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站在青釉身側,伸手爲她整理衣襟裙襬,水紅色的夾襖雲紗,和天空的晚霞一樣美。青釉很少嘗試這樣鮮麗的顏色,現在這麼一穿,襯得臉上血色都多了些許,嬌嬌俏俏的一個小姑娘。
青釉坐在銅鏡前,眼中只看著雙耳上的玉兔搗藥紋金耳垂,白玉瑩潤的玉兔活靈活現的,輕玉的小藥臺和藥搗亦是精緻,雙眼用紅寶石點綴,又添了幾分華貴。青釉很是喜歡這對耳垂,一直不停的瞧。
轉頭,耳上的玉兔輕輕搖晃,對著青瓷道:“這對耳垂我很喜歡,謝謝姐姐!”青瓷笑了笑,道:“你站起來讓我看看。”青釉聽話起身,張開雙臂偏頭彎笑地任由青瓷打量,青瓷退後散步仔細瞧了翻。
身姿窈窕,容顏出色,雙眸清澈。
唔,吾家有女誓換天原來是這種感覺呀。
姑娘大啦,就該嫁人了。
青瓷看了青釉一會,再次上前爲她理了理並不褶皺的衣裳,不經意地問道:“太子殿下最近和你怎麼樣了?”青釉詫異回眸,“太子殿下能和我怎樣?他每次來都和我說少卿的事呀,他不方便去見姐姐,我這裡倒是合適。”
皇后娘娘關禁閉,這一關就是幾個月沒了消息。少卿在宮裡養傷,自己也不好過多的進宮,都是太子殿下傳遞消息。最初幾次還是派人送信,後來他就直接去找青釉說了,雖然說得是少卿的事,見面的次數多了,青釉倒不想最初知道時那麼排斥他了。
說起太子殿下,青釉也皺眉,“姐姐,你和太子殿下到底打算怎麼辦呀?”
青瓷動作一頓,能怎麼辦?春末的時候謝明安走了,蘇氏最後也真的去了尼姑庵,這幾個月,謝家一直處在修生養息的時間段,三姐妹連女學也不去了,都在家好好呆著,避免出去又遇上什麼禍端。
而自己,也試著靜下心來思考這一切的問題。
從自己最初的默認到現在,太子殿下這一個夏季都和青釉有在接觸,他的意思,自己也明白了。現在該想的,就不是退婚了,而是他們兩的未來。
笑了笑答道:“這件事如何能著急的?現在皇后娘娘還在忙其他的事情呢,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離大婚還有大半年呢。”
不過,自己這邊不想退婚,皇后那邊卻不一定呢。按理來說,一旦被賜婚,宮裡就會有教養嬤嬤來謝家教導青瓷宮裡的規矩,這是有多久了?哪怕皇后被關禁閉,這樣的命令也該她下的,那邊一點反應都沒有。
不過,這些青瓷並沒有放在心裡,若太子殿下真有求娶青釉的打算,那後面的一切都該他來拿主意他來承擔,自己不會插手了。
“不提那些事,反正日後總會有法子的,我們出門吧,別耽誤了時辰。”
“好。”青釉應了,起身同青瓷一起出門走向馬車,外面秋風陣陣,院內的梧桐樹葉已經泛黃,飄飄散散了一地。青釉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好奇道:“姐姐今年中秋怎麼會想到去尼姑庵了?”
中秋佳節是閤家團圓的日子,以往的每年,青瓷都會在這天白日的時候陪著青釉。在江南的時候條件不允許,不能帶她出門,現在在京城,沒了謝明安,旁人只要戴著帷帽就行了。不坐謝家的馬車,兩人都戴著帷帽,誰還認得出來?
青瓷先上馬車,伸手拉青釉身上,視線在她的耳垂上頓了頓,輕聲道:“如此佳節,外地回家的人也多,去寺廟的人必然也多,咱們去清淨些的尼姑庵,吃吃師傅們的齋菜,再送給師傅們素心月餅,豈不自在?”
