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混著紛亂的記憶,那些美好的,醜陋的,幸福的,痛苦的,一幕幕閃過她的眼前。
......
“原來你就是韓雲綺?”
“韓姑娘,當時本王有急事,走得太匆忙,未能爲你的清白作證,讓你蒙受了不白之冤,還被這混小子不辨是非地退了婚,是本王之過,還望韓姑娘不要責怨本王。”
“韓姑娘,讓我揹你回府吧!”
“誰爲難了你?有什麼不防以後慢慢說,先來我府上避避雨吧?”
......
“百里華卿滅絕人性,冷血無情,爲了奪得帝位,他什麼都做得出來,只要對他奪帝之路有害的人,全都已經命喪黃泉!”
“這一切,還不就是拜你那位心上人所賜!他爲了奪取皇位,與百里老家主在十多年前就開始謀劃了!”
......
“雲兒,我愛你,嫁給我吧!”
“尋一個幽靜安然的地方,重新開始。”
“很快,我就會遇上新的人,過上新的生活,忘卻一切,拋開所有的情感。到那時,也許我們還能再遇。”
......
她望著蒼茫的雪空,嘲諷地揚起脣角,淒厲而冷漠。
兩行血淚,自眼角,順流而下。
百里華卿,你包庇害死韓夫人的兇手,你射殺夏陌風,欺我瞞我,如今,連玉崢的命,你也要奪去......
“百里華卿,我恨你,”她緩緩而道,嗓音低沉可怕,字字是血,句句是淚,“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都不會原諒你。”
她雙目通紅,低頭看向懷裡的人,慘淡一笑,“玉崢,對不起,我做不到放棄所有仇恨與執念,聽從命運,爲愛而活,原諒我......”
她輕輕埋頭,將臉貼上他冰冷的額頭,“從以往後,你的血海深仇,我來報。”
深夜,又正值大雪,氣候極其惡劣。
她背起他,一步一步往雪曦村走去,衛影在一旁想要幫忙,奈何韓雲綺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無論他說些什麼,她都沒有聽。
半個時辰以後。
韓雲綺回到了雪曦村,很快引起村民的注意,大家紛紛出了門,神色凝重地來到韓雲綺所住的小竹屋。
錢大娘靠著窗,望著屋內,韓雲綺將夏玉崢平放到牀上,從爐子上打來熱水,細心地給他擦拭臉頰,神色平靜,動作細緻,彷彿他只是昏迷。
她擦完他的臉頰,又接著擦脖子,手指觸及到他冰冷的皮膚,微微一顫。
她彷彿回想起了什麼,輕柔地拉開他的衣領,往下一扯,胸口的烏黑,瞬間暴露無遺。
窗外的山民看到那烏黑,瞬間變了臉色,一陣唏噓。
李大嬸迅速回想起了昨日,他硬是不肯讓她看他的傷口,也不讓大夫檢查他的身子,原來,他竟是中了毒,並且毒早已侵入了胸口......
屋內,衛影默默地站立一旁,轉過視線,眨了眨眼,眼角溼潤。
韓雲綺手指微顫,輕輕撫上那片烏黑的皮膚,莞爾一笑,“也好,這樣一來,你就不必再受病痛的折磨了,玉崢。”
她毫不避嫌,拿起微熱的毛巾,一點點擦拭他的胸口,最終將他的手、他的上半身,全都清潔了一遍。
“莫姑娘,是否要爲墨公子舉辦一個葬禮?”錢大娘進了屋,低聲問道。
韓雲綺點了點頭,看著夏玉崢清俊的遺容,心中一片苦澀。
堂堂一代郡王爺,竟落得如此淒涼下場,客死他鄉,沒有親友,而這一切,全都是爲了她。
錢大娘見韓雲綺同意,立刻帶著幾位山民下去準備。
韓雲綺靜靜地守著夏玉崢,如同他平日裡一直看著她,怎麼也看不夠一樣,也這樣安靜地看著他。
也許是離別,時間格外珍貴,所以這一夜,過得極快,彷彿一轉眼,就到了第二天。
夏玉崢沒有後人,所以也沒有什麼繁雜的過程,清早,天還未亮,山民就合力擡到了山頂。
白雪皚皚,硬裝素裹的世界。
夏玉崢的遺體躺在準備的枯枝幹柴上,山民舉著火把,紛紛送他走最後一程。
韓雲綺站在下方,神色平靜,淚早已流盡,唯獨剩下了刻骨銘心的記憶。
錢寶拉著她的袖子,和一衆小夥伴一起,安靜地站在一旁,小臉掛著眼淚,默默地送他們的墨老師。
天矇矇亮的時候,錢大娘走到韓雲綺身邊,“莫姑娘,是時候了。”
韓雲綺眸光清冷,拿著火把,將之丟進乾柴堆裡,火舌一舔,乾柴烈火,瞬間燃燒了起來。
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大片雪空。
火光瀰漫中,夏玉崢一點一點被火焰包圍,他的音容笑貌,溫潤如玉,漸漸消失在了盛大的火苗裡。
韓雲綺的手指慢慢收緊,喉嚨微動,努力揚起脣角,溫柔一笑,“玉崢,我們來世再見,你莫要忘記了雲兒啊。”
隨著她的低語,身後很快傳來一片壓抑的哭泣聲。
再見了,夏玉崢。
再見了,懷郡王。
再見了,你曾賦予的所有美好回憶......
大火燃盡,大雪隨之降落,充滿離別憂傷的山頂,一切都被白雪淹沒,了無痕跡。
唯獨一座潔白的墓碑,靜靜地豎立在梅花盛開的地方,獨孤、冷寂、悽美......
