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的殿宇有些類似四合院,四方矗立的灰墻圈出一方小小的院落,墻壁上灰塵與青苔遍布,院中,雜草叢生,屋檐下是七八間簡陋的屋子,寒風一吹,搖搖欲墜的房門發出吱嘎吱嘎的碎響,聽得人毛骨悚然。
而此時,這些個灰頭土臉的婦人形象全無的坐在地上,露天席地,大口大口啃食著晚膳,銀白色的月光揮灑而下,更是為這冷宮添上了幾許陰森。
小春膽小的站在唐芯身旁,小身板不自覺的打起哆嗦:“主……主子?!?
“憋說話。”唐芯皺著眉頭低聲說道,見這些女人吃得興起,有些忍不住了。
大步上前,抓住其中一人的手腕。
“這些東西都餿掉了,吃了會鬧肚子。”
“走開?!蹦桥耸植粷M進食被打擾,手臂一揮,若非唐芯躲得夠快,定會被她細長的指甲劃傷。
這一躲,女人手里的圓盤哐當一聲掉落到地上,盤中所剩不多的青菜通通灑了出來。
“??!”女人大叫著,如猛虎出籠猛地撲向飯菜,毫不顧及青菜葉子上的塵土,抓起來就往嘴里狂塞。
“嘔”,小春看得胃酸翻涌,忍不住跑到墻角干嘔。
“都別再吃了!”唐芯惱火地大吼道。
響亮的嗓門將幾個女人嚇了一跳,恐懼的看著她,護住食物往后躲。
“這根本不是給人吃的,”唐芯氣得幾近抓狂,可眾人膽顫心驚的眼神,讓她心頭一堵,只得耐著性子緩聲解釋,“聽我的,我不會傷害你們,來,把東西拿給我?!?
白潔干凈的手掌試探性的伸向婦人,她努力擺出和善可親的笑臉,試圖刷好感值。
坐在唐芯身前的女人困惑的歪了歪腦袋,時而打量她,時而低頭看盤子,如此重復幾回后,女人忽然從地上跳起來,雙手緊緊抱住圓盤,一腦袋撞上唐芯的胸口。
次奧!
窒息般的悶痛襲上心口,唐芯疼得后退好幾步,才堪堪站穩,肋骨生疼,她揉揉骨頭,咬牙道:“你們都瘋了嗎?”
“哈,”旁側的送膳太監口中發出一聲怪異的笑聲,“蓉妃娘娘,雜家勸你還是省省吧,這些可是瘋婆子,你說再多,她們也聽不懂。”
“所以你們就敢拿餿飯餿菜糊弄她們?”唐芯憤然轉眸,氣勢洶洶的問道,明亮的眼眸里,跳躍著兩簇熠熠火苗,亮如天上星辰,銳氣十足。
太監心尖一抖,竟生出幾分怯意,隨后,惱羞成怒的說:“不過是在宮里混吃等死之輩,皇上仁慈,賞她們一口飯吃,真拿自個兒當宮里的主子呢,到了這一步,還敢挑三揀四?”
說著,他傲慢的橫了唐芯一眼:“蓉妃既然不肯吃,成,雜家也不強人所難?!?
他立馬將原本為唐芯準備的那份食盒打開,當著她的面,把里邊的飯菜倒在地上。
霎時間,埋頭猛吃的女人們雙眼放出綠光,像是聞到骨頭的餓狗,一擁而上,或爬或跪的圍在太監身旁,撿撈著地上泛黃的米飯。
“夠了!”唐芯一個箭步沖進人群,拽著女人的胳膊把人反扔出去,“小春,去,拿繩子來?!?
“?。俊毙〈阂荒樸氯?,“繩子?這兒哪兒有啊?!?
手臂被人用力咬了一口,唐芯垂目一看,差點一口血噴出來。
這些女人似乎是把她當做了敵人,正拖著她的雙腿,不停撓她、咬她。
額角的青筋狠狠抽動,揚手解救出雙手,撈起其中一人,一記過肩摔將人砸暈過去。
巨大的落地聲,嚇傻了其他人,唐芯趁機退出人群,咬牙說:“沒繩子就拿布條來,把她們全都綁了!”
神智失常是吧?聽不懂人話是吧?她今兒就好好給她們上一堂課!
“……”太監驚得張大嘴巴,盯著唐芯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兇殘的歹人。
“還不走?你也想試試捆綁的滋味嗎?”一記凌厲的眼刀猛地刺去,丫!她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欺善怕惡,仗勢欺人的混蛋。
拳頭緊握著,指骨間發出骨頭摩擦的碎響。
太監打了個機靈,慌不擇路,一溜煙奔出院子。
半個時辰后,冷清的院落中多出幾個大‘粽子’。
小春十指發顫的綁好最后一人,弱弱的說:“主子,都綁好了。”
嗚嗚,主子不會是受了太大的刺激,骨子里的本性又要發作了吧?
“行了,你家主子我不是喜歡亂用暴力的人?!碧菩灸ㄈヮ~上無語的冷汗,拍拍手站起來。
瞅瞅四周被五花大綁的‘證據’,小春真的沒辦法相信她的話。
“去把我的包袱拿過來,他們不給吃的,咱們就自力更生,有我在,絕餓不死你們?!鄙嫌姓呦掠袑Σ撸@事她沒碰上也就罷了,既然碰上了,就沒理由不管!
唐芯在偏殿里居住時,時不時會從御膳房偷拿些調料放進行囊里,以備不時之需。
打開包袱,扒開衣物,七八個草紙包裹的小物件露了出來。
“沒油啊。”清點過調料,唐芯苦惱地扯扯頭發,忽然,靈光一閃,笑吟吟起身大步流星往院外走去。
“主子!”小春慌忙跟上,小手不停拉拽著她的衣袖,“這兒是冷宮,附近有不少侍衛巡邏,您別出去了?!?