上了馬車後青釉才發現馬車內的小桌上放了幾個精緻的盒子,打開一瞧,是各色各樣的月餅。小小巧巧的一個,捏成各色花卉形狀,一盒只放六個。
“姐姐的手藝越來越好了。”青釉讚了句。
這些月餅都是姐姐親手做的,青釉一看就看出來了。將盒子蓋上,免得塵埃沾上了月餅,“給師傅們吃的,供奉給佛主的,自然要自己動手纔有誠心。”青瓷一邊答,一邊將車窗關好,秋風涼人,青釉經不起。
察覺到青瓷的貼心,青釉笑得可開心,馬車晃晃悠悠的前行出城,車內姐妹兩親親蜜蜜的窩在一起說著私密話。和姐姐在一起的時辰總是過的特別快,青釉還意猶未盡的時候就聽得外面車伕說到了。
馬車停穩,姐妹兩各自拿起帷帽戴好,又彼此爲對方整理了一番才下了車。馬車停在了半山腰處,雖是入秋時節,山中還是一片青綠,入目滿山的青色實在喜人,蜿蜒的盤山石路一路往上。
“雖在半腰,那尼姑庵也離得不遠了,我們走上去罷。”
停在這裡是青瓷特意吩咐的,青釉需要多多走動,這座尼姑庵名聲不顯,平日香火併不鼎盛,現在站在路上,前後一輛馬車也沒有,很是清淨。青釉當然沒有別詞,點頭,同青瓷一起,手挽著手上山。
兩人身後遠遠地跟了幾個小廝。這尼姑庵沒甚名氣,平日來往的人少,除了熟客很少有人來進香火,還是注意些比較好。
山中無歲月,一路蜿蜒石路上山,周圍勸是青綠平靜的景色,越往上,輕輕淺淺的檀香若若有似無,聞著就舒心平靜,哪怕只要和青瓷一同出門就非常興奮的青釉也停下了說話,感受著這裡的寧靜。
小巧的硃紅色大門出現在在石路的盡頭,真的非常小,幾乎和青釉所住的院子差不多大小了,兩人進得門內,師太也只稀稀拉拉的幾個,見到兩人並不說話,只是平靜福禮然後讓開道路,所有人臉上都是平靜,好像連說話都是打擾。
青瓷青釉也沒有說話,只是虔誠的回了禮。
在這樣安靜的氛圍下,兩人腳步聲都儘量放低,一路無聲的走進了大殿之中,香火真的不鼎盛,只餘空落的幾個果盤,不過打掃的很是乾淨整潔,連香灰都不見一絲。兩人走向蒲團紛紛下跪,雙手合十。
今日是中秋佳節,奈何家人離散,只盼花好月圓久長時。
一想到這,青瓷卻突然睜眼,垂眼看著自己合十的手掌,哪來的花好月圓?父親沒了,母親入空門了,現在只剩祖父祖母和青釉,偏這三人,也終有離自己遠去的一天,都不能陪伴到白首。
而唯一剩下的少卿,他卻是那樣的心思,也是不能長久的。都說女子嫁人是第二次投胎,都盼得嫁一位如意郎君,可以廝守到白頭。不說前面的謝明安讓蘇氏那樣的失望,就說自己的賜婚和少卿的存在。
自己,怕也是沒有第二次投胎的機會了吧?良人,可能只是下輩子的事了。
哪怕在這寧靜的佛香下,青瓷還是沒來由地突然涌上一陣躁意,合十的手掌也分開,起身,磕頭也不曾,站在一旁等青釉。青釉許完願後磕了三個頭起身,然後才發現青瓷早已一臉笑意地等在了一旁。
快速走到青瓷面前,吐了吐舌頭小聲道:“姐姐那麼快,都許了什麼願?”
“許的願要留在心裡纔會實現,說出來就不靈了。”青瓷也是輕聲回話,然後帶著青釉對守在佛前的師太福了一禮,師太也是彎身回禮,而後兩人才無聲地出了大殿。這裡著實太小,也沒什麼可逛的。
帶著青釉走了一圈,青瓷就直接帶著她到了後面的廂房。
這裡的房舍也很是簡樸,灰磚紅窗,路過廂房往裡面一瞧,空落落的只有一個蒲團和牀榻,另一架竹櫃書桌,就沒有其他的擺設了。路過一間廂房的時候,房門半開,青瓷停下了腳步看向了裡面。
背對著門口有一名身著樸素的師太正跪在佛前唸經,青瓷看了她的背影半響,也吸引了青釉的目光,青釉順著看去,那名師太只看背影,和剛纔在院中的其他師太並無不同,只是她背脊筆直,莫名地又覺得和其他師太們的虔誠有些不一樣?
或許是那名師太太瘦,雙肩直成了一條線,給人過於棱角的感覺吧。
沒有回答青釉的話,只看著她的背影,她始終不回頭,青瓷沉默半響,動手拆了了自己的帷帽,青釉詫異,聲音也有些大。“姐姐?!”姐妹兩在外面是不敢摘帷帽的,青釉知道自己的存在不能暴露給外人的!