午時,村口。
韓雲綺坐在一匹馬上,身旁是衛影,身後是一大批純樸真誠的山民。
他們站在那裡,有的忍不住在哭,有的努力在笑,離別愁緒,格外悲傷。
“莫姐姐,你真的一定要離開嗎?”錢寶不捨地站在馬下,癟著小嘴,掛著眼淚,可憐巴巴地望著她。
韓雲綺笑著俯身,摸了摸他的小腦袋,“記得快快長大,變成一個真正的男子漢,然後來找莫姐姐。”
“嗯!”錢寶立刻不哭,憋著淚,重重地點頭道,“莫姐姐,我一定會變成一個你喜歡的男子漢!”
韓雲綺笑著頷首,“加油!”
此時,李大嬸拿出一個包袱,流著淚遞給她,關切地交代道:“記得回來看看,雪曦村永遠歡迎你。”
錢大娘也遞上一個包裹,“這些是肉乾和水,路上別餓著了。”
其餘的山民也紛紛遞上自己的心意,七嘴八舌,流著眼淚,逐一交代。
“天冷,注意保暖,別凍著了。”
“山路滑,記得給馬蹄綁上布,走到下坡和上坡的時候,就下馬,千萬要小心。”
“你一個女兒家,路上多有不便,離開後,外面不比雪曦村,人心險惡,一定不要輕信他人,受了欺騙。”
......
韓雲綺看著他們一張張關切而擔憂的臉,彷彿看到了夏玉崢的影子,她悵然一笑。
玉崢啊玉崢,你爲我尋的這一個桃花源,用心良苦,可惜沒有了你,我終究是與其無緣了。
她灑脫一拱手,笑道:“各位,後會有期!”
話畢,沒有絲毫逗留,一甩繮繩,調轉馬頭,雷厲風行,立刻馳騁在了山道上,背影頎長而堅定。
山民當即失聲哭了起來,含著淚眼,目送著她遠去。
山道轉角處,韓雲綺回頭看了一眼遠處的山頂,那裡白雪聖潔如仙境,梅花環繞,一抹陽光照到上面,瞬間發出五彩的璀璨光芒。
玉崢,放心,我還會回來看你的......
她勾脣一笑,回過頭,用力一甩馬鞭,當即消失在了山道的盡頭。
衛影緊隨其後,二人二馬,抄著山道,很快往山下行去。
容國,御書房。
殷鳶從皇宮大門,一路匆匆忙忙地趕到了御書房,百里寒一看到他,立刻一把將他拉住,“出什麼事了?”
“有消息了!有消息了!”殷鳶一臉高興地喊道。
百里寒一臉呆然,“什麼有消息了?你到是把話說清楚呀!”
“呆子!”殷鳶瞪了他一眼,一把甩開他,迅速推門進了御書房,掀起簾子,風風火火地來到百里華卿身邊,“皇上,有消息了!”
百里華卿迅速擡起頭,褐眸微亮,“她還活在?在哪兒?”
“活著的!她是活著的!”殷鳶高興地說道,“不出韓昭所料,夏玉崢果然是將韓姑娘藏到了靖國和南遼的邊境,聽一個表演舞蹈和皮影戲的團隊說,他們在一個叫做雪曦村的地方,發現了一個貌若天仙的女子,其舞姿美麗脫俗......”
“說重點!”百里華卿急道。
“好,我說重點,我說重點!”殷鳶笑呵呵地繼續講道,“剛好我們的人聽到了他們的傳言,於是拿著韓姑娘的畫像,同他們一人證,果然就是她!”
“現在呢?”百里華卿又問。
殷鳶立刻回道:“現在我們的人馬正趕往雪曦村,相信很快就能找到韓姑娘了。”
“很好,很好,很好。”百里華卿連連點頭,嘴角微揚,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連日來的陰霾,終於在此刻消減了大半。
殷鳶也是高興不已,立刻抓緊機會奉承道:“皇上,您馬上就能見到韓姑娘了,到時候,您再同她好好解釋,相信你們一定能冰釋前嫌,很快就能和好如初了!”
百里華卿抿脣微笑,望著窗外難道的陽光,心情愉悅。
但很快,他的笑意就漸漸淡了下來,轉而有些擔憂,“她......還好嗎?”
殷鳶思索了片刻,繼而回道:“聽說那晚她舞姿迷人,笑靨如花,在那裡的日子,定是極好。”
百里華卿的臉色有些黯然。
笑靨如花?
她在那裡,無憂無慮,一定過得很快樂。
夏玉崢給她的日子,當真就如此讓她安心,以至於想要徹底將他遺忘?
與世無爭的雪曦村,就真是她所向往的生活嗎?
曾經......
他也做過這樣的美夢,與所愛之人,在山澗桃花處,與世隔絕,過著神仙眷侶般的平靜生活。
可惜,在這個殘酷冰冷的世界裡,永遠沒有所謂的仙境,所謂的與世無爭,所謂的平靜幸福。
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欲/望、永遠無法滿足的貪婪。
就算你走到海角天涯,也逃不過命運的魔掌!
只有掌控一切,成爲天下最強大的人,將所有人的命運都握在自己手中,執掌生殺大權,擁有無限的權力。
一個男人,才能贈予一個女人,真正的桃花源,真正的仙境,真正的與世無爭。
雲兒,你可懂?
他深沉如海,諱莫如深,望著窗外溫暖的陽光,褐眸複雜而壓抑。
他承載了太多太多,他深不可測,他難以接近,他獨攬大權,他殺光所有有威脅的人,他冷血、殘酷、無情。
一切......
只爲了,給她一個安然無憂的天下!
一世無憂,一生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