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的確是無法待下去了,若是再晚一些,她也不敢走夜路,而若留在這,莫習(xí)豈非要把她煩死?
她匆匆的下了樓,推開門……
寒風(fēng)夾著碎雪,一下子席卷了她。
她不由打了個噴嚏,將門鎖好,搓搓手,就要往前趕。
“洛姐姐……”
一個清脆的聲音穿破劃過夜幕的冷風(fēng),砸到耳邊。
她回了頭,正見一輛輕便的四輪馬車停在街對面。
氈簾一掀,露出一張笑瞇瞇的臉。
隔了碎碎的飄雪,她瞇著眼看了半天:“婉瑩?”
“正是奴婢。”
婉瑩一身深色短裝打扮,袖口領(lǐng)口衣邊皆鑲了淺色的兔毛,看去分外精神。
她從車上跳下,三蹦兩蹦的過來攙扶洛雯兒。
“你怎么在這?”
洛雯兒攏住她披在自己身上的雪貂披風(fēng)……這不是莫習(xí)的衣物嗎?
他回來了?
他沒走?
還是……
一時之間,竟很想撩開氈簾瞧個究竟。
婉瑩做了個鬼臉:“公子說姑娘一準(zhǔn)舍不得動御賜的孔雀氅,那便讓你留著當(dāng)傳家之寶吧,于是把自己的披風(fēng)留了下來,說你既是那么的討厭他,定會像復(fù)仇似的可勁糟蹋它……”
洛雯兒的臉色有點黑,不過若是這么說,莫習(xí)的確是走了……
“你等了多久了?”
洛雯兒就著她的手上了車,但見馬車外面看著甚是普通,里面卻是舒適華麗。四壁皆包了錦繡絮棉,一絲風(fēng)也透不進(jìn)去。位子上鋪著絲棉錦緞的座墊,兩側(cè)又偎著十香團(tuán)花軟枕,紅底金絲的錦被亦端端正正的備在一邊。
小幾上還置著一紫金浮雕手爐,且看腳邊倒出的一堆灰,便可知定是換了不少回的炭火。
四下里皆是暖融融的,還飄著若有若無的百合香,甚是怡人。
洛雯兒方捧了手爐,車子便啟動了,骨碌骨碌的壓著地面,婉瑩的聲音也飄了進(jìn)來。
“公子說就在外面等著,看姐姐到底什么時候才能下樓,若是過了酉時還不肯出來,就讓奴婢進(jìn)去捉您,無論如何也要回別院里過夜。奴婢自姐姐出了門就在外面等著,真是……”
婉瑩打了個呵欠。
“奴婢好容易搶到這個差事,她們都要來,因為公子說,誰若是做得好,他便在誰那過夜……”
洛雯兒正撥弄著炭火,聞聽此言,正好趕上車子軋上了什么東西,猛的一震,結(jié)果她差點將手爐掉地上。
“姐姐可是不知道,我那些姐姐們可是喜歡公子呢,尤其是婉瓏,你可要小心著她些……”
洛雯兒將手爐放回幾上:“婉瓏是你姐姐,哪有這么說自己姐姐的?”
“哼,咱們都是忠于公子的,在咱們眼中,只有公子,沒有姐妹!”
狠抽了馬一鞭子:“駕!”
“她們啊,總想有朝一日能當(dāng)上半個主子,不過也難怪,誰讓公子那么好呢?”
洛雯兒猶豫半天,終于問了句:“你呢?”
“我?”婉瑩哈哈一笑,聲音清脆:“什么人什么命,奴婢才沒那份閑心呢,只要讓奴婢吃得好睡得飽,就是天底下最美的事了。公子雖然好,可是他的心若不在自己身上,就算得了一夕之歡,又有什么用?若奴婢當(dāng)真有一日要嫁了,也一定要嫁個心中有我,一心一意只對我好的人!”
這個婉瑩倒是個有志氣的,亦是個侃快人,然而卻依然沒心沒肺,這車行路上,就算天色已晚,天氣又冷,路上沒幾個行人,可這么大張旗鼓直言不諱的表明心跡,在如今的時空里,怕是要令人側(cè)目了。
可婉瑩似是渾然不覺,繼續(xù)一揮馬鞭。
“所以任憑她們吵得歡,公子依舊選了我……”
“為什么?”
洛雯兒有些奇怪,且看平日里莫習(xí)對八朵花的放肆,絕非柳下惠的傳人。
“還用問么?只有奴婢這等胸懷磊落之人才能對姐姐保有絕對的忠心哦。”
但可以看出,婉瑩絕對是莫習(xí)大言不慚這一招式的嫡傳弟子。
“而且公子不過是同她們說笑……若當(dāng)真對哪個有心,還用得著費這般周折?還用得著等到今日?不過是想挑個合適的人罷了。只是公子臨走前對奴婢千叮嚀萬囑咐,就怕奴婢貪睡誤了事,他還威脅奴婢,如果奴婢誤事,他就到奴婢房里過夜!”
洛雯兒趕緊按住那個好像因為車輪又軋到了什么東西而忽然蹦了一下的小手爐。
“公子的心吶,現(xiàn)在就只在一個人的身上,真奇怪我的那些姐姐,平日里也聰明伶俐的,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不待洛雯兒發(fā)問,婉瑩就高叫一聲:“姐姐坐好了,奴婢可要使出絕技來啦!”
