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影軒仰首,瘦金體寫就的“鴻興樓”三個大字赫然入目,匾額四周鑲金,熠熠奪目,整座樓雕龍逐鳳,屋頂鋪有七彩琉璃瓦,裹金包銀,富麗堂皇,與周遭其他商鋪形成鮮明對比。
在這樣閉塞落後的小城裡,是誰如此大手筆,經(jīng)營這樣一家奢華的客棧。南宮影軒牽起嘴角,饒有興味地邁入驚鴻樓。
店小二生得模樣俊俏,脣紅齒白,穿戴整潔,動作也利落,談吐間頗知分寸。
“公子樓上請。”
南宮影軒跟著店小二去往二樓,這二樓又別是一番天地。
紗簾之內(nèi),全然不似樓下那樣奢華,佈置淡雅,格局清幽,地面皆鋪貢絨錦緞,異彩流光。
淡淡坐定,整個康城盡收眼底,遠(yuǎn)看是山,蒼茫天幕下白峰傲立,近看是水,悠揚雪簾下凝固成冰。
“公子來些什麼?”店小二笑問。
“就由你薦些招牌菜色吧。”南宮影軒道。
店小二娓娓道來:“本店四色招牌菜皆爲(wèi)素菜,第一道是‘月上柳梢頭’,味甘清淡,齒頰留香,第二道乃‘鳳凰錦’,鬆脆可口,老少咸宜,第三道名爲(wèi)‘錦瑟五十弦’,香甜如飴,回味無窮,最後一道是湯品‘傾城掬香冷’,入口爽滑,暖心暖意。配上本店秘釀的‘浴火錦鳳酒’,綿綿愜愜,公子定會滿意。”
南宮影軒笑道,似吐蘭納懷:“菜名頗有詩意,貴店主人必是詩情畫意的雅士,就要你薦的這些吧。”
“好另,公子稍等。”店小二躬身說道
南宮影軒點點頭道:“嗯,下去吧。”
店小二慢慢的退出下樓。
不大一會,三菜一湯便擺在面前,南宮影軒提起玉箸眼裡已滿是讚許之意。
“月上柳梢頭”乃是柳葉掐芽,以骨湯醃漬,裹以鴛鴦蛋液,勾芡調(diào)味,入鍋清蒸,萬綠從中一點黃,真似明月掛在柳梢頭,淡執(zhí)佳人軟素手。
“鳳凰錦”乃是用絲乳豆腐雕作鳳尾狀,入鍋微炸,淋上秘製醬料,外皮金黃,內(nèi)裡軟糯,入口即化。
“錦瑟五十弦”是一道甜品,用巴掌大的蓮心瓷盤盛了煨糖的枇杷果,澆以*,一夾就提拔起千絲萬縷,真是呼應(yīng)了“五十弦”一說。
“傾城掬香冷”是一盞熱湯,內(nèi)藏菊花,湯以花露打底,是爲(wèi)掬香,沸湯之上撒入冰屑,一是去除湯中燥味,入口恬淡,二是冰結(jié)湯中菊花,使入口爽脆,不生油膩之感。這“掬香”,這“冷”,實是很“傾城”。
“浴火錦鳳酒”更是令人慾罷不能,天火慢燒的清酒如錦緞般絲滑入口,舌尖難捕,不灼不烈,味甘清爽,讓人精神都爲(wèi)之一振。
耳邊琵琶聲悅,循聲望去,珠簾後一抹幽白身影素手輕撥,道不盡的情情切切,簾後佳人的模樣影影綽綽,瞧不真切,反倒添了些許許朦朧的意味。
曉春拂綠柳,佳人淺執(zhí)手,情意濃濃不堪憂,盼君來,帶妾走。
知夏採蓮藕,鴛鴦比肩遊,一生只爲(wèi)一回眸,君不來,妾不走。
琵琶聲似緩緩流過頸間的清溪,時而幽幽時而靜,時而奔騰時而洶,輕輕地似是四兩撥千斤般,那樣纖弱的手指竟可奏出如此
天籟,江惘夜微笑著靜靜聆聽。
