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隨帝王來到乾清宮,剛進殿,就見鐘有權(quán)神情無措的在內(nèi)殿的珠簾旁來回踱步,頓時笑了:“鐘公公,你快別晃了,本王瞧著頭疼,到底出了什么事,說出來本王替你拿個主意如何?”
沈濯日毫不理會身后調(diào)侃宮人的弟弟,向鐘有權(quán)遞了個眼色,后者指了指內(nèi)殿,低聲道:“大人就在那兒?!?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垂落的晶瑩珠簾后,正枕著胳膊,托著腮幫半趴在案幾上打瞌睡的,可不就是唐芯么?
靜止不動的長睫下,雙眸微闔,誘人的紅唇輕輕張開,發(fā)出極淺極輕的鼾聲。
她竟在乾清宮里睡著了?
神情一怔,心頭泛起一絲哭笑不得的無奈。
腳下的步伐無意識放輕許多,悄聲挪步到桌邊,靜靜欣賞著她酣睡如香豬的樣子。
“天!”緊跟著進來的李德,當(dāng)即驚呼出聲,“這個小唐,真真是膽大妄……”為。
余下的一個字,在天子冷意森森的目光下卡在了嗓子眼,合上嘴巴,規(guī)規(guī)矩矩退到角落。
“取件毯子過來?!鄙蝈找贿厪澤沓樽咛菩居沂种心笾拿P,一邊吩咐,就像是顧忌著什么一般,嗓音壓得極低。
鐘有權(quán)悄悄抹了把額上的冷汗,有些后怕,也有幾分慶幸。
早在圣駕回歸前,他就發(fā)現(xiàn)說著要整理內(nèi)務(wù)的某人,不僅失言,而且還想菜譜想得睡著,那時,他也有動過把人叫醒的念頭,旋即又想到皇上對唐大人的關(guān)心,便大著膽子賭了一把。
還好,他賭贏了!
從柜子里取出件干整的貂毛絨毯,剛想為唐鑫披上,卻在半道,被人搶走了。
“皇兄?”瞥見天子出格的舉動,沈濯香神情一凝,驚疑不定地喚道。
絨毯小心地搭上唐芯的身子,毯子有些寬大,幾乎將她整個人包裹在了里邊,只露出纖細的脖頸,以及那時不時朝下點動的腦袋。
忙完手上的事,半彎的腰身無聲挺直,正欲出殿,哪想到,龍袍的寬袖竟在轉(zhuǎn)身時,不小心拂過唐芯的面頰。
“唔!”一聲含糊不清的嚶嚀,在鴉雀無聲的殿中響起。
天子動作微頓,殿內(nèi)的幾人亦屏住呼吸,向案邊的某人行注目禮。
唐芯揉了揉鼻子,嘴唇砸吧幾下,竟又睡了過去。
見狀,沈濯日輕松了口氣,這才放心的離開內(nèi)殿。
“明日你便可動身啟程,朕已命驍騎營待命,隨時可與你一道出發(fā)。”外殿,天子優(yōu)雅穩(wěn)坐于上首,安排著迎接景國使臣的事宜。
沈濯香應(yīng)了一聲,目光仍停留在內(nèi)殿處,有些心不在焉。
“沒別的事,你就跪安吧?!鄙蝈詹粣偟叵铝酥鹂土?。
“???”沈濯香愣了愣,堪堪回神,便撞見帝王不愉的臉色,眸光一閃,拍著衣擺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得,臣弟這就告退,順便把唐公公叫上一起,臣弟還想向她打聽一下,那****說的藥膳是怎么做的,等回府后,傳授給廚子,****做給臣弟享用?!?
說著,他抬步往內(nèi)殿走去。
乾清宮乃是帝王的寢宮,歷朝歷代,莫說是下人,就連后妃、幼年的皇子,也從未在此入睡過,此等先河絕不能開,否則,必將影響帝王的聲譽。
“不必?!毖院喴赓W的二字,卻讓沈濯香腳下的步伐霎時頓住。
轉(zhuǎn)過身,詫異地看著天子。
薄唇微抿,淡淡的解釋道:“國宴在即,菜式名單耽誤不得,今日內(nèi),就得列出?!?
“唐大人已經(jīng)睡下,如何能潛心鉆研菜譜?”真當(dāng)他傻么?沈濯香打從心底不信。
“待他醒來,便要將繼續(xù)完善菜式,至于你要的藥膳,等他得空,朕命他寫張單子再轉(zhuǎn)交于你不遲。”沈濯日似沒看見他懷疑的眼神,自顧自說道,且態(tài)度異常強硬,不容沈濯香置嚼。
沈濯香凝眸望著貌似如常的帝王,良久后,終是笑了,妥協(xié)道:“萬事當(dāng)以國事為重,至于藥膳嘛,也不急著這一時半刻?!?
敷衍地行了個禮,退出乾清宮,剛出院子,忽地停步回身,眺望著身后那座莊嚴殿宇。
“皇兄……”您當(dāng)真明白自個兒在做什么嗎?
一抹凝重染上眉宇,倘若今日之事傳出去,那小子怕是要背上惑亂宮闈,蠱迷軍心的罪名啊。
夜?jié)u漸深了,此起彼伏的蟬鳴合著徐徐風(fēng)聲,從乾清宮外飄蕩進來。
“皇上,該傳膳了。”李德躬著身子站在龍案旁,提醒道。
在折子上落下最后一筆,沈濯日方才停筆,將批閱完的奏折擱到堆積如山的折子頂部,微微頷首,算是允了。
“那唐大人?”那廝已經(jīng)睡了足足一天,到這會兒仍不見醒,總不能讓他繼續(xù)睡在里頭吧?
