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唐芯笑得分外猥瑣,這是天上掉餡餅,老天爺給機會啊!
老頭氣呼呼瞪了她一眼:“老夫的故事很好笑嗎?”
現在的年輕人,怎的都一副黑心腸?
“不是不是,”唐芯搖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我是高興!您想想,衛城這么大,可咱們卻能相遇,這叫什么?叫緣分啊!”
“……”他是瘋了吧?胡言亂語些什么?
老頭的神情變得愈發古怪,甚至帶上了幾絲防備。
“咳,”唐芯努力抑制住上揚的唇角,裝出副嚴肅的樣子,說,“實不相瞞,本人也是個廚子,而且是宮中的御廚。”
“就你?”老人打從心底不信,可又見她眼神干凈,態度真誠,不禁有些動搖。
從里到外,從頭到腳把人打量了一遍,還是不怎么信。
“哎喲,我騙你干嘛?你別看我歲數小,但我打小就進了宮,拜了頂級的御廚為師,從五歲開始,就做幫廚,到十二歲已經在為宮里的貴人做膳食了,經驗絕對夠足,八大菜系,偏門小菜,通通不在話下!”唐芯抬起下巴,灰塵撲撲的小臉,此刻仿佛放著光,話里話外,是毫不掩飾的驕傲。
老頭眼神一顫,心里莫名產生了幾分共鳴,好似在唐芯的身上瞧見了那個以廚師為榮的年輕的自己。
“小子,你到底是個什么意思?”問這話時,老頭已有三分信,但他卻琢磨不透唐芯的用意,又或許,是他根本不敢往深處想,唯恐希望越大,到頭來失望越大。
唐芯懶得多說廢話,強行把人從地上扶起來,還特好心地為他拍掉衣衫上的灰塵,笑吟吟的說:“就是您老想的那個意思,不過呢,說再多也沒用,不如我露一手給你看,之后,咱們來談薪資待遇。”
言罷,她拔腳就往街對面走,徒留下被這巨大的消息砸懵了的羅偉,呆呆站在原地。
“阿咧,您怎么還不走啊?”唐芯已經穿過人潮來到了巷口,沒能聽見身后傳來的腳步聲,不自覺回頭一望。
老人怔怔看著他,神情既激動,又不安。
在她一再的催促下,老頭終于跟了上來,直到坐在自家酒樓的大堂里,他才堪堪回神。
這事是真的?真有一個自稱是御廚的年輕人,愿意到他這兒來做工?
回想兩人結識的經過,老人心里更加沒底。
“御廚是街上的大白菜,隨隨便便就能碰上嗎?”那人不會是唬他的吧?
思來想去,他仍舊有些不敢相信,稍微定了下神,便開始滿屋子找人。
“老頭兒,這就是你們的招牌菜?”唐芯拎著柜臺上鋪好的竹板,來到老人身邊,“我就做這幾樣菜,讓您考校。”
老人剛想說話,可唐芯已經抓著菜單飛奔去了后院的廚房。
“哎。”由他吧,老人在愣神后,便放棄了追問的念頭,事情再壞,能壞得過眼下的窘迫現狀?
唐芯哼著小調,開啟大廚模式熟練地擺弄食材。
別說,酒樓里生意雖然寡淡,但廚房里的食材、調料,卻是應有盡有。
要看一家酒樓是否是誠心為食客服務,只需看一看它的廚房就能知道,據羅老頭說,酒樓早就是入不敷出的狀態,甚至一天賣不出一份菜,也是常有的事,可即便是這樣的情形,堆放的食材依然是新鮮的,青菜葉子上甚至還掛著水,而整個廚房更是干凈得一塵不染,連半點油污也看不見。
她幾乎可以想象,老人在沒有生意時,彎著腰仔細打掃廚房各處的場景。
雙手是廚師的靈魂,廚具,是承載靈魂的軀殼,保護它,愛惜它,就如呼吸一樣理所應當,而一個熱愛著這一行的廚師,絕不可能干出用冷飯餿菜糊弄食客的事情,那是對廚師最大的羞辱!
唐芯敢斷定,這件事兒里絕對另有玄機。
拾掇好一會兒要用的食材后,唐芯趕忙將這些念頭拋諸腦后,凝神靜心做起菜來。
兩個時辰后,等得心癢癢的羅老有些按捺不住,在大堂里來回轉悠,時不時還揚長脖子往后院張望。
“都這么久了,怎么還沒做好?”不會是坑他的吧?
唐芯哪里知道他坐立難安的心情,最后一道菜圓滿出爐,拾起筷子嘗了一口。
“唔!”
美妙的味道瞬間蘇化了她的五臟六腑,雙眼愜意的瞇成一條線,臉上掛著大寫的‘滿足’。
說起來,她好像從沒做過魚給冷面神吃……
這個想法忽然出現在腦海里,圓滿的感覺霎時消失一半。
“那貨嘴那么叼,沒有我在,食欲會不會下降啊?不對!我干嘛想他呀?”唐芯趕緊甩頭,不能再自作多情了!就算沒有她,那貨也餓不死!說不定他這會兒正陪著懷孕的殷嬪,美滋滋享受御膳呢。
心尖一刺,一股脹脹的酸意油然而生。
唐芯輕咬著嘴唇,忽然間對灶臺上放著的美食失去了興趣,扭頭望向窗戶。
快半個月了,那人有想過她嗎?
