫人何必同這些人慪氣，奴婢扶您回去吧，晚間園子里涼。”
二人款款而去，惜春跪的雙腿酸麻，脊背上躥來一陣陣涼意，她彎下腰，一語不發(fā)的將地上的瓜子撿起來，再清理干凈。
“新夫人，”到了屋內(nèi)，丫鬟端上沏好的熱茶，“那人膽小如鼠，您還指望她能同月主子斗不成？”
“我就是看不慣那對主仆，”尚云以杯蓋輕錯(cuò)茶盞，啜了口香若，“再說，兔子逼急了也有咬人的時(shí)候
。”
丫鬟望著窗外那抹忍氣吞聲的身影，不由搖了搖頭。
收拾干凈的時(shí)候已經(jīng)很晚了，惜春將抹布放入水桶內(nèi)，忍著腰酸背痛，將臟水提出去。卻不料在轉(zhuǎn)角處，竟與一名冒失而來的男子撞了個(gè)滿懷，她哎呦一聲，手里的水桶沒拿穩(wěn)，臟水悉數(shù)灑出來，傾瀉在對方的衣袍上。
“對不起，對不起…”惜春懊悔不已，抽出錦帕便要去給對方擦拭。
“惜春，”男子的聲音欣悅而驚喜，在她抬起頭時(shí)，越發(fā)顯得激動(dòng)，“真的是你，惜春！”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陽光剛毅的臉，惜春陡的一驚，看了許久才敢相認(rèn)，“虎，虎子哥？”
男子不好意思地抓抓腦后，“我有大名了，叫顧濟(jì)世。”
“濟(jì)世？”惜春雙目睜大，“為何會叫這樣的名字？”
“還記得小時(shí)候我和你說的嗎，長大了我要做一名大夫，懸壺濟(jì)世，”
男子放下手，面容有些黝黑，“現(xiàn)在，我在醫(yī)善堂分管藥材，我跟著里頭的大夫，相信不多久就能學(xué)會很多本事……
”男子滔滔不絕的說著，一雙眼睛奇亮無比，懷著美好的憧憬，“對了，惜春，你也在這嗎？是在哪個(gè)園里做事的？”
惜春看著他眼中的希冀同期盼，一下子啞了口，說不出話來，正在此時(shí)，因不放心而找來的蜜兒眼尖，一下看見她的背影，“小夫人，奴婢找您好些時(shí)候了，晚膳都備好了。”
那雙眼睛在觸及到身后的丫鬟時(shí)，瞬間黯淡下去，惜春仿若無地自容般壓下腦袋，蜜兒眼見地上狼藉，便大步上前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擋了小夫人的道。”
“蜜兒——”惜春回頭喚住，兩眼幾乎要掉下眼淚，顧濟(jì)世聽到丫鬟的指責(zé)，腳步僵硬的將身子避開，“小夫人，是少主的侍妾嗎？”
蜜兒睨了他一樣，“你是新來的吧？連這些都不知道。”
男子斂下臉上來不及散去的喜悅，既然已經(jīng)是主子，卻為何還要做這些粗活，惜春，難道你過的不好嗎？
“蜜兒，你將東西拿回去，我等下就回西宮。”惜春將地上的水桶交到蜜兒手里，她滿腹疑慮，可主子的事不好插嘴，只得行禮后退下去。
“虎子哥，對不起。”
“其實(shí)，能讓我找到你，我已經(jīng)很開心了，”顧濟(jì)世看著她受傷的十指，“這些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過來的，可是，只要你活得好，我就沒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了。”他將一瓶金瘡藥交到惜春手里，“今后，我又在你身邊了，我能保護(hù)你。”
回到西宮的時(shí)候，惜春仍舊精神恍惚，她想不到在這竟會遇上他，那個(gè)青梅竹馬的虎子哥
。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樣，百感交集，什么味道都有。
月苑內(nèi)，兩扇精致的，鏤刻成春意牡丹的雙開窗一左一右撐在兩邊，映月拿起一根細(xì)長的簪子，以那無比鋒利的尖端在撥動(dòng)著燭苗，瞬間亮熾的明火將她白皙艷麗的小臉照得忽明忽暗，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兩眼定在一點(diǎn)上。
“月主子，天不早了，奴婢伺候您歇息吧。”
映月將發(fā)簪放在一側(cè)的銅鏡前，“王爺去哪了？”
“回月主子，王爺在老太君屋里，遣了人來，說今晚不回月苑。”丫鬟的聲音抑揚(yáng)頓挫，老太君雖然已經(jīng)擺脫夢魘纏身，可玄燁卻依然不放心，白天處理事物，晚上就陪在身側(cè)。
映月洗漱后獨(dú)自躺在榻上，這么多天，也不見景瑟有何動(dòng)靜，那個(gè)孩子一旦她不想要，是否就說明了，她亦打算同九哥決裂？而她若要裝作若無其事般的話，那……
映月輾轉(zhuǎn)難眠，為了玄燁，這個(gè)孩子是留不得的。雖然她不知道所謂的克星是何意思，但，她不敢擅自去冒這個(gè)險(xiǎn)。
下半夜，才要沉沉睡下之時(shí)，窗外突然亮如白晝般，一閃而過的明火將榻上女子驚醒，映月睜開兩眼，“外面出了什么事？”
殿門忽然被打開，就見畫束急急跑進(jìn)來，“月主子，老太君那邊出事了……”
她一個(gè)激靈起身，披上外衫，裹起身子就向外走去，園子里面像是炸開的鉆，映月走出去，就同王煜打了個(gè)照面。
