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春祭,下到貧農上到皇家,都在忙著祭祀。宮裡家裡都忙得熱火朝天的,青瓷和少卿卻一起去了城郊。一個是女兒身,祭祀的時候本就不能進家廟,隨意扯個謊就不去了,一個是多病身,這麼多年都麼參加,也無所謂這次了。
至於正在舉辦各色慶典的鴻德書院,兩人都是才入學沒多久,才藝比拼參不參加還是其次,相熟的人都沒幾個,更不會去了。
這次出城,是去看少卿說的私宅。
大清早用了早膳就出發,由北門而出,出城車伕就被人一名帶刀侍衛攔住了,車伕同他說了幾句後然後跟著簾子對青瓷道:“姑娘,小公子已經先去那邊等待了,我們跟著這名侍衛一同過去。”
這裡是北門,是權貴進出城的一道城門,少卿等在門口確實不合適,他那張臉,太招人眼了。青瓷點頭,紅檀揚聲道了句,“知道了,走吧。”馬車卻沒有立刻行駛,而是小聲讓紅檀出去一趟。紅檀掀了簾子出去查看情況,再進來時,手裡拿著一包點心。
“姑娘,小公子特地給你準備的點心呢,說是路途有點遠,在路上吃。”
紅檀把黃稠包的點心換到了小碟子上,擡眼看去,白白嫩嫩的一小團,上面還繪著粉色的梨花,不說味道,單說品相就很受女孩子喜歡。紅檀雖纔回來不久,可她素來愛和旁人說話,對這個點心也是知曉的。
“姑娘,這是素心坊纔出的梨花絡呢,好難買到的,你嚐嚐。”
這素心坊專做點心,準確來說是專做姑娘家愛吃的點心,每次的點心都是當季的新鮮花卉所制而成,近期正是梨花杏花盛放的時節,這梨花絡杏花糕,都是每日清晨現做,限量供應的,而且每人只能買兩份,多了沒有,往往早晨的時候就賣完了。
從一旁的盒子裡取出銀筷用熱茶燙過後遞給了青瓷。
用筷子夾起一團,真的很少,約莫只有大拇指指蓋兩個大小的樣子,筷子稍稍用力,兩邊的白嫩就陷進去了,送進口中輕咬,應了加了些許的糯米,耐嚼卻不粘牙,中間的梨花里加了雪梨的汁兒,一咬破,口裡瞬間充滿了梨的味道。
確實不錯。
平日裡對點心不甚喜歡,賞過一塊後就放了筷子,把碟子往對面紅檀的方向推了推,“你嚐嚐。”紅檀早早等著這句話呢,樂呵呵的包了兩團進口,雙頰鼓起,模糊不清的道:“小公子對姑娘好,我也跟著沾光了!”
青瓷笑了笑,給她添了一杯茶放在手邊,側頭看向了窗外不斷後移的景色,脣邊一抹微笑。
少卿對自己確實很好。
說是路途有些遠,原來真不是虛話,紅檀這次隨著青瓷出門,已經從最初的興奮到現在的昏昏欲睡了,謝青瓷也有些睏倦了,瞧了瞧日頭,已經走了快一個時辰了。京城城郊範圍極大,周邊覆蓋了好多個小鎮,都從第三個小鎮穿過去了。
馬車晃動著前行,終於在謝青瓷也要睡著之際停下了。
青瓷紅檀一起扭了扭有些僵的脖子,然後才一起下了車,青瓷一看到門口的帶刀侍衛就眼皮一跳,這是什麼宅子?門口四個侍衛都是屏聲斂氣低垂視線,聽到下車的聲響也並未擡頭,齊齊後退一步讓開了道路。
腰間的佩刀發出晃鐺一聲響。
紅檀一抖,縮在了青瓷背後。青瓷視線從門前兩個威風凜凜的看門獅上停頓了一會,面色肅然的跟著帶路的侍衛踏進了門內。進門就被滿園的梨花給驚在了原地,入目所及都是潔白的花瓣嫣紅的花蕊。
微風拂過,梨花飄飄灑灑了一地。
少卿一身黑色蟒袍立樹下,發上是潔白玉冠,腰間是金色玄文腰帶,清冷著的神情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些不近人情,見到謝青瓷,抿脣微微一笑,花瓣撒落在他的身上發上,這才添了幾許的人氣。
走到謝青瓷面前停下。
“阿姐,這裡景色如何?”