李德沒好氣的腹誹道,若非主子爺在此,他定會沖進去,將人打醒,好好教教那人,為何宮規(guī),為何主仆!
沈濯日瞧了瞧珠簾內(nèi)若隱若現(xiàn)的身影,唇際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線:“她會醒的?!?
十二道玲瑯滿目的美食擺上長桌,銀蓋一揭,肉眼能見著的白色霧氣騰空升起,香味交織著在殿中漫開,穿過珠簾飄入內(nèi)殿。
某人鼻子一動,好似蒙受到天神的召喚,瞬間睜開了眼。
吃的……
沿著香氣飄來的方向一路追了出來,哐當(dāng)一聲,撲到了桌上。
正在擺放碗筷的李德,嚇得雙手一抖,手里的黃金龍紋碗差點掉到地上去,好在他眼疾手快伸手一撈,才避免了一場禍?zhǔn)?,饒是如此,他仍驚出一身冷汗。
想他七歲進宮,侍奉主子爺十多年,幾時在這等小事上出過紕漏?
噴火的雙眸立時瞪向罪魁禍?zhǔn)祝瑓s見某人半個身子趴在桌上,正養(yǎng)著脖子一個勁嗅著盤中的佳肴。
青筋歡快地蹦達數(shù)下,唇瓣哆嗦著,想出聲呵斥。
一道凌厲的眼神從上首落下。
李德一抬頭,便見天子沖他搖頭,無聲勸阻他的舉動。
暗暗冷哼了聲,不情愿地把話咽進了肚子。
沈濯日慵懶靠在椅中,默默凝望唐芯,眼神里帶著幾許玩味,幾許縱容。
在每盤菜上嗅了幾次,某人心滿意足的點點頭。
李德繃緊的神經(jīng)為之一松,就在他以為唐鑫不會再做出任何失禮的舉措時,又見到她的爪子在桌上摸來探去,心立馬提到了嗓子眼。
這小子,該不會是想用手去抓御膳吧?
沒等他從驚愣中回神,手中的筷子忽然被人抽走。
皇上?
李德呼吸一滯,然而,讓他更不敢相信的事就發(fā)生在下一秒!
只見天子優(yōu)哉游哉起身,踱步到唐鑫身旁,親手將金筷塞進她的掌心。
老天爺!皇上是被什么臟東西附身了嗎?那可是帝王獨有的金紋筷啊!
身體左右搖晃著,特想就此暈死過去。
沈濯日壓根沒在意旁人的心緒,染笑的寒眸里倒影著的,唯有唐芯一人的倩影。
他知,她并未真的醒來,而是處于似醒非醒的狀態(tài),全憑本能和直覺在行動,然,偏生是這樣的她,竟比平日更為可愛。
眸底漫過一絲極淡的寵溺,食指托住下顎,繼續(xù)觀賞著她下一步的動作。
拿到工具,唐芯抓起桌布用力擦了擦筷子,然后手臂一伸,仿若清醒人一般,精準(zhǔn)無誤的刺入了桌上那盤清蒸鰱魚之中,纖細的筷子剜下魚肉,合著濺滿醬汁的魚皮一并放進嘴中,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絕妙味道,充斥在味蕾間。
只一口,混雜在醬料里的八種食材,清晰無比的浮現(xiàn)在唐芯的腦中。
聽著那一個接一個往外蹦的食材名字,沈濯日有些微愣。
出眾的味覺么……
眼瞼緩緩垂下,眸中凝聚的暖意驟然褪去,化作了濃郁的黑。
“哈哈,”一道陰鷙且刺耳的笑聲,忽地從殿外傳來。
外露的情緒一掃而空,容顏一冷,不怒而威的凜然氣勢驀然散發(fā),定眼望向殿門,道:“擎王?!?
著一席武將銀甲的沈濯擎端著笑,威風(fēng)凜凜邁過門檻。
在瞧見桌邊背對他的熟悉身影時,黑眸里極快掠過一道陰霾。
“皇兄這兒挺熱鬧啊,”他笑著開口,“不知這位是?”
某人雙耳不聞窗外事,繼續(xù)和桌上的美食奮戰(zhàn)。
而沈濯日亦沒出聲,漠然站在旁側(cè),作壁上觀。
沈濯擎討了個沒趣,神態(tài)間已見幾分惱色。
“乾清宮幾時有了這么個不長眼的宮人?皇兄和本王在此,竟還敢動筷?”
回應(yīng)他的,仍是沉默。
強撐的笑臉寸寸龜裂,眼底浮現(xiàn)出幾分殺機:“本王在和你說話,你沒聽見嗎?”
“炒老了。”唐芯咽下了嘴里略顯生硬的雞肉,筷子一轉(zhuǎn),就要往下一盤菜伸去。
故意的!這人絕對是故意給他沒臉!
沈濯擎鐵青著臉,胸脯重重起伏幾下,大步走到桌邊,五指凌空一抓。
‘啪’
面上泛起一絲驚詫,眼睛一轉(zhuǎn),掃過腕上那只重得像是要捏斷他腕骨的手,而后,目光順著手臂朝上移動,落在那張驚若天人的冷峻容顏上。
“皇兄,”語氣透著些許咬牙切齒的意味,“你這是何意?”
“一時手滑。”沈濯日面不改色的說道,可手上的力度卻徒然加重,隱隱能聽見沈濯擎腕骨處傳出的輕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