“君不來,妾不走……不知姑娘的夢郎來了沒有。”風(fēng)流的語氣,卻並不惹人反感,隔著簾子,蕭靈已深覺一股貴氣充盈滿室,這紈絝子弟的韻語由他口中道出也是清傲高貴,讓人抗拒不得。
“公子說笑了,小女子的夢郎若是來了,也就不必在這紅塵中受苦了。”盈盈軟語旖旎,說話間,一道素白身影已自珠簾後款款而出。
黛眉,菱脣,粉頰,雪肌。凝固了呼吸,棄絕了時間,千言萬語,只餘一字。
美。
無與倫比,千糾萬結(jié)的,美。
如果說雪兒的美更體現(xiàn)在她的眼神與氣質(zhì)間,那面前這女子則全是流於表面,亦或是外表太美,讓人忽略了她的內(nèi)在。
這樣的美驚豔了天地,卻不知是福是禍。
蕭靈的眼中亦是驚詫,面前的男子似九天之仙翩然降臨,手執(zhí)青玉瓷杯細(xì)細(xì)品茗,眼裡,眉間,盡是柔柔的笑意,一凝神,一言語間,都是不可抵擋的絕代風(fēng)華。
心中像闖進了一隻小鹿,跌跌撞撞,找不到感情宣泄的出口,心像被他的目光絞著,糾結(jié)地牽扯,陣陣翻騰。
“姑娘,怎麼稱呼?”
“女子姓蕭名靈,公子可以稱靈兒
“玲瓏剔透,水靈佳人,美極。”兩個字,似就評定了她的一生。
蕭靈抱緊琵琶,面帶羞澀,輕道:“公子謬讚了,靈兒遠(yuǎn)遠(yuǎn)擔(dān)不起這‘美極’二字。小女子無禮,還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南宮影軒。”
“南宮?皇族姓氏?公子是……當(dāng)今聖上的弟弟,軒王殿下?”蕭靈盈盈禮拜,裙褶垂在南宮影軒腳邊,簌簌的樣子。
“姑娘不必如此多禮。”南宮影軒踱到窗邊,將清城全景盡收眼底。“這驚鴻樓雖是清幽之地,可再怎麼說也是紅塵之所,蕭姑娘舉止談吐絕非胭脂俗粉,何苦讓自己淪爲(wèi)樂伶?”
蕭靈聞言已是神色悽悽,放下琵琶,淡淡訴道:“小女子本出身武林世家,家族雖不是世族,卻也在父輩一代小有聲名,十月前,江湖中沉寂了百年之久的第一門派——烘門忽然現(xiàn)世,誅殺武林正道,各幫派聯(lián)手討伐卻大敗而歸。家父生性剛烈,宣揚正道,自然不齒烘門那等邪派的作爲(wèi)。於是……烘門門主派出‘烘門七瑟’中的紅瑟,紫瑟誅殺了小女子全家……家父拼死將我護到清城城郊,以命引開了紅紫二瑟,小女子雖僥倖存活,家父卻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小女子自幼習(xí)琵琶,爲(wèi)了躲避錦門追殺,便委身作了樂伶,藏身在這驚鴻樓中,盼有一天能與父團圓。”話至此時,言語中已是哽咽,嬌憐神色讓人不得不心生同情。
“姑娘身世悲悽,直教本王難當(dāng),姑娘身家清白,耽於這風(fēng)月之地終是不妥,如若姑娘願意,就與本王同去南疆吧,待本王平定了戰(zhàn)亂,再帶姑娘回帝都,幫姑娘謀得個良所,安身立命。”
蕭靈聞言俯身就要禮拜,含淚道:“多謝王爺出手相助,王爺大恩大德,小女子感激不盡……”
景園中,一紅一白兩抹纖細(xì)身影繾綣在一處,如入忘我之境,全然感覺不到週遭事物的存在,天上地下,除了彼此,還
有什麼可入眼的麼?