“月主子。”
二人一路前行，映月攏起前襟，不讓夜風(fēng)侵襲，“老太君怎么了？”
“屬下不知，”王煜急急邁著步子，“但據(jù)來喚的嬤嬤講，并不是老太君，而是賢王妃有事。”
景瑟？映月驀地皺起眉頭，來不及細(xì)想，便隨波逐流來到了老太君屋內(nèi)。
“景瑟，景瑟你撐著些。”還未跨進(jìn)去，老太君的聲音就已經(jīng)聽了個(gè)真切，急迫萬分，映月隨在王煜身后走入，就見景瑟躺在榻上，一手緊揪住玄燁的袖口不放，而她的身下，則是一雅鮮紅的血漬。
玄燁冷著臉，面色很難看，景瑟未唇輕顫，臉色煞白，像是透明的白紙一樣，她雙腿微屈起，淚眼婆娑。王煜大驚，放下藥箱便上前。映月站在屋內(nèi)，只見里面的擺設(shè)凌亂不堪，盡顯狼狽，她招來邊上一位已經(jīng)嚇得六神無主動(dòng)的嬤嬤，“這兒出了何事？”
“回月主子，方才，方才闖進(jìn)來幾名刺客，賢王妃為了保護(hù)王爺，被…被那刺客一掌擊中……”
“賢王妃她怎么樣？”老太君急切問出口。
王煜收回手，臉上神色越漸緊繃，他退后幾步，雙膝下跪道，“屬下無能，賢王妃腹中的孩子，保不住了
。”
“啊……”景瑟一聲尖叫，凄楚而哀戚，瞬時(shí)崩潰，眼中淚水再也止不住。她抓著玄燁的手臂，小臉埋在他健碩的胸前，“王爺，妾身對不住您…”
玄燁本是不想要這孩子，可真要失去之時(shí)，心里也覺得異常窒悶，更多的則是愧疚，他大掌在景瑟背上輕拍幾下，女子見狀，順勢摟住了他的腰。
老太君泣不成聲，受了這等打擊，像是一下老了好幾歲，“你們都來陪我這老東西做甚？我的孫兒，我的孫兒啊——”
“老太君，”景瑟兩眼通紅，爬跪著來到她面前，“都是我的錯(cuò)，是我沒有保護(hù)好肚子里的孩子，你打我吧，罵我吧，都是我的錯(cuò)……”
景瑟哭得聲音都啞了，她哀痛萬分，老太君怎還會責(zé)備。“你要不是為了燁，也不會出這樣的事，孩子，你太傻了，太傻了啊。”
屋里亂作一團(tuán)，映月站在那副水墨屏風(fēng)前，景瑟所表現(xiàn)出來的痛苦與絕望，絲毫不像是假裝出來的，難道，果真有這般巧合不成？老太君自責(zé)萬分，一個(gè)勁說要不是自己，也不會出這樣的事。王煜起身站在邊上，委實(shí)幫不上什么忙。
“今兒，你就在我這歇息，”老太君擦著眼淚，她知道，對于玄燁來說，一個(gè)孩子是多么的難能可貴，“等到身子養(yǎng)好后，還有很多機(jī)會。”
景瑟默默流淚，兩眼凄怒地望向玄燁，男子起身，令丫鬟將榻上收拾干凈，“你好好休息。”
白色的床單上，一灘鮮血觸目驚心，景瑟抓著床單的一角卻是不肯松手，“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那凄婉的哭聲，一陣陣刻入每個(gè)人的心頭，仿若鳳凰啼血般，心酸不已。
老太君命人全部退下，只留下幾個(gè)隨身服侍的嬤嬤，玄燁轉(zhuǎn)身欲要離開，卻被景瑟一手抓住衣袍，女子面容凄楚，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王爺，妾身求您，今晚，陪陪妾身。”
他們的孩子沒了，留在她體內(nèi)唯一的希冀，就這么消失了，化作一灘血水，那個(gè)還未來得及成形，還未來得及微笑落地的孩子，沒有了。
“燁！”老太君推了玄燁一下，男子轉(zhuǎn)過頭去望向映月，只見她已經(jīng)跟著眾人走出了寢殿，他抓住景瑟的手握了握，坐在榻前，“今晚，我不離開這。”
站在幽暗而無盡頭的長廊內(nèi)，映月旋身望去，殿門已經(jīng)被關(guān)上，而玄燁并未出來。
“王大夫，”她喊住欲要離開的王煜，示意他借一步說話，二人來到一座僻靜的涼亭內(nèi)，映月這才開口，“她的脈象，可有何異樣？”
王煜神色肅靜，搖了搖頭，“并沒有異象。”
“因外力重劍和自己服藥落胎，這其中的脈象，會不會有何不同？”
“月主子的意思是？”王煜一皺眉頭，“脈相有弱有強(qiáng)，經(jīng)您這么一說，屬下也覺得有些奇怪，賢王妃的脈象極像是受過重劍，又像是服藥所致
。”
“這話如何講？”
“但若要是按照您所說的那么想，屬下卻并未在她脈象中發(fā)現(xiàn)所用何藥，要是受了重創(chuàng)的話……脈象該是虛弱無比才是。”
“兩者都不像？”映月心頭疑慮萬分，轉(zhuǎn)身，一雙眼睛清明無比，“方才在屋內(nèi)，你為什么不說實(shí)情？”
王煜面不改色，抬眸，輕聲說道，“這樣晦澀不明，似真似假的診斷，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如今老太君沉浸在悲傷中，賢王妃的孩子掉了，這是唯一能確定的事實(shí)。”
映月并未再開口，她望向上空，原先沉寂平靜的夜晚就這樣被打破，不管接下來的事對自己是好是壞，景瑟的孩子失去了，對玄燁來說，就沒有了所謂的克星與忌憚，這，也是事實(sh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