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初上馬,楚懷賢和進喜兒也上馬,這一次身后另有家人,可以說是鮮衣怒馬一行人出了門。打量楚懷賢幾次,都是面色平靜,漸漸也安下心。人少的街道,就是小初自己把著馬韁慢慢行;人多的街道上,馬韁在楚懷賢手里。他騎在馬上悠悠閑閑,還能帶著小初這匹馬。小初對著進喜兒和家人們背后的弓箭看看,除了沒有牽黃摯蒼,看上去象要出去打獵的樣子,再看公子,弓箭掛在馬鞍橋上。小初好奇地問一句,楚懷賢微微一笑:“是。”看起來心平氣和,象是前幾天和小初生氣的人不是他。
行到城門上,守城的軍官是認識楚懷賢的人,遠遠的看到從城門上下來問好:“公子哪里去?要打獵倒是四十里外樹林子里就能打,您不用去太遠,近了有事可以招呼我。”小初看他這個體貼勁兒,七尺大漢看起來象女人。楚懷賢對他徐徐含笑,一付世公子的派頭:“我要走遠些才好玩,你放心,此去離徐將軍的軍營不遠。”這軍官象是還不能完全放心,又說了幾句公子馬騎慢些的話,才看著他們一行出城。
身后跟過來請安的一個軍官這才低聲笑:“公子們今年會玩,前幾天小侯爺也是帶著丫頭出門,今天楚公子也這樣了。那馬上披著斗篷看不清楚面龐的人,應該是個丫頭吧。”守城軍官也一笑:“弄不清楚也許是丫頭。公子們不玩等什么,他們天生下來就有父萌,比咱們這些苦出身的人強得多,要是我,我也玩。”
出了城官道上人漸少,楚懷賢才道:“要是悶,只把風帽取下來。”小初依言把風帽摘下來,這是公子出門時給的一件絲織斗篷,風帽深深戴著,別人就看不清楚小初面龐。夏天披著這樣斗篷,可以防曬;而且衣服輕飄,加這么一件并不覺得太熱。
上午沿著官道一直走,象是隨意不知去處。官道上人時而多時而少,對他們這一行人不時注目。
“兔子!”一個家人手一指,小初也看到了。樹下青青草叢中,一只灰兔停在那里,正蠕動著胡須象在吃什么。樹林離官道有一段距離,靜謐中這一只灰兔,讓小初看進去了,象是一幅靜態的畫。身邊弓弦響一聲,一只長箭破空而去,筆直把那灰兔釘在地上,灰兔在箭下血流如注,尚在掙扎手腳。
小初驚呼一聲,對著那血泊上野兔蒼白了臉。剛才,它還是自由可愛正在尋食的,現在這一幕,小初看得不忍,眼光卻直直移不過來。一只自由的野兔,原本是山林中呆著,此時……淚水蓄滿小初的眼眶,她象是魔怔一樣對著這野兔落淚。
楚懷賢在她身邊一直注意她,看到這樣,伸出手輕輕扳住小初潔白的下巴,把她面龐扳了過來。小初仰起頭,兩滴淚珠從面頰上滑落,這才看到面前的楚懷賢手中,握著一張雕弓。剛才那一箭,是公子所射!
楚懷賢如何取弓,如何搭箭,小初都沒有看到。她現在就定定對著楚懷賢手中弓箭看,弓箭上雕刻的花紋都可以看得清楚,小初突然明白,突然落下淚來,垂首在馬上壓抑著聲音,哭得很兇。
一個家人跳下馬,興高采烈跑過去,把箭拔下來擦干凈,再拎著兔子雙耳過來呈給楚懷賢看:“足有五斤多。”楚懷賢一笑,聽著聲音悅耳:“收起來。”小初哭得這樣傷心,公子當看不到,進喜兒和家人不明白,也沒有說話。
當下繼續前行,身邊家人還在談論楚懷賢的箭法:“這么遠一箭就中,要是我就不能。”小初聽過,哭得就更兇。進喜兒瞄一瞄在小初身邊的公子,在日頭下面悠然自得,象是在閑庭散步。
沒有人管小初哭不哭,由著她自己狠狠痛哭了一回,到收住淚時已近中午,看遠處江水奔涌,是到了江邊。楚懷賢還是面容平靜,對小初看看沒有說話。江邊有小店,茅屋木桌子,且是干凈。一行人下馬在店里吃午飯,家人們一桌,楚懷賢和小初一桌在窗邊。
店家送上酒,小初傷心剛過,怔怔只是往窗外看江水。楚懷賢推過一碗米酒給小初,溫聲道:“你喝這個,喝下去就舒服。”小初這一會兒拿他沒有辦法,默然接過酒低頭喝了一口,入口果然是不辣,小初又喝了一口,看店家送上幾盤子菜,竟然覺得餓了。應該是哭也費力氣吧,小初這樣想。
江上有風,小店里坐著分毫也不熱。小初一碗米酒下去,身子懶洋洋似要飄起,剛哭過微紅腫的眼睛因酒意有了神采。楚懷賢看在眼里只是含笑,不時給小初倒上酒。吃到一半的時候,外面又停下一輛馬車和一行人。進喜兒認出來,走到楚懷賢身邊回話:“是杜家。”