婉瑩的絕技就是……洛雯兒只覺得車子忽然劇烈震動起來,仿佛行駛在無限坎坷的山路上,可是她分明記得,盛京的道路雖不及現(xiàn)代的高速公路平整如鏡,但也足夠平坦,怎么就弄出了這種效果?
她本想撩開窗簾,看看婉瑩究竟選了怎樣一條路。可是此刻的她被顛簸得仿佛是鍋里的炒豆,只能牢牢抱住和馬車一體的小幾,還得拼命按著那個小手爐。
車外,傳來婉瑩的極致興奮:“飛奔吧,我的小馬駒們!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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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莫習(xí)專門挑出來照顧她忠心于她的人兒?
洛雯兒不知道車是什么時候停下的,因為自始至終,她即便坐在車?yán)铮嘤X自己是在飛奔。
氈簾唰的掀開,初時她還以為是八朵花齊齊站在車前迎接,待氣喘勻了,方見只是婉瑩一人笑瞇瞇的立在門口,一手把著簾子,一手可勁的朝著一邊擺動,語氣得意:“快看,我把姑娘接回來了!”
第二個出現(xiàn)在視線內(nèi)的大概是婉冰,似是小心翼翼的往里看了一眼,頓時驚叫:“瞧你把姑娘弄成什么樣子了?”
另六朵花齊齊圍了上來,齊齊驚叫,然后七手八腳的將她扶下來。
洛雯兒已經(jīng)感覺不到地面的堅實,在眾人的攙扶下,幾乎是飄回了屋內(nèi),直到躺在了床上,依然好像身在起伏顛簸的車廂中。
眾人一邊為洛雯兒梳洗壓驚,一邊數(shù)落婉瑩。
婉瑩還不服氣,梗著脖子聽了一會,丟下一句“嬌氣”,便甩門走了。
洛雯兒只覺得全身上下的細(xì)胞都被顛得錯了位,正在興奮的四處游竄。
七朵花里出外進(jìn),還請來了大夫,將她好一頓折騰。
眼下她也沒了力氣,結(jié)果被她們按住,灌了藥。
然而又吐出不少。
七朵花很有智慧,竟是備了三碗,輪番灌進(jìn)去。
也不知是藥力發(fā)揮了作用還是她實在疲憊,終于沉沉的睡了過去。
意識消失的瞬間,她想起婉瑩的話,不過現(xiàn)在看來,婉瑩倒像是最痛恨她的那個,但也不盡然,且看七朵花灌藥時的狠勁……
莫習(xí),你個混蛋,你害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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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五,天香樓重新營業(yè)。
大門一開,守在外面的人便如馬蜂般涌了進(jìn)來,差點將門框擠掉。
因為有了餃子機(jī)的加入,餃子的供應(yīng)可謂源源不絕,天香樓內(nèi)外皆是熱氣騰騰,歡聲不斷。
到了中午,連下了近半月的雪忽然停了,陽光破云而出,照得天地雪白晶瑩,光芒刺目。
卻有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急促而來。
眾人瞇著眼,循聲望去,卻見一行紅衣內(nèi)侍騎著高頭大馬,堪堪停在天香樓門口。
“掌柜的……掌柜的……”
張順恰好給靠門的一桌顧客端餃子,見此情景,急忙轉(zhuǎn)身就往樓上跑。
宮里又來人了?這回是什么事?又要吃餃子?還是除夕的餃子又鬧出了什么事,這會來拿人了?可今兒是初六……是不是晚了點?
待洛雯兒等人趕到門口時,那幾個內(nèi)侍已然下了馬,什么也沒說,只擎出架梯子,高高豎起。
倆人在下面把著,一個內(nèi)侍則噔噔噔的爬上去,停在匾額下。
托盤上的紅綢一掀,露出一個瓷碗大小的玉印,拿雙手捧了,往那藍(lán)底的牌子上一扣……
“御……賜……”
有人喃喃的念出左上角多出來的兩個金字:“御賜天香樓……”
“掌柜的……”
趙益竟是激動得要流淚了。
依然如來時一般,幾個內(nèi)侍什么也不說,策馬去了。
然而“御賜”二字充分證明了一切。
里面的人涌出來,外面的人聚過來,皆仰了頭,齊齊看那兩個篆字。
整個盛京,乃至無涯,甚至普天下,天香樓是唯一一家向王宮進(jìn)獻(xiàn)美食并得到王朝認(rèn)定的酒樓。
一時之間,群情激動,議論紛紛。
陽光溫柔的落在匾額上,其上金字如同被點燃般驟然爆出耀目光芒,竟是將滿地的白雪亦染成粼粼的淡金之色。
“唉,這樣天大的好事,也不知要同誰分享才能盡興……”張媽極似無意的說了句。
其時,洛雯兒想的是,若是莫習(xí)在便好了……
她收起笑意,虎了臉:“怎么都出來了?沒看到客人都在等嗎?還不快回去?”
張媽意味深長的瞧了她一眼,又對素麗等人揚(yáng)揚(yáng)手:“回了,干活去!”
人群呼啦啦的散了。
洛雯兒又對著那兩個金光熠熠的篆字望了望……
莫習(xí),你走的,或許真的不是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