容貌精緻的少年站在仙境一樣的園子裡,笑著詢問這樣一個任誰都不會否定的答案,青瓷的眼睛也有些微微失神,眨了眨眼睛詢問,“這個宅子是……”少卿卻伸手接住了飄揚的花瓣,潔白的梨花落入他玉石一樣的手心,恍若無物。
“這裡是梨春。”
擡眸看著青瓷,“後面還有荷夏,菊秋,梅冬。”又指著院子中間的一處竹樓,“每個院子亦都有這樣一處小樓,春夏秋冬都可以換著住。”順著他的手看去,纔看到了原來梨樹掩印下還藏著這樣一棟精巧的竹樓。
小小巧巧一抹青綠藏在花陰中。
真的很漂亮,這是春景,其他三季還有對應的景色,處處都是人間仙境。若是青釉住在這裡心情也會好上幾分,病也會好一些的。這裡面雖美,卻並不是富麗堂皇,可是,門口的看門獅居然是白玉做的。
剛纔仔細瞧了一眼,竟是一整塊白玉雕成的,一絲斷接處也看不到。
誰的宅子敢在門口立白玉的獅子?
把視線從小樓上面移開看向了靜眼微笑的少卿,眼神猶豫不定。少卿並未解釋,只是伸手輕拉做青瓷的手腕,“我帶你去看個好地方。”紅檀看著小公子把姑娘拉住了,本想跟上,可看了一旁雕塑似的侍衛。
想了想,還是站在了原地。
兩人在梨花遍地的小路間來回穿梭幾許,一個轉彎,就看到了一處高大的閣樓。真的很高,青瓷仰頭看去數了數,有五層。跟著少卿的步伐走進墨黑色的大門,進去就是滿滿的書籍,擺滿了書架,頓了頓踏上旋轉的木梯,一路向上。
一到四層全是書,滿滿的書香,走在其中,心裡的躁意也淡去了不少。
第五層很是簡單,只在中間擺了一個小案和兩個坐墊,看起來有些空曠。少卿步子沒停,而是領著青瓷走到了外面的圍欄處,舉目遠眺。青瓷也如他一般看向遠方,不遠處的樹林周圍都圍上了鐵網,林間偶爾能見有些瘦弱的動物跑過,中間有一處巨大的空地。
“這是皇家獵場?”青瓷出聲詢問。
少卿點頭,“春獵秋狩都在這裡。”轉身從一旁的多寶閣上取了下一個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物什遞給了青瓷,“拿在眼前再看看那邊。”青瓷低頭瞧了一番,依言拿在眼前看向遠方,然後一聲驚呼,“看得好清楚!”
用這個看,竟然能把鐵欄上纏繞的鐵絲都瞧的一清二楚,再轉向林子的方向,竟是看到了梅花鹿在小心翼翼的吃草,還不時的警惕的往下四周。
“這是西洋那邊來的玩意兒。”
青瓷難得被勾起了好奇心,舉在眼前到處看,這裡真的太好了。景色猶如仙境不說,還有個這麼好的東西,青釉從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更不知道人聲鼎沸是什麼模樣,再別說獵場這樣的地方了。哪怕她不能親自到場,這樣看看,也是好的……
青瓷看得高興,少卿也不催促,側著身子,視線始終聚集在她的臉上,看著她頗爲眉飛色舞的模樣,眼裡的笑意也增加了些。好一會青瓷纔算看夠了,一側頭,就看到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專注的看著你,從他的瞳孔裡清晰的映出了自己身影。
哪怕是看著他長大的,還是被他的臉給弄得晃神了幾許。眨了眨眼睛把東西遞給了少卿,“宅子很好,可我不能拿來借住。”
這裡確實很好,養病有利,甚至還能讓青釉不出門就看看外面。可是,這明顯就是皇傢俬宅,不想被謝明安知道是真,可也不想青釉被皇家的人發現。要是青釉被發現了,謝明安現在手裡還有實權。
自己不怕他怎樣,就怕他把火撒到青釉身上。更甚的是,青釉還一直以爲謝明安是好父親,如果被青釉知道事情真相,一時氣急攻心去了也是可能的。
“怎麼呢,這宅子哪裡不好?”