青瓷卻突然道:“青釉,把帷帽摘下來。”
青釉這個名字一喊,那背對著兩人的師太身影猛得一僵,雙肩似乎更直了。青釉不解,“姐姐?”可看到青瓷此刻的神情,雙脣緊抿,似乎別有隱情,也沒再多說什麼,動手摘下了自己的帷帽。
容貌一模一樣的兩姐妹站在了廂房門前。
而那人,卻一直都沒轉身,只是一直低低地念經聲消失了。
青瓷站在原地等了許久她都沒有轉身,最後心中嘆息一聲,彎身,把一直提在手裡的食盒放在了門前,“打擾師太清淨了,這就離去。”
青釉一臉莫名的坐在廂房內看著不發一言的青瓷,小心道:“姐姐認識那位師太?”青瓷擡頭,眼波中帶著一點可惜,點頭,“是呢,是以前的一位故人,聽說和娘感情很好,我們出生時,她也是抱過我們的。”
聽到是跟娘有關的人,青釉馬上就來了精神,忙問道:“那她爲何會入了空門,剛纔又怎得不願意見我們?”
青瓷轉開視線,看向了客房中唯一的一抹亮色,是一株正緩緩開放的小雛菊,粉嫩的雛黃,花蕊明豔。輕聲道:“我也不懂,只知跟情字有關,也許她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最後只得到了背叛,所以心灰氣冷了吧。”
“不願見熟人,許是因爲不想再牽扯舊事。”
情字,青瓷不懂,青釉更不懂。雖不懂,卻體貼道:“既然她不願意見舊人,我們就不要去打擾她的清靜了,她既然做了這樣的決定,肯定是非常大的決心了。”既然和娘是舊人,家世也應當不錯吧?
一個官家貴女入了空門,得多傷心才能做出的決定呀?
聞言,青瓷擡眸,默默地看了懵懂的青釉半響,直到青釉再次不解的皺眉時才移開了視線,落在了她雙耳上的玉兔搗藥耳墜上,“這副耳墜是孃親手做的,你要好好保存,不要弄丟了。玉兔也象徵著中秋,娘雖不在,也有它陪著你。”
青釉拿到手後就知道這是孃親手做的,所以纔會那麼高興異常,甚至還稀奇的給它配了一整套從未嘗試的鮮亮衣裳。聽到青瓷的話,摸了摸耳垂,笑道:“我什麼時候弄丟過東西了?姐姐放心,它們會一直陪著我的!”
兩人在客房內休息了一陣,又在庵內用了齋菜全當午膳,用完飯後又在後山走了一圈,青釉回房午休,青瓷卻了無睡意,站在院中的菩提樹下只是出神。清淺的腳步聲從後面傳來,心中有些意外,略帶驚喜的回頭。
卻是太子殿下。
公子湛一身青衣,玉帶束髮,走到青瓷面前站定,“大姑娘看到是我,好像很失望?”青瓷還沒回話,公子湛又輕笑著問道:“是因爲子玉沒來嗎?”
說到少卿,青瓷也把心裡的惆悵暫時放到了一邊,問道:“他的傷如何了?可以出行了嗎?今日來這裡,是有什麼事情?”
幾個月的時間,傷口早就好了。只是他流血太多,身子太虛,哪怕表面的傷口好了,還是走不動路,皇上也不準他出門,最多就在自己殿中來回走個兩圈。公子湛的心情很不錯的樣子,眉眼都帶著笑。
“父皇今日終於準許他出宮了,只是山路顛簸我沒讓他上來,今天是中秋佳節,晚上有宮宴人多眼雜怕是不好說話,你下去見見他吧。”
他可以出宮了,現在已經在山下了?聽到這話,青瓷也難掩高興,剛想回話就看向了廂房那邊,青釉還在睡覺呢,自己答應了要陪她一天的……公子湛順著青瓷的眼神也看向了廂房的方向,低低一笑道:“青釉交給我,你還不放心?”
“就是因爲交給你,我纔不放心。”
青瓷想也不想地回了這麼一句,公子湛完美的笑容終於有了破綻。
“大姑娘……”
“停。”青瓷擺手,打斷了公子湛要說的話。
“我並沒有默認你的行爲,我只是在等青釉自己的決定,順便,也看看你的決心到了哪一步,如果將來有半分不如意的地方,我一定帶著青釉馬上走,不會再有第二次的機會了。”
青瓷快速說完,也不看公子湛的臉色,一看到他,就想到他要把自己的妹妹拐跑,哪裡還會有好臉色?竟是直接轉身離去了。公子湛哭笑不得的看著青瓷莫名有些怒氣衝衝的背影,失笑搖頭。
三弟果然說得沒錯,說大姑娘一定會生氣,還是在山腳等著,下山的功夫也夠她消氣了。
也真的很佩服三弟,對大姑娘瞭解到了這樣的程度,自己何時纔會對青釉如此瞭解呢?想了一番,擡腳往廂房而去,慢慢來吧,總有一天,自己會如願的。自己和青釉,也一定會和三弟同大姑娘一般,彼此瞭解,彼此熟悉,彼此……共度一身。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算是過度也算是第二卷的結尾,第三卷要開始了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