“放心吧,我心里有數?!笨上菩镜淖孕艍焊鶝]能感染小春。
主仆二人拉拉扯扯的在院子門前停腳,她探了個腦袋出去。
‘刷’
一把明晃晃的白刃迎頭劈下,泛著寒芒的刀尖距離唐芯的鼻子不到半寸。
“大哥,有話好說,能別動刀動槍的嗎?您瞧,我這不是沒踏出去嘛?”唐芯弱弱地撥開劍身,訕笑著,指了指自己的雙腿。
脖子以上的部位招搖的越過了那條三八線,而下方,則死死釘在里頭,姿勢極其古怪。
侍衛滿臉狐疑,戒備地問道:“娘娘有何指教?”
“是這樣的,今晚的飯菜被剛才那太監給打翻了,我這兒人挺多,她們個個禁不起餓,一餓啊,夜里就會鬼哭狼嚎,我倒是能忍,可萬一驚擾了宮里的貴人,多不好呀?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唐芯狗腿地笑著,姿態放得極低,“我就想自己開開小灶,這樣一來,也不用總麻煩御膳房不是?”
“開小灶?”侍衛眉頭一皺,“冷宮內無此先例。”
“哎呦,以前沒有,不代表不行啊,皇上只說把我關在這兒,也沒說不許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對不對?”唐芯搓著手,繼續和他商量。
侍衛遲疑著沒有吭聲。
她再接再厲道:“與人方便也是和自己方便嘛,皇宮就這么大點兒,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別傷了大家伙的感情,說不定哪天皇上回心轉意,記起我的好,把我給放出去了,到時候,我定會百倍回報?!?
到了此時,她還在做著春秋大夢?
侍衛很想嘲笑唐芯的天真,可轉念一想,以皇上前些日子的態度,這事說不準真有幾分可能。
“這是本宮孝敬大哥的?!币豢从袘?,唐芯趕忙扯了下小春,從她那兒拿來十兩銀子,堆著笑,遞到侍衛手里,“錢雖然不多,可也是本宮的一番心意,您請笑納。”
侍衛再三猶豫后,終是收下了銀子,仔細問過唐芯需要的物件,轉頭便去準備了。
冷宮外的灰墻墻頭,一抹黑影悄然而去。
御書房里,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門窗緊鎖著,滿室寂靜。
“皇兄,”沈濯香擦去額上的涼汗,苦笑道,“您沖臣弟發火也沒用啊,放火之人動手極其利落,絲毫沒有留下任何線索,查無可查,皇嫂中毒一事,臣弟也調查過了,修容所說的那名宮女,至今查不到,想要順藤摸瓜揪出主謀,眼下甚是艱難?!?
當時修容并未看清宮女的樣貌,沒有畫像,沒有姓名,只有大致的體態描述,就憑這點線索在有著上千宮婢的宮中尋人,和大海撈針有何分別?
沈濯日氣息一沉,殿中的溫度隨之驟降。
“白衣男子呢?”他冷聲追問道。
沈濯香斂去唇邊輕挑的弧線,正色道:“京師能有此等身手者本就不多,臣弟一一排查過,皆無可疑?!?
“不是京師人士么?”劍眉不悅地蹙緊,眉宇間凝聚著幾分戾氣。
“恐怕是擎王在江湖上尋來的高手?!鄙蝈悴聹y道,既然涼山走水一事,和擎王有關,那修容當時見著的人影,便極有可能是他的爪牙,“皇嫂失憶前,曾與擎王來往密切……”
一道駭然寒意迎頭襲來。
沈濯香機智的調轉話頭:“擎王先前沒臉沒皮苦苦糾纏皇嫂,便是想借她之力對付你?!?
這話一出,那股危險的氣息徒然消失,沈濯香長松口氣,暗自苦笑一聲。
他這皇兄真真是霸道得沒邊兒了,連這等飛醋也吃。
“不排除他一計不成,又買通高手伺機親近皇嫂,”沈濯香接著又道,“這蠱毒,必是有肌膚相觸方能施下,且我國境內早已明文禁止行巫蠱邪術,養蠱人更是少之又少?!?
“你懷疑他與別國有所往來?”沈濯日眸色甚冷,如三尺寒冰。
“臣弟也是猜測?!鄙蝈悴⑽窗言捳f死,“但皇兄不可不防啊。”
“嗯。”沈濯日微微頷首,算是記下了他的忠告,“朕會聯系楚、景兩國,秘密追查。”
既然線索已斷,那便只有另辟捷徑,若是能順著蠱毒查出些蛛絲馬跡,或許便可將沈濯擎一干人等一網打盡!
寒眸中泛起森森殺意:“趙正還是不肯開口?”
“呵,”沈濯香搖頭道,“那人倒是個硬骨頭。”
各種酷刑連番用上,仍舊沒能撬開他的嘴巴。
“趙家與賊子勾結,謀害百姓,致六人身死,其罪當誅,責令封鎖其所有鋪面,家中財產一并充公,府中之人押入大牢?!鄙蝈漳粏⒖?,一句話卻是斷了趙家一脈的活路。
“皇兄是想放棄這顆棋子?”沈濯香不太贊同他的決定。
“既然他寧死不肯開口,留之又有何用?”沈濯日冷冷地笑了,“擎王屢屢挑釁朕,若不回擊,他怕是會認為朕怕了他,一個趙家不能亂了他的根基,但他定然會頭疼好些日子?!?
如此,那人近日也再沒有閑心,去冷宮騷擾那丫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