不待青瓷回答就想起一般又道:“至於保密和安全性不用擔心。這宅子是父皇給的,他就算來狩獵也是住行宮,不可能住我這裡。外面看到的那些侍衛,也不會進內院,都只在外面守著。”
“我這邊伺候的下人們,都是口不能言不認字的,不用擔心泄密。”
少卿說一句,青瓷眼裡的堅定就少一分,一面覺得青釉至少現在絕對不能暴漏在人前,可腦子裡又忍不住總著想,最危險的地方或許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呢?這裡風險大,謝明安絕對不會想到這裡來的,他也不敢來這查!
將青瓷眼底的掙扎收入眼中,少卿垂了垂眼簾,長長的眼睫在眼瞼撒下一片青影。笑了笑又道:“至於安全更加不用擔心,就算沒有外面的守衛也無人敢到這裡來撒野,旁邊的宅子是太子哥哥的,他一月中有十天的時間會住在這邊。”
隔壁是太子的?那剛纔的動搖完全消失了,現在是絕對不可能了。“還是不必了,這次麻煩你了。”抗拒這樣大,少卿眉梢微微一挑,謝明安蘇氏這些年可沒再懷過,那意思就是雙生妹妹,還是長得非常像的雙生妹妹了?
饒是少卿穩定的心性,這會也不免震了一下。
腦筋飛快的轉動,不過一個垂眼的功夫就已經想好了對策,再擡頭時定定的看著青瓷,語帶蠱惑般說道:“阿姐,我不知道要住在這裡的是何人,可阿姐既然要瞞住這一切,想必是有原因的。”
語速徐徐緩緩,專注的看著你的眼睛,神情輕柔。
“其他的我不敢保證,只說太子哥哥性情敦厚,這並不是虛言。只要他認爲是對的,就絕不會放任不管,阿姐,你要考慮清楚了。”
太子心情敦厚?是了,太子殿下性情雖溫和卻十分有原則,只要是對的,被他發現被冤枉就一定會糾正並且還公道。如果讓太子知道青釉的事情,他會不會保護青釉還兩說,但和謝明安肯定不會親近了……
謝明安做得這件事,不管誰知道都會寒心,更別說太子殿下了。
越想越意動,可卻突然想起了那雙如水的雙眸,包容溫和,那樣一個偏偏貴公子,自己真的要有心去接近麼?不成!搖頭,“不行,我不能去欺騙太子殿下,哪怕並不是什麼壞事,並不是刻意要求他做什麼,不行。”
對太子目前爲止還沒有任何的想法,可是不行,就是不想去欺騙利用那樣乾淨的一個人。
少卿聞言定定地看著青瓷,無悲無喜,黝黑的雙眸似要看穿謝青瓷心裡的一切,在青瓷莫名到有些惴惴不安的時候忽得又笑了,雙手覆上欄桿,望向遠方,很是輕鬆的模樣。
“阿姐在怕什麼?這處宅子是我選的,不是阿姐你要的,主要推手是我。再則,這並非利用,而是順其自然的尋求太子哥哥的庇佑。若他們並未相見,或者太子哥哥並不知道實情,難道你我還能強迫他幫忙?”
“這並非惡事。”
“再有,姐姐是日後的太子妃,這是你我他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情。阿姐現在在謝府可以來去自如想做什麼做什麼。可他日入主東宮,阿姐以爲還可以這麼隨心所欲?這件事阿姐又認爲可以瞞到什麼時候?”
轉身,湊近看著謝青瓷的雙眼,冷漠又直接。
“阿姐你既然讓我幫忙了,就說明你現在的能力並不足以保護你想保護的人,而太子,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