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希的小院子不大,其實除了那架鞦韆和牆角種著的葡萄藤外,就是普通的幾間正房,幾間廂房,後頭是一排的下人小平房,趙希的書房裡也不過是桌椅書櫃,都是尋常器物,頂多擺一兩個花瓶,還都是市面上的瓷器,才從窯裡頭出來的,看來看去竟是無一樣值錢的。
著一身深紫華袍的榮郡王尋了交椅坐下,淡淡笑道,“這裡倒是佈置的乾淨。”
跟方纔見過的趙喧書房真是落差太大,全然不像兩兄弟的書房,雖然嫡庶有別,但這差得也太多了些。
不過雖然這屋子沒什麼值錢器物,瓷器新得燒手,玉器成色堪虞,不過陳設佈置,倒是於平淡中見精細,一切都讓人覺得舒適自在。
比如說榮郡王高宏坐在椅上,腰背處就剛好放了個小墊子,那弧度與背部嵌合,靠坐著相當舒服。
再比如說,三面牆的書櫃,滿滿當當的擺了不少,分門別類的放得整齊,櫃邊上還貼著許多小木條,標明瞭這一排排的分類。經書是一類,詩歌爲一類,正史一類,雜學一類,野史傳奇話本是一類,咦,好象有什麼奇怪的書也混進來了…
話說這裡怎麼會有話本呢?
原來趙府的管家趙忠是個只識幾個字的,他手下的人那認字的就更少,給小少爺買書也不過就往這陽平縣城的書鋪尋,有些什麼就囫圇地買了,趙大老爺也不會去過眼,因此這些不該出現的就出現在趙希書房了。這些充滿了井市故事的書也大大豐富了姜纓對這異世的認知。
趙暄站在書櫃前望了幾眼,撇了撇嘴,心裡有些鄙視。
這些都不過是尋常的書,紙質發黃粗糙,還有臭油墨味,看著滿滿的是裝了不少,可認真算起來又哪比得自己書房的藏書量,更不用說自己那兒還收著不少孤本珍品哩。
當然了,趙希這屁大點的小娃,有這麼些已經是很夠了。
雲鬆卻是細細瞧了那些小木條,見上頭字跡清瘦挺拔,鐵鉤銀劃,撇捺如匕首刀切,連筆又如遊絲行空,實在是少見的好字,若非多年苦練,也不能寫得出來。
“好字!希表弟,這字是哪個寫的?”
原本他是想問這書架是誰整理的,竟然比自己身邊多年的文婢做的活兒還漂亮。
結果一瞧清了這難得的好字,倒是忘記了先頭的問題。
其實無論是整理書櫃,還是木條上的字跡,都是姜纓一人。
趙希有心說是自己寫的,奈何桌上就現放著自己的功課,閒人高宏正拿著翻看,那筆跡,跟這筆跡,是無論如何也對不上的。
趙希咧嘴一笑,“雲表哥,這些小木條都是幾個丫環姐姐做的,我也不知究竟是哪個在上頭寫的字,如今院子裡沒人,散了席,丫環姐姐們都回來了,我就去問問看去!”
他這可不算說謊,做木條這活兒,可是院子裡好幾個丫頭都動了手的。
哎,千防萬防,沒想到這幫人居然登堂入屋,全給他們瞧見了!
雲鬆還有些許遺憾,他是很想瞧瞧是怎麼個聰明的丫環的,寫得這一筆好字,給一個小娃娃當丫環,著實的有些屈才了。
趙喧也是頭一次見到姜纓的字,方纔他聽了雲鬆的誇讚便湊上去瞧,只瞧得一眼便有些愣神了,原本自己書房中的繡兒,識得字,拿得筆,字跡雖嫩了些,卻也透著女子特有的秀麗婉約,自己也是因了這個對她高看一眼的,可若是跟這木條上的字比起來,就算是趙喧有心偏著自己丫頭,也不得不承認,這二者根本沒法比,莫說王繡兒,就是寫字寫了這麼多年的自己,也是比不上的。
沒想到庶弟手下居然還有這般人物!
趙喧細細回憶,嗯,立紅立青立墨幾個大丫頭,都是平板無奇,不像是識字的啊…莫非,是那個毛丫頭小纓?
“這該不會是那個小纓小丫頭寫的吧?”
趙希心中暗恨,這位繡花草包什麼時候這般聰明起來了?
卻是懵懂地歪起頭,苦想一會兒,“是她寫的?當時明明有好些人混在一起做事的啊,嗯,夜裡問問看。”
又邁開短腿,來到榮郡王高宏面前,笑容燦然,諂媚問道,“小郡王哥哥,希兒的字…寫得怎麼樣?”
這幫人都十幾歲了,偏偏要來逗他這個五歲的小娃,真是幼稚得緊,從年紀上看,十歲已經隔了代,可以算做叔叔輩了!
趙希心底真想管這幫人叫大叔啊!