慈寧宮
一道道出自張御廚之手的精美早膳,由傳膳太監恭敬送到御前,色澤黃艷的美食,與圓桌上鋪著的明黃錦緞相得映彰,處處透著精致、奢華的貴氣。
“哀家這幾日聽說皇帝你食欲欠佳,定是廚子做得不好,這不,哀家特地換了個御廚,皇帝不妨試試味道,若是喜歡,以后就由他在御前備膳,照料你的身子。”太后慈愛的笑著,沒讓宮人幫手親自為沈濯日盛了碗魚翅粥。
“朕豈可奪太后的心頭好?”沈濯日拒絕得分外委婉。
“瞧你說的,”太后好氣地瞪了他一下,將手中的鎏金碗遞去,“你是哀家養大的孩子,更是永騰的皇帝,只要是為你好的,哀家怎會不給?”
沈濯日揚唇一笑,卻是不語。
見他并未嘗上一口,太后面上飛快滑過一抹異色,旋即,笑得愈發慈祥:“你啊,就是不愛惜自個兒,天大的事,能有你的龍體重要?景國公主一事,哀家也有所耳聞,她是個有福的,此番必能安然無恙,你也別太憂心了。”
“太后所言極是,”沈濯日似有同感,“近日已有探子追蹤到了夏允兒的行蹤,相信再過不久,便可將她從賊人手中救回。”
語氣淡如清風,可落在太后耳朵里,卻不亞于九重驚雷,豁然變了臉色:“是……是嗎?那可真是太好了,真真是天佑永騰啊。”
沈濯日輕睨了她一眼,神色有些高深莫測:“此次后,朕也該再去一趟皇陵,以謝天恩了。”
言罷,目光轉向桌子,在那道翡翠丸子上停了一下。
寒眸微閃,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宇間的冷意竟如初春時節化開的薄冰,漸漸散去,拾起金筷,夾了一塊糕點送進唇中。
直到早朝臨近,他才起身告別。
李德瞥見盤子里只剩下一半的綠丸子,心頭大喜。
自打景國公主失蹤,主子的食欲每況愈下,后來,唐大人不知所蹤的消息傳開,更是讓主子沒了胃口,再多的山珍海味,也難動第二次筷子,沒想到,今兒個卻是破例了!
他暗自盤算著一會兒得去趟御膳房,吩咐御廚往后每餐必上此菜。
“不要做多余的事。”沈濯日早已將李德的神色看在眼里,遂,出言制止。
“那菜不合主子的心意?”李德頗感訝異,不對啊,若是不喜,主子為何會吃去半盤?
薄唇微微抿緊,眼神有些恍惚。
李德心頭咯了一下,忙想跪地請罪。
他又不是小唐,怎的就做出當面詢問圣意的事兒了?
膝蓋尚未彎下去,耳邊,忽然飄來了帝王低沉、喑啞的聲線。
“物未變,可惜,缺了能賞之人。”
這話……
李德猶如醍醐灌頂,只一瞬,就頓悟了天子的心思。
主子哪兒是喜歡那菜啊,分明是在睹物思人!
李德怔怔抬起頭,望著孤身遠去的帝王,心里好似有滔天駭浪正在碰撞,一張菊花臉擰成了一團,似恍然,更似驚苦。
“師傅?”站在后方的鐘有權催促道,“皇上快要走遠了,您還去嗎?”
“……就你話多!”外露的情緒掩蓋在了惱怒的面具底下,李德沒好氣的罵了一句,握緊浮塵,快步追了上去,至于方才明了的那件驚天秘辛,則被他死死摁在了心底。
一刻鐘后,唐芯拎著五層食盒,笑瞇瞇回到大堂。
“咚”
食盒重重擱下,抹了把臉上的汗水,躬身奉上筷子:“您請。”
羅偉將信將疑地打開食盒,每一層里,都擱著一盤熱騰騰的菜。
“這些……”他咽了下唾沫,嘴唇有些哆嗦,“都是你做的?”
“酒樓里除了我,就只有您,哪來的第三者?”唐芯驕傲的挺起腰桿,特豪邁地做了個請的動作。
拿著木筷的手略帶微顫,定眼看了看菜肴。
難不成是老天爺不忍他半生心血就此毀去,所以特地給他派了位救星?
唐芯也不著急催他動筷,一道美食光是吃,還不夠,真正的美食家得先觀其色、聞其味,最后才會動口。
渾然不知自己已上升為美食家的水平的老人,沉默了良久,才慢吞吞把手伸向菜肴,試探性地夾了一塊魚皮,剛放進嘴里,佝僂的身軀瞬間坐直,雙眼瞪得猶若鈴鐺,光芒大射。
唐芯嘿嘿笑了笑,笑聲里是掩蓋不住的自豪。
“怎么做到的?啊?你是用了什么法子?為什么味道會比老夫做的更鮮?”
“松手松手,”唐芯罷罷手,這老頭兒看著歲數大,可力氣卻一點兒也不小,被他這么一抓,她的手腕都快斷了!
經她這么一提醒,羅偉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慌忙撒手,眼睛卻始終盯著她,一副要問到底的固執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