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往下一層的自動扶梯上,江綰感到莫名的無力。
表面看,雖然自己更勝一籌,言語間咄咄逼人,可實際上,林溪哪怕一句話不說,光是杵在那兒,就足夠讓她鬧心了。更何況,她至始至終都用一種自家人的口吻來敘述她的心路歷程,雖然依舊溫柔嬌媚,但在江綰聽來猶如一條蛇,慢慢地纏纏繞繞到胸口,讓人不得呼吸,乃至最后窒息而亡。
她和雷鳴吵架的那天晚上,她其實并不是真的就那么生雷鳴的氣,如若雷鳴能再強勢些,認錯的態度再低些,甚至不顧她的反感把她摟在懷中柔柔地哄著,估計她也就順水推舟地原諒他了。
這么些天,雷鳴不是沒有找過她來乞求她的諒解。電話、蹲守,所有纏人的招數讓江綰幾近繳械投降,可這一切的努力都在江綰接到林溪電話的那一刻起消失殆盡。
她知道雷鳴對林溪這一舉措并不知情,他是那么聰明、心性謹慎的一個人,定不會讓林溪來破壞自己的求和大計。可人有失手、馬有失前蹄的時候,那些旁枝末節又哪是他掌控的了的?饒是如此,江綰還是想狠狠地咒罵他:是誰讓自己陷入如此境地的?
今天和林溪的碰面,憑她的觀察和直覺,她相信林溪是真的愛雷鳴,是那種可以不計一切的愛,就像林溪說的,感情的事永遠不是理智所能控制。江綰有些沮喪,既然如此,那誰對誰錯又如何分得清楚?
“江綰,你等一下。”耳畔傳來林溪的叫喊。
江綰下到一樓,站在寬敞的走道里,“還有事?”
林溪有些**地小跑到她面前:“對不起,我還有些話沒有說完。”
“我不認為我們之間還有什么好談的。”
“不是我們,是關于雷鳴。”
江綰微微一挑眉:“他有什么事情自然會告訴我,用得著你來傳話?”
“雷鳴有麻煩了。”林溪表情凝重,“他最近出事了。”
一家民營企業從俄羅斯先后引進幾批監測儀器,因價值高昂,且這批儀器是核電站所需,上頭特別交代要嚴格查驗、選查,直至毫無差錯才能放行,雷鳴是此次業務的主要負責人。
核電站事關國家項目,民生大計,不能有半點閃失,每次的到關、查驗、轉關任何一步雷鳴均親力親為,不敢懈怠。就在不久前,兩批貨分四個集裝箱先后到關,雷鳴和現場業務三處的同事一起將第一批貨注冊登記并查驗完畢,當時得到通知,這批貨需要立即轉關運往核電站所在地,下屬拿著貨物的登記編碼來找雷鳴核實,恰逢下班,大概有急事,雷鳴匆匆看了眼就授意放行。
問題就出在這里,新來的下屬業務不熟,做事馬虎,竟將兩批貨的批號編碼搞混,放行的恰恰是沒檢查的那批,如若放行的機器沒有差錯還好,到站后照樣可以進行核查,偏偏這兩批貨不是運到同一個地方的。按雷鳴以往的細致,一定第一時間就發現這個紕漏,那天也不知怎么了,連他也犯了同樣的錯誤。下屬雖辦事不利,但最后決策者畢竟是雷鳴這個負責人,理所當然他負主要責任。
事情可大可小,且放行不久,按道理說可以不動聲色追回,偏被有心人連夜上報給分管監管通關處的副關長,甚至舉報雷鳴和地方**部門來往甚密的消息。這種事情捂著的時候還可以當做沒有發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算過去了,現在有人刻意要將此事鬧大,借題發揮,恰巧海關方面這段時間正在就通關方式、監管模式、操作規程等進行項目改革,辦公室下發通知:監督海關各單位綜合政務。風口浪尖上,雷鳴的簍子算是捅大了。
江綰目瞪口呆,半天才開口問了一句:“事情能不能解決?”
林溪搖搖頭:“上級領導還在研究,消息沒公布,誰也不清楚。”
“他,他會有事嗎?”
“他的仕途肯定受到影響,降職或是調離都不是我想見的,想必你也一樣。”
江綰沉默,就在不久前嗎?是掛斷雷鳴電話的那天,還是在公司門口她繞過雷鳴徑自離去的那天?和雷鳴在一起三年,按說已是再親密不過的人,可她對他的世界還是懵懂到一無所知,雷鳴不提,她也不會問,就算問了她也不明白,索性她就很少打聽甚至不打聽。現在她知道了,也明白了他之前說的話:“身在江湖,就要遵守江湖規則……我們都要生存”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世界突然向她敞開卻是以這種驚心動魄的方式。來往甚密?難不成他還徇私情?貪污受賄?江綰怎么想不通,這些惡劣的事件怎么能跟雷鳴牽扯上。
林溪看她有些恍惚,接著說:“如果上頭真有重量級人物暗中幫他,要過這一關并不是不可能,事情說不準就能不了了之。”
“你怎么知道?”江綰突然發問。
“什么?”
“你怎么知道上頭會有人幫他?你剛剛不還說消息沒公布?”江綰直視林溪,“你就是這個人!”
林溪沒料到她會這么快明白,繼而挑明,“沒錯。我可以幫他,我會盡全力幫他解決。”
“之前你沒有說,現在告訴我難不成是想利用此事要挾我離開他?”
“你真的很聰明,雷鳴沒有看錯人。”林溪微微笑著,“要挾不要挾隨你怎么想,我無所謂。雷鳴現在正值瑣事纏身,我不想因為一己之私增加他的負擔讓他更加煩惱,所以我們之間的戰爭目前沒必要,你也不用戒備。”
江綰不耐煩了:“那你浪費口舌跟我說這么多干什么?”
“我只不過要你知道,我愛他,我不會讓他受到任何傷害,所有讓他糾結、煩心的我都會幫他化解,包括你,我不想讓他那么辛苦,所以我才會讓你不要再和他鬧了,他已經夠倒霉的了,一切等這件事情解決后再談也不遲,哪怕你想讓我消失在你們眼前。”林溪說這些的時候,神情一直是柔和的,連眼神都充滿了苦口婆心的企盼。江綰打量著她,這一刻,她相信林溪對雷鳴的心,如同她自己一樣,獻出所有只求心愛的人快樂、平安。
林溪將提在手上的包背在肩上:“我沒有對你耳提面命的意思,只是你一直不見他,我才迫不得已跟你說了那些讓你反感的話,處在我這個位置,怎么做都會兩面不是人。”林溪自嘲,“他這段時間情緒真的很低落,對誰都不冷不熱的,你去看看他吧,哪怕你跟他只說一句話,我想他都會開心很久。再見。”
江綰越來越看不懂這個有著秀麗端莊面孔的女人,為了愛,她真的就能退讓到如此地步?還是說自己的愛與她的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
她下垂的雙手不禁捏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