上官冽輕執(zhí)雪兒皓腕,引著她將藏於腰間的鳳影軟劍一抽而出,衣袂翻飛,宛若龍鳳相偎一處。
他帶著她躍於湖面,觸動點點漣漪,驚了處處浮萍,像那日搶親時,他也是這樣輕攬她的腰身,帶她閱盡這繁華錦色。
髮絲在空中糾結(jié)一處,不離不散,相交相容。
“劍走偏鋒堪斬龍,嬌鳳重吟浴火生……”上官冽在雪兒耳邊輕喃:“這招‘龍鳳雙影’制勝訣竅就在於使劍二人心意相通,一式雙力,讓敵人無處可逃。”
完美迴旋,輕沾落地,美若起舞,不似人間凡物。
雪兒骨骼清奇,思維清晰,是練武的絕佳材料,雖是半路出家,招式心態(tài)上並不輸自幼習(xí)武之人,她所欠缺的,只是內(nèi)力。
沒有深厚的內(nèi)力她所練的一切武功都不過是花拳繡腿,遇到強大的對手依然會輸?shù)靡粩T地。不過,內(nèi)力並不是一蹴而就的,再急也要些時日。
遠(yuǎn)遠(yuǎn)聽見有人朝這邊來,雪兒反手將軟劍插回腰間,貌若無狀。
德公公走至近前,請了個福,恭敬道:“稟軒王妃,今晚陳將軍回朝,皇上在前殿設(shè)宴爲(wèi)陳將軍接風(fēng),皇上惦記著您,讓奴才來問問您要不要參加,也熱鬧熱鬧。”
雪兒淡然答道:“哥哥回來了?好啊,就請德公公回了皇上,說雪兒梳洗一番就去赴宴。”
德公公諾了一聲,便轉(zhuǎn)向上官冽道:“也請上官公子一併前去吧,剛纔奴才已經(jīng)到覓仙苑去過了,聽女婢們說您在景園替宣佈王妃譜曲呢,奴才就匆匆趕來了。”
上官冽輕點頭,已經(jīng)聽見雪兒的笑聲。
“那奴才就告退了。”德公公匆匆退下,轉(zhuǎn)身出了景園。
“你笑什麼……”上官冽佯裝惱怒。
“嗤……”笑得更歡。
“你這女人……”
“上官公子……你還真應(yīng)該淨(jìng)了身入宮呢,以你這脣紅齒白的模樣,一定能在太監(jiān)界混得風(fēng)生水起……”雪兒掩嘴嗤笑,瞇眼看著雪兒惱怒的模樣。
“你這女人……還想不想要兒子了?”上官冽輕佻地調(diào)笑道,全然一副花花公子的架勢。
雪兒漲紅了臉,轉(zhuǎn)身輕嗔道:“不聽你胡說八道了。”說著輕快地往琉璃閣方向走去。
上官冽望著她的背影,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呢喃:“我寧願你永遠(yuǎn)是這般小家碧玉的模樣,而不是滿腹心計,權(quán)傾天下,讓人聞之膽寒的軒王妃……”
佳人已走遠(yuǎn),這番呢喃,永遠(yuǎn)不會實現(xiàn)。
後來的上官冽一直在想,如果那天他大聲地說出了這番話,她會不會選擇和他一起隱跡於江湖,過著神仙眷侶般的日子。
如果她願意,他們可以攜手走天下,鋤強扶弱,生一雙兒女,一家人其樂融融,從此再不過問這些水深火熱,這些權(quán)勢陰謀。
也許,她是不願意的吧,她就像一陣清風(fēng),沒有人能抓住的,她的使命就是助南宮影軒奪這天下,她是一朵開在暗夜中的花,嗜血,殺戮,是她一生的使命,強將她摘下,她也只能面臨枯萎的命運吧。
也許有些人的軌跡,是終其一生都不能相交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