杜家的人也認出來楚懷賢,一個老成些的家人小跑著進來招呼:“公子在這里?家里表舅太太出門看她在任上的兒子媳婦,我們姑娘和表舅太太最親,回過老爺夫人來送一送。中午日頭熱呢,要在這里歇一時打個尖兒,不想就遇到公子。”
楚懷賢看看店中,最好的一個臨窗位置被自己和小初占著,就是沒有小初,楚懷賢也不會讓位。他只吩咐進喜兒:“去幫著張羅一下。”再就是杜迎珠蒙著面紗進小店時,他起身以示尊重。小初隨著他起身,離座對杜迎珠行了一個禮,等楚懷賢坐下來,就隨著坐下。
杜迎珠在外面下馬車的時候,聽人說楚懷賢在這。原本是心里喜歡,想著難得單獨遇在一起,這是野店人跡不多,可以多說上幾句話。不想進來看到,小初又在這里。她在這里,只能是楚懷賢帶她出來游玩。杜迎珠心中莫名難過,這個丫頭總是讓她不舒服。而今天,更是扎眼的太狠。
“姑娘,咱們坐這里,”進喜兒幫著管家給杜迎珠安排好座兒,杜迎珠對進喜兒微笑,心里多少好過些,再看到小初和楚懷賢對坐飲酒,杜迎珠只能自己黯然。
店家把野兔燒好送到楚懷賢桌上去,小初一下子白了臉。楚懷賢好笑一下,舉筷給小初挾了一塊送入她面前碗中,淡淡道:“好吃,你嘗嘗。”林小初別扭上來,又有三分酒意,拿著小碗把那塊兔肉折回楚懷賢面前碗中,再瞪了楚懷賢一眼,把臉扭到窗外再去看江水。
楚懷賢笑一笑不跟她計較,自斟自飲著。再就是看到小初酒下去,就給她倒上。
這一頓飯小初喝了三碗米酒,多是不多,不過她空著肚子就覺得醺然。楚懷賢慢慢喝,也沒有個數兒。注意到杜迎珠不時打量自己,楚懷賢任她去看,看個清楚好了。自己成親跟哪一個還沒有定,二嬸舌燦蓮花,全然不管杜家同張丞相家是遠親,這親事嘛,或許也能成。
楚懷賢悠然,娶誰我聽家里的,我喜歡和誰在一起,那是我的事情。這位杜姑娘家里常來往,不說多嬌縱,也沒聽說有大賢惠。讓她好好看看,回家去傳一傳才好。楚公子就是尚公主,也不打算看妻子臉色過日子。今天正好,給這一位模糊不清,要當自己妻子人中的一位,看明白些。
杜迎珠多看,只能更神傷,兩個人居然對坐飲酒。小初不給公子布菜,也不給他倒酒,就自在伏在窗上看野景。楚懷賢倒不時給她布個菜,別的菜也罷了,只要一挾那兔肉,小初看到不是噘嘴就是瞪眼睛。總瞪眼睛太難過,小初也噘一下嘴,直到楚懷賢笑著收回去,她才把噘著的嘴收回來。這些看在杜迎珠眼中,就是情意十足。
杜家原是打尖兒,杜迎珠對著面前一碗面,慢慢挑著。管家和服侍人都知道她不會吃這小店的東西,看她這樣,都不放在心上。各人吃過后,過來請杜迎珠上車回府。杜迎珠一肚子氣更兼神傷,越氣越想看,就更不想走。明明氣得不行,心里攪翻醋山和醋海,面上還要帶著賢淑的大家閨秀笑容。杜迎珠一眼也不看楚懷賢和小初,含笑對管家道:“難得出來一回,我愛這里景致,再坐一時無妨。”說過,繼續挑著自己面前的那碗面,眼角飛快對楚懷賢兩個人再掃一眼,心想他們什么時候走,還可以一路。
楚懷賢今天沒有打算回去,小店里坐得舒服就多坐會兒;小初醺然薄醉,對著江水看得出神,不時回身喝一口米酒,對著楚懷賢給自己挾的菜橫看豎看一回,要是滿意就吃,不滿意就自己重新挾,既想不起來要回去,也想不起來要問。
日頭一點兒一點兒移動,管家又來請了兩回。杜迎珠再也拖不下去,起身扶著丫頭,身姿裊裊走過來,對楚懷賢含笑似責備又似關切:“少喝點兒才是,天不早了,到回城的時候了。”楚懷賢看她過來,為禮節就起身候著。還沒有回話,小初醒過神來。轉身發現杜迎珠居然到了桌前。小初腦子里還有禮節二字,趕快也站起來。
杜迎珠忍氣,對小初含笑責備:“陪公子出來,你要規勸著才對。怎么,你倒放心自在上了?”小初慌亂一笑,也還沒有說話,楚懷賢毫不掩飾地皺皺眉,對杜家的管家道:“天不早了,送你家姑娘回去吧。我今兒有事,歇在城外。”
這皺起的眉頭,讓杜迎珠莫明的心慌起來。聽到楚懷賢的話,更是難掩思緒對小初臉上看一眼。楚懷賢不理她,只對小初柔聲道:“咱們不回去,你坐下來繼續喝你的。”
杜姑娘窘在這里,一下子飛紅了面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