高宏翻到最後一頁,將手中裝訂好的冊頁放在桌上,見趙希模樣可*有趣,放柔了聲音,摸了摸趙希的頭,道,“趙希小弟的字寫得很好,嗯,本王最喜歡用功的好孩子,”說著,從腰帶上解下一塊玉佩,放在趙希的手裡,“來,拿著這個,這是給你的獎勵。”
那玉佩色澤瑩潤,水色十足,入手冰涼沁骨,上面還有虯龍入雲的圖樣,一看就不是尋常之物。
趙希拿在手裡還沒說話,趙暄在一邊看得分明,不由得瞪了眼,含酸斥道,“希弟,你一個小孩子家,怎麼能領受這般貴重…”
話說了一半,雲鬆站在他身邊,側頭瞧了趙暄一眼,目光中含著明顯的警示。
趙暄心中一凜,忙閉口不言。
趙希卻是握著那玉佩瞧了瞧,兩隻大眼瞇成彎月,笑瞇瞇地把一雙小肉掌雙手合十,衝著高宏拜道,“趙希多謝小郡王哥哥的賞。”
高宏見面前這小娃脣紅齒白,行事落落大方還透著天真可*,要比自家的幾個庶出弟弟討喜得多了。不由得讚了一聲好乖,扶起趙希。
“呵呵,果然還是榮小郡王財大氣粗,隨手就是好東西,倒把我們這些人襯得窮酸了啊。”
隨著話音,石青色的衣影自外而來,眉目淡雅,神色溫潤如玉,聲音也如玉石相擊般悅耳,正是裴家二公子裴衝。
一進書房,裴衝星目略作顧盼,瞧見這裡簡樸的器物陳設,心中有數,面上仍是微笑著,走到高宏邊上,也尋了張椅坐下,很快也察覺了這裡的些微不同,瞇起眸打量一番,讚了聲好,“小趙希的書房收拾得真不錯。”
趙喧聽了心裡一陣不爽,方纔帶著這些人蔘觀自己書房,自己想獻下寶,要拿前朝的大儒真跡抄本出來,都被雲表哥推了,怎麼到了這小庶子的破爛書房,就這般給他臉面起來?
趙喧陰鬱地瞄向趙希,哼,小東西,就會撒嬌賣萌!嗯,是了,表哥他們幾位許是想逗小孩子玩客氣幾句罷了,哪裡就真是這小鬼聰明瞭!
趙喧其實不想在這破書房裡多呆,不過這些人都沒有動身的意思,他也只好陪著,見得屋內只有三張椅,二張已經被佔,還有一張,趙喧看看仍在站在書架邊上的雲鬆,心想,還是留給表哥吧。
趙喧走到窗下的小榻前,坐了上去,眼瞧著榻上還有一本打開的書,隨意拿起來一看,居然是大商史記。
趙喧嗤的一聲笑了出來,“二弟,你纔多大,倒看起史記來了。仔細我告訴陸先生去,他定要責你好高騖遠。”
連趙喧自己,都還沒看過那些正史呢,雖然有空餘時間,那也拿來念詩詞的,再不然還能看點小禁書之類的。誰有那個閒心看史記啊!
這塌上的大商史記正是姜纓先前所看,因出來的匆忙,沒來得及回書架上,倒被趙喧拿來說嘴,其實趙喧倒也沒有大惡意,就是心裡有些不平衡,訓斥幼弟幾句找補一下而已。
趙希眨眨眼,抿著脣,半垂下頭,一副知錯的樣子,看著溫潤公子裴衝大起憐惜之意,將小豆丁趙希摟了一把,笑道,“小孩子好奇,也是有的。這一屋子書,總是讓人看的。”
按說一個十四五的少年,將個五歲小娃摟在懷裡這種事,其實是挺尋常的,不過表示親暱之意罷了,但趙希卻覺得極不自在。
鼻端嗅到淡淡的薄荷清香,肩頭搭了只溫熱的手,反而讓他身子微微一僵,心裡如有條帶刺毛蟲在爬上爬下,恨不得趕緊掙開來,跑出書房去。
雲鬆聽了自己未來小舅子的話,目光在書櫃側下角落處一掃而過,那邊的小木條上頭寫著傳奇野史,裡頭一排齊整的書,書名聳動,什麼飛花豔想啊,春樓夢啊,嬌雪梅,夙世姻緣傳啊。
雲鬆笑而不語。心想這趙希一個小孩子,這位趙家表叔倒真是忽視之極了。
趙希一擡眼,瞧見立紅捧著托盤進了房,登時目光一亮,笑道,“立紅姐姐送茶水來了。我來給哥哥們分茶。”
小身子衝過去就要接那托盤,立紅哪裡敢真讓趙希碰,只搖搖頭,穩穩地將盤中的茶壺和茶杯還有幾樣點心都擺在桌上。
清茶的香氣在房中彌散,雲鬆看著立紅穩重溫婉的動作,心想這纔是個丫環該有的樣子呢。
接了杯送來的茶,含笑問道,“希表弟,就是這位寫的好字麼?”
立紅一愕,待瞧見雲鬆所指的方向,忙道,“不是奴婢所寫…”
趙希覺得她下一句就要供出姜纓來了,趕緊接話,“立紅姐姐,快給裴二哥哥和郡王哥哥還有我哥哥倒茶啊,一會茶就冷了。”
裴衝聽得一樂,“這一堆哥哥的,難爲趙家小弟倒是叫得利索。”
屋裡幾人都笑了,卻聽院裡傳來砰的一聲,倒是瓷器摔碎的聲音,還伴隨著一聲女子的尖叫。
衆人未知何事,紛紛起身去瞧。
ps:
裴二:小豆丁你這是什麼意思?
趙希(理直氣壯):大叔你這樣會害我被人誤會的啊!
裴二(磨牙):。。。
郡王(看天看地看風雲,笑而不語中)
姜纓(納悶):我是不是錯過什麼了?